第13章
至此為止,夏川和丹尼斯終于發現,一切“在這種境況下,正常人應該會怎麽怎麽”之類的猜想,放在深藍身上那就是個屁,半點預測作用都沒有。這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且一直致力于跟常理對着幹。
丹尼斯不敢相信地抱着他那黑背包,又追出去十來米,腳都快踩到撲上岸的海水了。
他伸着脖子朝海面張望了一圈,又抱着包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回來,縮回巨石後頭坐下,伸出拇指朝海那邊指了指,沖夏川道:“他、他真跳進去了,紮進去就沒了影,真是見鬼了!”
說完,他咽了口唾沫發了會兒呆,便想起什麽似的低頭翻起了包,沒扒拉兩下,他又猛地擡頭看向夏川,嘴唇一哆嗦:“川……你說,他不會真是鬼吧?!”
夏川涼涼地看了他一眼:“你整天在工作室裏研究的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兩碼事嘛……”丹尼斯辯解道:“我搞的是能源效率測算方面的,雖然偶爾會去隔壁生物組串個門,不過那也就是去跟林頓教授閑扯,他十次有九次都在跟我講他的恐龍小寶貝們。現在想起來也幸虧我聽進去了一些,不然來到這種鬼地方簡直是兩眼一抹黑——”
他說着瞄了夏川一眼,又摸了摸鼻子補充道:“好吧,就算能看出來是什麽龍好像沒多大用。”
夏川沒接他的話,而是朝四周圍掃了一圈。
海上的風浪還沒有要停歇的趨勢,潮水聲一波趕一波,久久不息。溫度也随之漸漸降下來,雖然和“寒”字還沾不上邊,但也涼得透心,尤其對兩個周身都濕漉漉的人來說。
丹尼斯幾乎是數着自己的雞皮疙瘩一片接一片地冒出頭來,他搓了搓手臂,剛打了個寒驚,就見夏川扶着巨石站起了身。
“你、你怎麽突然站——诶?你往哪兒走?”他話剛說一半,就看夏川突然朝靠近林子的方向走過去。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抱着包跟了過去:“川,你不會想要進林子吧?”話剛說完,就見夏川回頭沖他一擡手,比了個“停步”的手勢,丹尼斯倒是很聽他的話,二話不說頓住腳步,還順帶屏住了呼吸。
丹尼斯停下了,夏川自己卻并沒有停步,而是繼續朝樹林走了幾步。他的腿筆直修長,邁開大步的時候走得飛快,落地卻又輕又穩,像一只矯健又優雅的黑豹,在深沉的夜色裏,悄無聲息地走到了樹林邊緣。
遠看還好,走到近處,夏川才感覺到這林子的樹木棵棵都高得離譜,黑壓壓地掩在頭頂,有種極其強烈的壓迫感。
夜裏實在沒什麽天光,暗得就連樹與樹之間的輪廓都牽連不清,更別說分辨出這是什麽種類的植物了。不過夏川的走近它們的目的也不在于認出它們的品種。
他沿着樹林最邊緣走了一圈,仔仔細細地用目光搜掃着林間的地面。而呆在原地的丹尼斯連脖子都不敢亂動,只得周身僵硬、提心吊膽地等着夏川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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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一會兒,丹尼斯終于看到夏川離開林子往回走了,頓時松了口氣。
走到近處才發現,夏川手裏抱着一堆粗細不一的幹枝,也不知道在林間挑了多久才揀出這麽些潮性不大的。
回到巨石旁,丹尼斯十分自覺地在地上刨了個坑,夏川則将那些幹樹枝堆架在坑上,他堆起樹枝不比深藍遜色,間隙剛剛好,不悶也不松散。
搭完木枝堆,他又帶着丹尼斯在海岸搜羅了一圈,搬回來一堆大大小小的石頭。他把最大的兩塊架在他和丹尼斯身側,擋住了兩邊的風,又用稍矮些的将木枝堆半圍起來,既擋斜風,又能擋些火光。
布置好一切,他這才按了按有些鈍痛的腰背,倚着巨石重新坐下來,伸手拍了拍丹尼斯懷裏的黑色背包,道:“打火機。”
丹尼斯悶頭在包裏扒拉了一陣子,從他那防水袋裏找出了打火機遞給夏川,心裏頭一回覺得出門身上有個包簡直是世界上最值得慶幸的事情。
不過夏川拿過打火機在手裏轉了一圈,卻并沒有過去生火,而是毫不客氣地把丹尼斯的包口拉開,蒼白瘦長的手指在裏頭翻了兩下,而後從還沒封上的防水袋裏抽出了丹尼斯那本皮面筆記本。
“诶——那是我的日記。”丹尼斯下意識叫了句。
夏川眼皮都沒撩一下,淡淡道:“我還沒無聊到要去偷窺你的日記內容。”說完翻開筆記本,從正中間撕了一張空白頁下來,然後把筆記本遞還給丹尼斯,順手将紙頁疊了兩道。
他左手捏着紙頁,右手火機一轉,拇指一頂,暖黃色的細細火苗便亮了起來。
夏川用火機燎了下紙頁一角,然後把迅速燃燒起來的紙頁丢在了堆架起來的幹枝上。
有了紙頁的助燃,幹枝很快便沾了火,靜靜燃燒起來。因為夏川找來的幹枝數目并不算多,粗細也剛好,所以燒出來的火堆不大不小,又有石塊遮擋着,剛好夠兩個人取暖,順便烘一烘身上濕透了的衣服,卻又不至于因為太過顯眼,将一些不該招惹的東西引過來。
他們這就相當于利用石塊給自己圍了個窩,窩裏還有一捧不大不小的火。幹枝燃燒起來時不時“哔剝”作響,但被淹沒在了海的浪潮聲裏,并不顯得突兀。熱氣随着抖動的火舌溢散開,暖融融的,烘得濕透了的衣褲也變得不那麽冰冷粘膩了,頓時讓兩人好受了不少。
丹尼斯埋頭在包裏翻了會兒,十分識相地把之前開過瓶的蘇打水和藥包掏了出來,遞給夏川。
在如今這種境況下,夏川可沒那工夫去研究自己的愈合能力為什麽變強了。既然消炎藥和止痛藥對他的傷有效,他就繼續吃着,腰背上的傷對行動的敏捷度影響不小,能早點兒恢複再好不過。
不過這回他沒有拿止痛片,而是只吞了兩粒消炎藥,喝了極小的一口水,便把東西又遞回給了丹尼斯,然後便抱着胳膊,倚在巨石上閉目養神起來,呼吸又勻又輕,幾不可聞,好像轉眼間就睡着了似的。
丹尼斯小心翼翼地掃了圈四周,想想又朝夏川旁邊挪了挪,就差沒擠着夏川坐了。在這種境況下,旁邊這位心理承受能力吓死人的祖宗能淡定休息,他可做不到。別說睡覺了,丹尼斯現在只覺得眨眼都是件飽含危險性的事情,仿佛眼一閉,林子裏就會竄出個龐然大物,嗷嗚一口啃掉他的腦袋。
盡管他也困倦得很,卻只能強撐着精神,連捏帶掐地讓自己保持清醒,自我折磨了一陣子之後,終于還是從包裏翻了點東西出來打發時間——
那是一方黑色匣子,蓋面能有一只大屏手機那麽大,高大約十厘米,其中一面帶一個簡單的電子顯示屏,另一面則有一排旋鈕,紅紅黃黃的,湊滿了一個巴掌的數。
之前夏川看到這玩意兒的時候只覺得一頭霧水,完全認不出來是做什麽用的。可丹尼斯卻熟練地調試着那一溜排旋鈕,有的毫不客氣一上來就旋了好幾圈,有的則用指頭尖一點兒一點兒地微調着,時不時還會把調好的黑匣子搬起來,湊在耳邊聽一會兒,而後再皺着眉繼續,也不知是作的什麽怪。
事實證明這件需要動手的事情,不比發呆好多少,依舊拯救不了丹尼斯濃重深沉的困意。
他沒擺弄多久,就小雞啄米似的點起了頭,到最後幹脆抱着黑匣子當起了硬質枕頭,窩縮着趴在黑匣子蓋面上睡了個徹底……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開始有了蒙蒙的亮意,風暴漸小、浪潮漸平,就在整個海岸都顯得安靜許多的時候,丹尼斯手裏的黑匣子突然“滋滋”地發出了兩聲響動,那聲音比蚊蠅扇翅還略低些,即便人醒着,一個晃神都容易将那動靜忽略掉,更別說睡着了。
然而倚着巨石的夏川地倏然睜開了雙眼,他的眸子本就是偏淺的水棕色,再映上跳動的火光,只顯得清亮無比,半點兒沒有困色,一看就不是剛睡醒的模樣。
他皺着眉直起身,而後擡手将丹尼斯的腦袋推到一邊,把他懷裏抱着的黑匣子順了過來。
雖然夏川的動作不大,但對丹尼斯來說也絕對不算小,可就這樣搬弄了一番,丹尼斯依然沒有醒,他只是揮了揮手,像是趕蒼蠅似的皺着眉咕哝了兩句含糊的字詞,然後換了個姿勢重新窩縮着睡着了。
夏川一臉佩服地看了他一眼:“……”
手裏的黑匣子夏川總共也沒見過幾次,長得有點兒像實驗室用的電壓電流表,只是旋鈕比那多得多了,屏幕也不一樣。
他瘦長的手指托着黑匣子前後左右翻看了一圈,而後轉到帶屏幕的那一面,仔細看了會兒屏幕上的顯示——和這黑匣子的造型一樣,那屏幕上的顯示也簡潔得可以,總共只有一根線,類似心電圖一樣波動着。
當然,沒那麽規律。
這波線很難看出周期,因為波動的幅度實在太小了,遠遠掃一眼只覺得和直線沒差別,近看才能看出那上面細小的波動。
只是這波動線對應的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屏幕上連半個字母的說明都沒有,做工之簡易,活像個半成品。夏川皺眉看了好一會兒,也沒搞得明白,只得重新塞回丹尼斯懷裏。
他朝左右掃了一眼,整個海岸看起來依舊只有他和丹尼斯兩個大點兒的會喘氣的生物。深藍真如同他自己說的那樣,随夏川他們去了,紮進海裏後便再沒出現過,也不知道他所謂的落腳處究竟是在海中的哪裏。
之前丹尼斯半玩笑半驚懼地說過一句話——他不會是鬼吧?!
夏川雖然嘴上嘲了一句,心裏卻另有琢磨。他覺得深藍當然不可能是鬼,畢竟往扯淡的方向說,他至少有腳有影子,像個哪門子的鬼?但深藍是不是人……他卻真的有些不敢确定。
雖然這個定義聽起來同樣荒謬。
就在夏川的思緒即将奔着哲學的方向跑的時候,他隐約聞到了一股飽蘸着水汽的海腥味。這股海腥味來得缥缈又莫名,仿佛悄無聲息地登了岸,游到了夏川的鼻前。
照常理,就算岸邊的海腥味再重,在這裏歇了一夜之後,他早就該适應這種氣味,麻木得幾乎感覺不出來了。可現在,這股味道卻陡然濃重起來,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夏川猛地站起來,一個轉身,動作又快又輕,腳落地的時候,幾乎半點兒動靜都沒有發出來,像是長了肉墊的貓科動物似的。
他一腳踏在石塊上,抵着巨石朝海的方向探了一眼,只這一眼,便把他看得周身肌肉一繃,然而一巴掌蓋在丹尼斯仰着的臉上,低聲喝到:“起來!”
丹尼斯被拍得一個激靈,整個人蹦起來,懷裏的黑匣子咕嚕嚕滾到地上,尖角正好硌到了他的腳心,痛得他慘叫一聲,抱着一只腳邊蹦邊醒了個徹底。他看夏川正望着海邊,第一反應是:“怎麽了?那誰變成浮屍漂上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丹尼斯:怎麽了?那誰變成浮屍漂上來了?
深藍:放你的屁!
夏川扶額:……你能不能有一天不上趕着找死?
丹尼斯doge臉:我只是沒睡醒。
深藍劃拉了一個坑,将他丢進去,秒填土:那你接着睡,別醒了,永別。
丹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