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更)
溫蘭看到那本厚厚的英文專著,愣住了。
伯母在旁邊一個勁兒地催促:“蘭蘭, 你快看看, 有什麽錯漏的地方, 給妹妹指出來啊!”
溫蘭都快傻了,別說指出什麽錯漏, 她根本一個字都看不懂!
伯母見溫蘭發愣,走過來扯着溫蘭的胳膊肘,急切道:“你怎麽回事,快讀出來給奶奶聽聽啊!”
溫蘭支支吾吾地說:“我...我不會。”
“什麽叫你看不懂!”伯母急了, 指着溫念念,口不擇言道:“她都能看懂,你怎麽會看不懂。”
終究還是小孩子, 溫蘭紅了臉,擰着衣角, 洩氣地說:“我就是看不懂嘛!”
“你怎麽能看不懂!”
這時候, 老太太舒珏慢悠悠地開口了:“你跟孩子急什麽,看不懂就看不懂罷,她還小。”
伯母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她“久經沙場”這麽多年,溫蘭一直都是她最有牌面的炫耀“武器”, 誰能想到,今天居然馬前失蹄!
而且,還是在溫庭軒家裏的這個廢柴女兒面前!
她不甘心,一把奪過了溫蘭手裏的那本書, 胡亂地翻動着。
溫蘭都看不懂的內容,她當然更加看不懂了,翻完之後,她臉上又堆起了微笑,回頭對葉辛懿道——
“辛懿啊,這樣一本書不知道從那裏淘來的舊書,硬說是念念讀過的,這...不是拿我們當八歲小孩嗎。”
“這...本來就是念念的書!”
伯母一口咬定了:“我還能不知道麽,連我們家溫雅都看不懂的內容,你們家念念怎麽可能看得懂!為了在老太太面前長臉,做出這樣的事,我真是不能理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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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葉辛懿是半點受不得冤枉的急性子,也跟着急紅了臉:“你胡說!”
而就在這時,書頁裏,輕飄飄地落了一封紙頁。
伯母好奇地撿起來,看了看紙頁內容,上面簡短地印着英文鉛字,她也看不懂。
“這是什麽?”
老太太接過了紙頁看了看,說道:“這是稿件采用通知,署名是國外的雜志,說是是寄給念念的。”
溫念念無奈地解釋道:“是國際刊物的投稿,審核通過的錄用通知。”
此言一出,全客廳靜默了約莫十秒之久,難以置信地看着溫念念。
投稿?國際刊物?還錄用了?
在場不少親戚家裏都有讀大學甚至念研究生的孩子,自然知道發表論文有多難,而且還在國際刊物上,還用全英文!
連葉辛懿都有些愣住了:“念念,沒聽你說起過啊?”
“呃......”
她本來也沒打算說啊!
而且這次發的也不是核心刊物,僅僅只是一篇娛樂讀物罷了,是她對于黑洞和平行宇宙的猜想,學術性不強,趣味性更多。
真正的核心學術刊物才不會刊登中學生的稿子呢!
伯母看了看溫蘭的那份初中生課外讀物,又望了望老太太手裏的那份英文刊物,羞愧得無地自容。
根本沒得比!
葉辛懿臉上終于露出了暢快的神情。
過去伯母明裏暗裏奚落了她多少次,數都數不清了,但是過去的所有屈辱在這一刻,全部掙了回來!
太痛快了。
周圍這些親戚看溫念念和葉辛懿的眼光已經變了——
“念念怎麽突然...”
“是啊,以前沒看出來,還是潛力股呢。”
葉辛懿并沒有像伯母那樣故作姿态,只是平靜地說:“念念的确是潛力股,我和他爸都很驚喜,也對她充滿期待。”
奶奶微笑着,滿意地看了溫念念一眼。
這丫頭有着超乎自己年齡段的穩定心性,剛剛沒有因為周圍人看不起而失落,此刻也沒有因為他們的誇贊而沾沾自喜。
這樣的人,才能擔得起重任啊!
爺爺溫哲倒像個老頑童似的,不斷地給溫念念擠眼色。
溫念念又何嘗不知道,剛剛他把她的那本專著書拿出來,也是想幫她掙面子。
爺爺打心眼裏,其實是向着她的,不希望她被伯母太過欺壓。
雖然并非出自溫念念本意,但她還是向爺爺投來了感激的一瞥。
……
溫念念的文章一抛出來,親戚們都跟約好了似的,不再讨論成績的話題了。
家裏幾個不那麽出挑的小輩們終于松了一口氣。
窗外的鞭炮聲噼裏啪啦地響了起來,一家人圍着茶幾看春晚,奶奶也給小輩們各自發了紅包。
溫念念聽到母親問小姑:“老三家裏的那位...怎麽沒見着啊?下午那陣子還看見的...”
小姑聳聳肩:“誰知道呢,那位少爺啊,從來都不怎麽愛和我們接觸,就別管他了。”
“他腿腳不方便,怕是出什麽問題。”
“那麽大的人了,能出什麽問題。”
葉辛懿始終還是不放心,将溫念念拉倒一邊,低聲對她說:“去找找你溫栾堂哥。”
“哦,好。”
溫念念說着放下了手裏的一把開心果,朝二樓走去。
溫栾是三叔家的孩子,多年前,三嬸因車禍離世,溫栾也在那場車禍中廢掉了右腿,所以長年坐在輪椅上。
因為殘疾的緣故,他的性格也變得有些孤僻陰骘。
車禍不久,三叔便娶了新的夫人,夫人又生了一個孩子,溫栾便越發沒人看顧,小時候又經常被家裏的堂兄弟們欺負,他的脾氣也越來越古怪。
溫栾喜歡獨處,家裏的聚會他總不來。像團年夜這種聚會,他不能不來,但即便是來了,也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會和家裏親戚們多說一句話。
反正腿都廢了,人自然也跟着廢了。
久而久之,三叔放棄了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培養自己的小兒子身上。
溫念念和這位只比她大一歲的堂兄接觸不多,不,應該說是一點交集都沒有,只比陌生人熟悉那麽一丁點罷了,好歹打過照面。
葉辛懿讓溫念念去找溫栾,她還有些小忐忑,因為知道肯定是熱臉貼人家冷pigu的。
不過既然今年他們家是東道主,照管着也是情理之中,畢竟溫栾的腿腳素來不便。
溫念念上樓的時候,看到兩位堂兄嬉皮笑臉從樓上下來,嘴裏喃喃地說着什麽“給那家夥點教訓”的話,不過具體說什麽,溫念念也沒聽清。
她疑惑地望了望他們的背影,加快步伐朝二樓走去。
二樓走廊靜悄悄的,樓下的喧鬧聲也漸漸遠了,聽不真切。
溫念念推開了書房門,書房裏空蕩蕩,幾間客房都檢查過,也都沒有人。
奇怪了,不在二樓嗎。
溫念念索性又踏上了三樓的樓梯,三樓的房間多是用來存放舊物,一般除了仆人以外,沒人會上去。
不過上面倒是有一個露臺。
露臺的玻璃門緊鎖着,濃郁的夜色透過玻璃門湧入屋內,深藍的夜空時不時會有煙火綻放,明明滅滅的光着涼了走廊。
有些恐怖啊。
溫念念叫了幾聲,确定三樓沒人便想離開,這時,聽到走廊盡頭的露臺那邊,似有響動。
“有人在那邊嗎?”她開口問了一聲。
那邊傳來敲擊玻璃門的聲音。
溫念念吓得腿肚子都哆嗦了,真是十萬分地不想過去啊。
作為一個科班出身的理科生,又是物理學領域的專業研究人員,照理說本不應該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
但是恰恰相反,物質世界的研究越是深入,對這個世界上很多神秘的東西就越是敬畏。
溫念念害怕啊,默念着24字核心價值觀,朝着露臺走去。
走廊盡頭放着一輛空蕩蕩的輪椅,而玻璃門外的露臺上,一個短發少年穿着單薄的黑色毛衣,正趴在雪堆裏,艱難地支起半截身子,用手去夠露臺玻璃門把手。
可惜,他下半截身子幾乎使不上力氣,手無法觸碰到半人高的把手。
是溫栾!
他整個人趴在門邊,夜空中的煙火時不時在他身上投下慘白的光,他埋着頭,看不清表情,有些滲人。
溫念念驚呼一聲,連忙跑過去打開了玻璃推拉門。
他被關在了零下幾度的室外,在這大雪紛飛的跨年夜裏,全身都凍得快要僵硬了。
溫念念趕緊蹲下身将他扶起來,碰到他的身體就跟冰塊似的。
溫念念碰到他,似乎身體已經沒有了知覺,她急切地說:“我...我去叫人!”
就在她正要起身離開的時候,溫栾一把拉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手腕處,一片冰涼。
溫念念詫異回頭,看到了溫栾那張慘白如月的臉。
他攥着她,很用力,溫念念感覺自己的骨頭都快被捏斷了似的。
少年終于擡起頭,望了她一眼。
他那雙狹長漆黑的眼眸裏透着倔強,也泛着寒霜。
他固執地搖了搖頭。
溫念念從他的眼神裏明白了,他不願意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她終于還是噤聲了,艱難地将他拖進了屋裏,轉身拉上玻璃門,将寒意擋在窗外。
溫栾雙手支撐着身體,努力爬上輪椅,溫念念關上門之後,趕緊走過去将他扶上輪椅,穩穩地坐好。
全程溫栾都緊緊咬着下唇,不說話。
溫念念将他扶上輪椅之後,又趕緊去房間裏拿了毛毯和暖手寶來。
毛毯搭在他的腿上,不過他沒有接暖手寶。
三樓的燈泡有些暗淡,冷灰色的光籠着他鋒銳的臉部輪廓。他很瘦,身形單薄,不過五官卻英俊而淩厲,嘴唇鋒薄,帶着一股冷硬的質感。
“剛剛,是溫翰和溫澤他們?”
“溫栾沒有回答。
溫念念已經猜到這是一場惡作劇,肯定是剛剛下樓的兩位堂兄,溫翰和溫澤。
這兩位堂兄年齡與溫栾不相上下,但是自小被家裏的父母溺愛着養大的,心性還跟小孩一樣,最喜歡捉弄腿腳有疾的溫栾。
多半,就是他們兩人,将溫栾從輪椅上弄下來,推出去關在了寒冷的露臺外面。
溫栾的下半身幾乎使不上力氣,而玻璃推拉門的開關半人高,沒有輔助他根本夠不到...
無法想象,這麽寒冷的夜裏,他被關在外面凍了多久。
溫念念給暖手寶充好了電通了熱,遞給溫栾。
溫栾手一擋,暖手寶掉在了地上。
溫念念望向他,他緊咬着牙,漆黑的眸子就像外面的風雪一樣,寒涼徹骨。
不甘心。
溫念念太懂那樣的眼神了。
她耐心地撿起了暖手寶,自己捂了捂,然後放在溫栾觸手可及的壁櫥上,轉身下了樓。
……
溫翰和溫澤兩兄弟正在後院放煙花。
溫澤擔憂地說:“咱這樣搞,會不會鬧出人命啊?”
溫翰擺擺手:“怕什麽,鬧出人命了也與咱們沒關系。”
“也對,反正又沒人知道。”
溫翰冷哼:“那家夥骨頭硬,就該給他點教訓嘗嘗......”
就在這時,只聽“嘩”的一聲,一盆涼水澆在了溫澤身上,澆了個透心涼!
溫澤瞬間傻了——
“我靠!”
溫翰他一瞬間成了落湯雞,捧腹大笑了起來,然而下一秒,又是一盆水落到了他自己身上,全身濕透。
“是誰幹的!”
“他媽的給老子出來!”
樓上的窗戶被關上了,他們沒能看到是誰往下倒水。
寒風一吹,兩兄弟被凍得瑟瑟發抖,決定先暫停“罵街”,趕緊回屋換身衣服取暖。
卻沒想到,剛剛出來的後門竟被人從裏面反鎖上了!
整個後院是封閉式的,與前院有圍牆隔絕,只有通往屋內的後門是唯一通道。
剛剛出來的時候還敞開着,這會兒居然被鎖上了!
“靠,這是誰幹的!”
“開門!快開門啊!”
後門與客廳還隔着儲物室和廚房,因此他們的叫喊聲根本傳不到客廳。
“你的手機呢!快打電話。”溫翰急切地說。
溫澤躬着身子,哆哆嗦嗦道:“放、放在屋裏了啊。”
“靠!”
後院天寒地凍,他們全身都濕透了,寒風一吹,那叫一個“蘇爽”。
溫澤一個噴嚏接着一個噴嚏,而溫翰則暴躁地瘋狂謾罵,說要讓他逮到罪魁禍首,一定不會放過他。
溫念念站在二樓的櫥窗邊,手裏拎着兩個空桶,往院子裏探頭探腦,捂嘴偷笑。
不設防地回頭,溫栾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二樓走廊盡頭的電梯口。
他坐在輪椅上,正面無表情地望着她,腿上搭着那條深灰色毛毯,手裏,捏着她毛茸茸的小兔子暖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