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蘇繡走後,陸瀾川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了,或者是白天睡了足夠久,以至于他此刻的腦子異常清醒。腦子越清醒,想起的事也就越多,那些和蘇繡有關的一幕幕,最後反反複複只變成了她的那句話——不想變成他這樣的人。

那麽他是怎樣的人呢?

從來沒有一刻陸瀾川如此清楚自己的定位,他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啊,對于別人或許并不貼切,可對蘇繡不正是這樣嗎?

這之前陸瀾川從沒覺得當一個惡人有任何不好,他年少時也曾信任過許多人,最後都得不償失,被背叛、被利用或是被欺騙,最慘的一次險些被打回原形再也無法翻身。所以他再也不願輕易信任誰,更不會将感情随意放逐在誰身上。

這個世界本就如此,如若不夠狠,只會被啃得骨頭都不剩。

秉持着這樣的信條,他一路披荊斬棘,做了多少缺德事仍不自知,寧可負盡天下人也不讓別人有機會負自己。

所以當年出了事,他也沒有任何猶豫地選擇放棄蘇繡來明哲保身……

蘇繡因此失去了前途,他卻活得依舊光鮮肆意。她活在這個社會的最底層,而他成了南城有名望的商賈。

他擁有了蘇繡可望不可及的一切,蘇繡才是那個一無所有的人,但她卻能随時輕視自己,站在高處令他仰望。

不知道是夜晚讓人心變得柔軟,還是病痛初愈令人內心脆弱,這樣的蘇繡給了他不一樣的觸動。他發現自己在蘇繡面前,竟隐隐地生出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來。

她遭遇了當年那樣的不公平,卻尚能維持心底那份堅持和底線,反觀自己呢?

陸瀾川意識到,蘇繡和他真的不一樣,和他遇到過的許許多多的人也都不一樣。如今的蘇繡除了讓自己難受之外,似乎還多出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種類似悵然若失的感覺。

原來他曾經錯過的人這樣好……如今的自己,怕是永遠都不可能再住進她心裏去。因為蘇繡真的半點都瞧不起他。

***

相比陸瀾川,蘇繡這一晚倒是睡得很好,第二天神采奕奕地起床收拾東西,只是臨出門時又遇上了昨晚送陸瀾川回家的六圈兒。

彼時她正在和趙祯通話,無暇顧及對方,只略略颔首打了個招呼,“你好。”

對方見了她卻是橫眉冷對的樣子,手裏拎着外賣餐盒,說話一副陰陽怪氣的口吻:“喲,嫂子這麽早就出門,我記得陸哥說你辭職了,這是忙着去哪呢?”

六圈兒伸手攔她,離得有些近,将那邊的男音聽得清清楚楚,臉色變更加不好了,“呵,陸哥這可還病着呢,你不會是去約會吧?”

聽出了他話中的揶揄,蘇繡沒什麽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側身避開他就走了。

六圈兒頓時更加火大,這陸哥到底看上她什麽了?既不體貼也沒禮貌,看起來也不怎麽守婦道,怎麽看怎麽比不上葉韻淸!

結果他在卧室把這話跟陸瀾川一說,陸瀾川馬上就涼涼地看了他一眼,語氣雖然沒多少起伏,可态度卻十分強硬,“以後不許再提這個名字,尤其在蘇繡面前。”

六圈兒瞪着眼,半晌才說:“陸哥你,還真喜歡她啊?”

陸瀾川沉默着,既沒點頭也沒搖頭。

這樣的反應于六圈兒來說已經很吃驚了,半天都說不出話,“陸哥——”

“文件帶來了嗎?”陸瀾川不答反問,顯然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六圈兒不甘心地點點頭,把這兩天積壓的文件全都放在了他身邊的床頭櫃上,心裏卻依舊是震驚不已,“那她去見別的男人,你也不管了?”

陸瀾川皺了下眉頭,竟然真的什麽也沒說,只是垂放在被褥上的手指用力攥緊手中的文件夾。

六圈兒見他無動于衷,只覺得面前的人都快不再是自己認識的陸瀾川了。

陸瀾川一邊看文件,一邊想起來什麽似的問面前杵着一直在發呆的人,“葉兆琪還沒回來?”

“沒,聽說出去玩兒了,看來這次是真和你鬧上了。”六圈兒有些惋惜地說,“要不你主動打個電話?”

這話說完他心裏其實有些惴惴不安,陸瀾川這個人的脾氣,絕對不會随意向誰先低頭。可這次他居然在文件簽下自己名字的時候,又低低沉沉地“嗯”了一聲算是同意了。

這這這,六圈兒猛然發現眼前的人還真有些不一樣了啊。

陸瀾川見他一臉看怪物的神情看着自己,不悅地将文件丢進他懷裏,“交給劉婧,她知道該怎麽處理。”

“好。”六圈兒穩穩地接住,忽然又好奇道,“陸哥,你今天看起來很不一樣啊。”

陸瀾川淡淡看了他一眼,不一樣,有嗎?

***

因為陸瀾川生病,所以在家辦公的時間便多了起來,蘇繡和他碰面的機會也多了。幸好她白天常常不在家,但晚上無論如何還是會打個照面。

這天回來以後,蘇繡看到陸瀾川在客廳看電視,手裏拿着遙控器調來調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她的腳步聲響起,他馬上繃直了脊背,目光淡淡地瞧過來,“你回來了?”

蘇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事實上也根本不需要回答吧,答案不明擺着嗎?

陸瀾川緩緩地站起身,他在家穿的比較随意單薄,只是身休閑的灰色套裝,這樣一看臉色似乎比前幾天還要憔悴些。他看着蘇繡說:“我做了晚飯,一起吃吧。”

所以他這是在等自己一起吃飯?蘇繡看了眼時間,已經晚上八點半了,還以為他早就休息了。事實上這兩天她都在有意避開他,摸清楚陸瀾川的作息時間之後,她便特意挑了這麽晚的時機回來,結果——

蘇繡又看了眼餐桌,菜早就放在了那裏,明明只有兩個人卻做得十分豐盛,怎麽看都像是用心準備的。她皺了皺眉頭,忍不住又開始懷疑這人的動機。

然而陸瀾川只是告訴她,“我把菜熱一下,你去洗手。”

蘇繡洗手的時候還在想,難道是為了上次的事在向她道歉,但顯然不可能啊,陸瀾川這樣的人哪裏會為那種事低頭。結果她剛剛走進餐廳,就見那男人站在餐桌旁拿着份什麽東西專心研究,再仔細一瞧,看的不正是她這段時間準備辦廠的材料嗎?

蘇繡頓時警鈴大作,一步上前将東西搶了過來,戒備地瞪着他道:“你幹嘛動我東西?”

相比她的色厲內荏,陸瀾川就平靜多了,他看了她一會兒竟然什麽也沒說,只是替她将椅子拉開,“吃飯。”

兩人吃飯永遠是沒什麽話可說的,更何況蘇繡一直在想之前他看到自己材料的事,陸瀾川會不會背後動什麽手腳?會不會暗中給她施加阻力。蘇繡越想越懊惱,剛才實在太不小心了,不該把包就那麽随意放在桌邊的。

她忍不住擡頭看對面的人,陸瀾川竟然也正在打量她,兩人目光相遇,一時有些詭異。而且她發現陸瀾川嘴角始終含着若有似無的笑意。

這人真的有毛病啊。

陸瀾川問她:“好吃嗎?”

蘇繡:“……”

“是不是不合胃口,我見你一直沒怎麽吃。”

蘇繡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轉移話題,勉強吞了幾口飯就吃不下了,将碗放下之後道:“我飽了。你吃完放這好了,我來收拾。”

陸瀾川一直看着她,那眼神總像是藏了許許多多的情緒在裏面,可他竟然幾次都沒開口。他不提,她當然也不會提。

後來陸瀾川說:“沒事,我收拾就好。”

他照舊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吃東西,像是心情很好的樣子。蘇繡還是覺得這人很奇怪,按他的脾氣不可能一句都不問的,而且發現自己瞞着他在做這麽大的事情,應該會發一通火才對?

***

陸瀾川當然覺得心情很好,他聽六圈兒說完那話其實挺糟心的,一度懷疑蘇繡難道還和那小白臉有聯系?所以晚上才那麽不厚道地翻她的包,結果發現這女人天天早出晚歸原來是在計劃辦個小廠。

可就他給她那筆錢,顯然是辦不下來啊。

不過她喜歡折騰就随她去好了,陸瀾川看那資料的時候還特意留了個心眼兒,将她最近正在聯系的地方都記在了心裏。

第二天他等蘇繡走了,自己也開車跟了過去,他其實也沒想幹什麽,就想着蘇繡那人平時傻乎乎的,別到時候讓人涮了都不知道。

結果他跟了蘇繡大半天,蘇繡果然看了好幾個地方都沒定下來,陸瀾川當然知道原因所在,還是資金問題……看着她頂個大太陽來回跑,一張小臉都曬得紅撲撲的,他在車裏都看得直皺眉頭,至于這麽拼嗎?他少她吃還是少她喝了?

可他還不能挨得太近了,要是太近容易被蘇繡發現,她要是發現估計又要不高興。

陸瀾川全然沒意識到自己越來越在意蘇繡的感覺,緩緩地開着車跟在她身後,只跟了一天就覺得快受不了了。

晚上蘇繡回家也比他晚,因為她還得去擠地鐵擠公車。

等蘇繡回來了,整個人看起來都特別疲倦,動作都比平時要慢半拍的樣子。陸瀾川擡手摸了摸鼻子,鬼使神差地去廚房給她倒了杯冰鎮果汁,然後狀似無意地說:“榨多了,不喝也是浪費。”

蘇繡一直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陸瀾川見她瘦瘦小小地站在客廳裏,明明累得要死,還要做出一副小獸似的警戒狀盯着自己,連一杯果汁也攥在手裏許久都沒動。

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他忽然就很想走過去抱抱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好好休息會兒,但終究沒那麽做,因為他知道蘇繡并不需要他。甚至于只要自己在,她那陣緊張的感覺大概一直無法消除——

還真是可悲,他連一句正常的安慰都沒法給她,這是他的妻子,可他什麽都做不了。

想到她之前幾天也是這樣過的,而自己卻從來不知道,還總是有意為難她……

“早點休息。”陸瀾川忍着心底異樣的情緒脫口而出,然後又道:“晚安。”

蘇繡一直盯着陸瀾川的身影消失在客廳裏,這才全身都松懈下來,但一看手裏的果汁又覺得怪異,想了想還是将它放回了餐桌上。

***

晚上陸瀾川躺在床上仍舊在失眠,他腦海中一直是白天蘇繡在烈日下奔走的樣子,烏黑的發絲都濕透了黏在臉頰上,在他記憶裏,從沒見她那般狼狽辛苦過。

其實以前她在酒店兼職的時候也很辛苦吧?只是自己那時候從未考慮過這些問題。她那樣的情況想過得輕松點的确不容易,他不能去想這五年她是不是常常這麽辛苦……他從床上猛地坐起來,思考再三拿出手機撥了個號。

“給你個地址,明天你去找人談談把地方租下來。”

六圈兒正睡得迷迷糊糊地,猛然聽他這麽一說還有些沒回過味兒來,“啊?你又打算幹什麽啊?”

“哪那麽多廢話。”陸瀾川說完又頓了頓,提醒道,“記住別用我的名字,找個眼生的。”

六圈兒等他挂了電話也沒愣過神來,眼生的?是指對誰眼生啊?

重新躺回床上,陸瀾川想着那女人明天可能露出的喜悅笑容,似乎連自己的心情也跟着變好了。他這麽做的原因到底是出于補償還是別的什麽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他在床上折騰了很久,發現越發睡不着了!!

果然是壞事做多了,難得做一件好事不習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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