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那揪痛真是來得措手不及,饒是夏川這種忍耐力很高的人在那瞬間也沒法讓自己穩力地站着,而是一個踉跄栽進了淺河裏,嗆了滿口的水,便半跪在了軟泥中,在不大的河裏攪起了很大的動靜。

不過這次嗆水并沒有持續多久,他只覺得自己膝蓋剛觸到水底的軟泥,又被人架着胳膊從水中撈了出來。

支撐他的那股力道又大又穩,好像他這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輕得不占分量似的。

夏川連睜眼都不用便知道将他撈出水的人是深藍。只是他腿腳的筋已經揪成了一團,而且那股揪痛勁兒正順着血液一路往上蔓延,很快便連同心髒都揪痛起來。

夏川閉着眼眉頭緊蹙,痛得幾乎蒸出了一身冷汗。也顧不上其他,只把深藍當做救命稻草一般,熬着這股痛勁,等它緩過去。

恍惚間,他感覺自己腳踝被人捏住,有股極大的力道幫他揉着小腿的筋,揉了好一會兒,之後又移到他的背後,揉着他背心的幾個點。

這麽揉了一會兒,那股揪痛總算慢慢變輕,而後漸漸消失,蔓延了全身的麻感也随之一點點變淡,最終恢複了正常。

夏川眯着眼如釋重負地輕輕嘆了口氣,一直繃着的身體總算放松了下來。

結果這一放松,原本放在疼痛上的注意力總算被正常分配到了各個感官,夏川這才覺得有點尴尬——

剛才痛極被深藍從河裏撈起來的時候,他在痙攣間只想找個借力點,現在意識清楚了再一看,他居然整個人都攀在深藍身上,而深藍的兩手則穿過了他的腋下,近乎以一種摟抱的姿勢一下一下有規律地按揉着他的後背。

這本身其實倒還好,問題是他剛才在洗澡……

沒有哪個正常人會穿着衣服洗澡,所以……

cosplay了二十大幾年冰山的夏川頭一回覺得自己簡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尴尬得無以複加。

他繃着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一聲不吭地從深藍身上下來,重新落回水裏。在腳底碰到軟泥的那瞬間,他才想起剛才吃的虧,正要擡腳趕緊離開這裏,就被深藍按住了肩道:“行了別跑,我在水裏它們不敢露頭。”

夏川:“……”

至此,他才反應過來深藍之前說的晚上洗澡有危險,八成就是指夏川剛才碰到的這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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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咬我的那是什麽?”夏川黑着臉問道。

“夜行蟲吧。”深藍答道,想想又補充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它們應該被怎麽稱呼。”

夏川問:“你說的危險就是它?”

深藍點頭:“對。”

夏川無語片刻:“那你怎麽不直接跟我說?”

“你說我在就行了,我想想覺得很有道理,就不提了。”深藍覺得自己理由充分。

夏川:“……”這要換成丹尼斯保證會嘴欠問一句霸主你腦子真的不缺件兒麽霸主?!

夏川拿他沒轍,這麽兩句一扯,剛才那點尴尬感也被掃得一幹二淨。

在這種第一次露面就不着寸縷的“野人”面前尴尬個鬼,腦回路根本不在一條線上。

夏川沖他揮了揮手,讓他站到水草後面一點,畢竟被人盯着将衣服撈起來穿上依舊挺不自在的,尤其深藍看人的時候目光一轉不轉,顯得特別認真。

“這種……夜行蟲?毒性大麽?”夏川速度倒很快,三下五除二就穿好衣服渡着水朝深藍走過來。

“其實沒什麽影響,就是剛咬完有點麻,跟蚊子叮一下沒什麽區別,我之前跟你說危險主要怕你腳麻溺水。”深藍邊說,邊撥開水草朝岸邊走過去。

夏川跟在他身後,聽了這話一臉麻木,道:“你別告訴我你是以滄龍的形态被它們咬的……”

深藍點頭:“對啊。”

你一個三十多噸皮糙肉厚的牲口,再多毒素進了身體走一圈也可以忽略不計了吧?!

夏川覺得再跟這貨多說一句話都容易折壽,沒血都想嘔點血出來吐兩口,于是幹脆閉嘴,再不開口了。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火堆旁的時候,丹尼斯已經摟着他的萬用示波器睡得人事不省了,林頓教授也腦袋一點一點地低低打着鼾。用來烤肉的幾個火堆被他們蓋滅了幾堆,只剩下其中兩個。

夏川帶着一身濕淋淋的水,靠着另一堆火坐下,烤着身上的衣褲。又順手輕輕地把那萬用示波器從丹尼斯懷裏抽出來,小心地放進那個黑包裏,用防水袋包好,拉上了拉鏈。

等他做完這些重新坐直身體的時候,就發現深藍也已經坐在了他旁邊的一片陰影裏,相對其他幾人來說,離火堆的距離要稍遠一些。一旦靜下來,之前深藍說的話便又進了他的腦海裏。

既然他根本不打算離開這裏,跟着夏川他們單純是因為覺得新鮮好奇之類的緣故,那麽他究竟會跟到什麽時候?是過完今夜,還是明晚之前,或者在看到下一片海的時候,又或者一直到他們安然地離開這個古怪的世界?

夏川倚着樹幹堆,看着跳動的橙紅色火焰,腦中不斷翻滾着這些問題,他想開口問問深藍,卻覺得困意漸深,也不知是不是受那夜行蟲的毒性影響,前所未有的疲倦感席卷上來,很快便淹沒了他的意識。

好在深藍還在,這一晚還沒離開,所以他還可以相對安心地睡一會兒……

大概是在淺河裏又有了類似溺水的經歷,那個重複而熟悉的夢境再次來臨。向之前的幾次一樣,他又夢見了一片漆黑幽深的海水,他站在海面上,腳踩着蕩開的水波,潮濕冰冷的水汽撲着他的臉和脖頸,讓人忍不住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他身體冰冷冰冷的,心髒卻好像比身體的溫度還要低。

在心髒一陣收縮的時候,腳下的海水裏,幾個蒼白而模糊的人臉從海底慢慢浮上來,一點點接近水面,他可以看到他們陰影深刻的眼窩,青紫的嘴唇……卻怎麽也看不清他們的具體樣貌。

和往常幾次一樣,那些人臉在即将靠近水面的時候,又忽地消失不見了,好像化成了海裏的一捧浪沫……

夏川在那一瞬間驚醒,猛地睜開雙眼——

眼前逐漸變得清晰的,是一簇跳動的橙紅色火光。它旁邊不遠處的另一簇此時已經徹底熄了,只留下了一堆焦黑的木枝和灰燼。在他身旁,丹尼斯和林頓教授依舊靠着木堆沉沉睡着,暫時還沒有要醒來的跡象,夜色也依舊深沉。

因為沒有計時工具,所以根本看不出現在是半夜還是淩晨,是不是快天亮了。

他怔愣了片刻,才發覺似乎少了點什麽——

不對!深藍呢?

夏川猛地坐直身體,他身上原本濕淋淋的衣褲此時已經被火烘幹了,不再黏在身上,也沒了附加的水的重量,所以行動變得靈敏得多。他很快便站起身繞着木堆轉了一圈,卻并沒有發現深藍的身影。

“難道去河裏泡着了?”他想起深藍并不喜歡烤火,也不太習慣在岸上呆太久的時間,便猜測着朝淺河那邊走去。

他繞過那片草叢和灌木,走到淺河的另一面,終于在夜色中找到了那個輪廓有些模糊的高大身影,頓時舒了一口氣,而後又恍然覺得自己好像比想象的更在意深藍的離開,或許是因為有這個人在确實能安心許多緣故吧……

夏川搖了搖頭,把這些雜七雜八的想法都趕了出去,而後朝深藍走過去,邊走邊道:“你怎麽站在這裏?”

他站的地方離河大約有十來米,既不像是來泡水的,又不像是要沿原路回海裏,只是站在那邊仰頭看着天,也不知道在發什麽呆。

他這話音剛落,深藍猛地轉過臉來,那一瞬間,夏川在他那雙深藍色的眸子裏看到了一絲十分陌生的情緒。

似乎是煩躁和……不安?

夏川只覺得自己一定是還沒睡醒出現幻覺了,強大到深藍這個地步的,居然會有事情讓他覺得煩躁不安?開玩笑呢吧!

可是夏川眨了眨眼再看過去,卻發現,他好像真的沒有看錯……深藍的眼中真的有一絲煩躁不安的情緒。他回頭看了眼夏川,然後又擡頭看了看夜空,低聲道:“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很煩躁,沒來由的……”

夏川皺眉:“你在産生這種情緒前看到了什麽?或者聽到了什麽?”

“沒有。”深藍搖了搖頭,說着他又擺了擺手,沖夏川道:“走吧,回火堆那邊,總覺得要出事。”

他往回走的步子大而急,和他平日裏的表現很不一樣,夏川站在原地皺眉看了幾眼之後,終于還是快步跟了上去。

于是轉身的兩人都沒有看到,在他們背後的天邊,有一點亮色劃了過去,在夜空裏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痕跡,而後很快便被夜色重新吞沒了……

夏川跟着深藍剛走到火堆邊,突然聽得遠處傳來一聲吼叫。那聲音就像是按下了某個開始按鈕似的,緊接着,一聲接一聲不同音調的叫聲紛紛響了起來,有的尖亮,有的凄厲,有的渾厚……但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聽起來都飽含着深重的煩躁和不安。

他詫異地想循聲望過去,卻發現那聲音不只來自于一個地方,不過主要集中在他們剛離開的那片密林,以及整個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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