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沈夏的電話

沈瑜嘆了口氣。

沈經國一發話,這電話他就不能不接了。

——這些年來他幾乎不會違背沈經國說的話,但原因并不是對父親的依賴和敬重,而是因為“不犯錯誤”是沈瑜茍且生存的方式之一。

這樣一來,沈經國挑刺的時候他可以告訴自己:錯的不是我,是這個世界。

中二雖可恥但有用,至少他熬過了這些年,不管是被同學嘲笑說你沒爹沒媽;還是發現自己的“朋友”只把自己當個笑話;甚至是想不明白為什麽親爹要找小三,更想不明白為什麽即使這樣親媽還是義無反顧放棄了他的撫養權遠走高飛的時候……

都挺過去了。

“我得打個電話。”沈瑜調整了一下情緒,對何平說,“估計要怼人,為了不吓着你我出去接吧。”

“不用,就在這兒吧。”何平笑了下,“與其出去吓着別人,不如讓我了解一下你的真面目。”

沈瑜想了想說:“行,那一會兒我要是砸東西你攔着我點。”

何平驚訝地眨眨眼睛,像是在說你如果砸我一定會認真觀賞的。

沈瑜沒來得及再說話,手機鈴聲已經響了起來,沈夏的大名在屏幕上一閃一閃。他嘆了口氣,接起電話。

何平單手托腮,認真地看着。

沈瑜接電話的時候神情很冷淡,眼簾垂着,睫毛顯得格外長,鼻梁直挺,淺紅的唇微抿,像個精致冰冷的瓷人。

沒等沈瑜說話,尖銳的聲音已經穿透話筒撕裂了何平的耳膜,他離電話可是有八丈遠。

“沈瑜你架子可真大啊,我爸不說你就不接電話是吧?”沈夏大聲質問着。

沈瑜将手機拿遠了點,沒回話,臉上也沒什麽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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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沈瑜不答話,沈夏冷笑着繼續:“你以為我想給你打電話麽?這天底下就沒見過脾氣比你還臭的人。要不是我媽看你可憐,跟爸說讓我……”

“有事說事,沒事挂了。”沈瑜直接打斷。

聽沈夏說第一句話時,何平還覺得可能叛逆期的小女孩脾氣多少有點爆,但第二句話讓他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一般的叛逆期小姑娘可沒這麽字字誅心,她給人感覺就像是自恃寵愛逼宮正房的小三……沈瑜說過這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可能還真就是這個情況呢。

要是這樣的話,沈瑜對沈夏的态度簡直已經很客氣了。沈瑜他爸為什麽不親自給他打電話,非要交給這麽個關系微妙的妹妹來打?

沈夏發洩似的在那頭弄出一陣雜音,然後才說:“爸生日正好是端午節假期,問你回來不回來。”

“哦?”沈瑜的語氣難得有了個上揚。

“你大二了應該挺忙的吧?”沈夏說,“我估計你也不想回來,所以……”

“你估計錯了。”沈瑜再一次打斷了沈夏的話,他嘴角揚了一下,,眼裏的寒意卻毫無化凍跡象。

沈夏那邊聲音像是被掐住了一樣戛然而止,頓了幾秒她才說:“你能不能別這麽虛僞!你明知道見了面大家都不開心,你也不可能想見我媽!”

“這是什麽話,孤苦伶仃在外面求學,我很想家的。”沈瑜說,語氣很平,甚至有點……戲谑?

何平清楚地看到他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發顫的手指,指尖狠狠掐着手機,以至于指腹呈現出不太均勻的血色。

真的想家嗎?

沈夏沉默了。

“你如果不想我回去,就直接去跟我爸說,讓他來告訴我是沈夏不想看見我。你如果不說,那我就理解為你們也很思念我,咱們端午節見。”沈瑜笑了笑。

沈夏繼續保持着沉默。

一秒,兩秒,三秒……第十秒的時候她尖叫了一聲:“你有病吧!”

然後瞬間挂斷了電話。

沈瑜幾乎在同一時刻倒回椅子上,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走,他閉上了眼睛。

剛剛兩人準備離開,所以何平已經關了燈,現在黑房裏一點光都沒有,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寂靜。

過了幾分鐘,何平才小心翼翼地問:“瑜哥,你還好嗎?”

“不太好。”沈瑜閉着眼,一片黑暗,剛剛的憤怒,還有情緒失控的感覺都還沒有完全消褪,整個人有輕微的眩暈。

“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了你可能會生氣,你要生氣的話最好揍我不要砸電腦,因為我比這個顯示器耐揍一點,而且電腦我賠不起。”一旁,何平挺小心地說。

沈瑜擡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混亂到暴躁的思緒因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竟然稍微平和了幾分。

“說。”沈瑜把目光轉回眼前的地面。

“就是你跟你家裏,關系應該不太好吧?”何平說,“那為什麽她讓你可以不回家,你還非要回去?”

沈瑜沉默了一會兒,何平身上的檀香味讓他想起白水寺屋檐下的風鈴,有種想傾訴的感覺。

短暫的糾結之後,沈瑜說:“我四歲爸媽離婚,之後我爸立刻跟現在這個女的領了證,那時候她已經懷了沈夏,你明白這是什麽意思麽?”

何平點了點頭,小三帶球逼宮的情節,沈瑜繼續說下去。

“我爸是一個特虛僞的人,他想看到的就是我們四個和和睦睦,不管是我對她們還是她們對我,這樣他就會覺得自己什麽也沒做錯……怎麽可能。”沈瑜冷笑。

“不過正因為這樣,這些年我和她們基本就是個互相惡心看誰先頂不住的過程,她們想洗白自己,我正好相反,就拿過生日這件事來說,我一定要讓她們親口說出不想看見我,在我爸面前撕破她們那副母慈女孝的面具。”

何平的眼神有些黯然:“可如果她們硬撐着不說,你真就回去嗎?回去見到這些人,肯定還要吵,這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啊。”

“我如果不回去,他們阖家歡聚其樂融融的,憑什麽。我回去好歹還能惡心他們,殺敵一千,至少殺了一千對麽,至于自損那八百我無所謂,反正我也什麽都不剩了,大家一塊兒死吧。” 沈瑜笑着說,笑容就像和沈夏通話時那樣,帶着令人心疼的嘲弄。

何平嘆了口氣。

“吓着了嗎。”沈瑜看到他嘆氣,反而笑得更燦爛,“他們老說我記仇偏激心眼小,沒辦法,我這人就這樣。”

“跟那些詞倒是不沾邊,那種家庭環境下你長成現在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何平看着他,又嘆了口氣,“我就是覺得你自我保護的方式稍微有點過激。”

自我保護這個詞像一根針,毫無預兆地刺痛了沈瑜,進而惱怒的感覺湧上來。

“你覺得憑他們三個能傷到我嗎,還自我保護?雞湯喝太多了吧。”沈瑜轉開頭不想再跟何平有目光接觸,感覺自己的語氣有些生硬。

“對不起,我收回。”何平在邊上說,“但是剛才你說那些話的時候,就像個把渾身刺都豎起來的小刺猬。”

“操。”沈瑜罵了一句,剛才那根針如果說真的把他渾身刺都紮的豎了起來,何平現在這種冷靜卻又不容置疑的态度,就讓他整個人又洩了氣。

“我得跟你科普一下。”沈瑜把電競椅的靠背調了調,整個人躺下去,轉移了話題,“能把渾身刺都豎起來的那個不叫刺猬,叫豪豬。”

“豪豬聽着也太不可愛了。”何平說。

“行吧。”沈瑜拿手背擋着眼睛,黑房裏其實根本就沒光,可這個動作能給他一種隐匿的安全感,“我是不是有點中二,滿腦子別人都對不起我我要報仇什麽的。”

“完全沒覺得。”何平說,“要真說的話,你……”

他的話到這裏停住,沈瑜問:“我怎麽?”

“說了你又會生氣。”何平有點猶豫,“我是來找你帶我上分的,不是來惹你生氣的。”

沈瑜擡起手背看了他一眼,笑笑:“你現在說這個也太晚了吧,趕緊的。”

“我挺心疼你的。”何平說。

沈瑜愣了一會兒。站起身,開始收拾東西。

何平在旁邊一臉緊張地看着,等到他把鼠标鍵盤都收好了,才小心翼翼地問:“瑜哥,你這是準備跟我恩斷義絕了嗎?”

“是的呢。”沈瑜笑了笑,“那這位恩斷義絕的朋友要跟我一塊兒吃個夜宵去嗎?”

并沒生氣,倒是……挺意外的。不只是意外于何平說的話,也意外于自己跟他相處時,會久違的整個人放松下來。

“啊?”話題跳得太快,何平怔了怔。

“氣得我都餓了,又不想一個人去吃。”沈瑜說,“你請我怎麽樣,不是還欠我一頓飯。”

“請是沒問題。”何平毫不猶豫,“不過這是對小可憐的人道主義關懷,不能算成剛約好的那頓。”

“随你。”沈瑜笑笑,“我還頭一回見到上趕着請人吃飯的。”

“畢竟是圓了我黃金夢想的大哥。”何平說,“伺候好了沒準還能圓我的白金夢想和鑽石夢想。”

“你先圓了我的夜宵夢想,別說白金鑽石,王者都給你搞定。”沈瑜站起身,“走吧,去食堂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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