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日安,我親愛的陛下

——如果我願意,我的叔父總會替我重新将它奪回來。

這句話自國王口中說出來,只是一句出于傲慢的理所當然。但是勃萊西的将軍卻沒有辦法真的将它當作一句随意的任性。

這個時代的人經常打仗,上至國家,下至貴族。

為了尊嚴,為了利益,為了信仰……但勃萊西王國的遠征另有原因。他們與羅格朗帝國是世仇,兩個國家之間的戰争已經持續一百多年——史學家将其簡稱以“百年戰争”。百年戰争裏,經常是一會兒羅格朗帝國占據上風,一會兒勃萊西王國占據上風。

現在,屬于勃萊西王國的優勢時期,遠征軍由此而來。

沒有人比将軍更清楚眼下勃萊西遠征軍的處境。

進退兩難。

真正占據了月河要塞之後,勃萊西人就會發現,這座要塞對于他們來說十分尴尬。

月河要塞地勢險峻,這也注定了要塞之內其實沒有任何田地。月河要塞以軍事防禦為主要目的,并沒有自己生産糧食。一直以來,月河要塞是依靠特魯城的供給以及中部平原輸送糧食。如果勃萊西王國想要掌控它,那麽就必須從海上運來糧食……

這代價可不菲。

他們攻打得下,但無法長期占據。

最好的辦法就是用來從羅格朗帝國手中換取更高的利益。

但是羅格朗少年國王的肆意狂妄在這個時候反而成為了他們最大的阻礙。

——他們真的能夠在這裏繼續耗下去嗎?

不能。

将軍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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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吧。”

國王起身,從他的官員手中接過了拟定的草案,翻了翻,漫不經心地将上面的幾個與王室有關的利益條款劃掉了。然後簽上自己的名字,将草案扔到了将軍面前。

“要麽答應,要麽你們就守着那堆破石頭吧。這場談判啰嗦到柯多娜的戲劇都足夠唱上三遍了。”

柯多娜的戲劇,這是上個世紀的一種傳統歌劇,使用大量空洞無用的排比,劇情拖沓漫長。經常被眼下的人們用來嘲諷一件事在旁枝細節上浪費掉太多的時間。

羅格朗的談判使臣們面色慘淡,絕望地想完蛋了,這次的談判就要被國王搞砸了。

但是他們卻沒有辦法阻攔國王……畢竟最後能夠使條約生效的,只有國王的親筆簽名。

帳篷中一片寂靜。

國王站起身,讓內務總管去收拾收拾東西,他準備回王宮了。其餘的官員在他的喝令下,只能一個個蒼白如幽靈般地跟随着國王飄出了帳篷。

前後不過片刻,原本喧嘩的帳篷中就變得寂靜無聲,長長的談判桌另外一側只剩下一臉茫然的勃萊西談判人員和鐵青着臉的将軍。

勃萊西的人員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誰也說不出話。

這,剛剛不還好好地嗎?怎麽一轉眼人都走了?

這一刻,他們可算明白羅格朗同行們這些年來心中的苦楚。

攤上這麽一個不講理的暴君……誰都笑不出來。

“将軍?”

有人小聲地問。

遠征将軍揮了揮手,讓其他人先出去。

談判用的帳篷中只剩下了将軍一人,他忍不住不顧禮儀地瞪着那份草案咒罵出聲:“格萊斯那個蠢貨,怎麽不早點把這混蛋送到地獄裏去?”

久久,他抓起羽毛筆,憤怒地在草案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該死的惡棍。”

他幾乎劃破紙張。

…………

行禮都整理好了,官員們幾乎是拖着絕望的腳步看着帳篷被一個個收起來。

他們的國王對此毫不在意。

他握着以金線和銀線混雜編成的馬鞭,輕撫着他的那匹駿馬——據說那是國王的父親,威廉三世戰馬的後裔。國王在此之前對它并不怎麽在意,不過這一次突然開始地喜愛起它來了。

恐怕連魔鬼也摸不透這位少年君主的喜怒。

東西被收進橡木大馬車中,內務總管不情願地為國王掀開了車簾。

“——請留步!”

有人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

是勃萊西遠征将軍的副官。

他看到只差片刻國王就真的要離開,吓得臉色蒼白。

國王停下了登車的腳步,他微微偏過頭,冰藍的眼眸冷淡地看着來者。

副官不敢磨蹭,急忙取出了簽署了雙方姓名的合約。

國王沒有伸手,他目光一掃,随意地讓內務總管接過來。

內務總管激動地臉色通紅,從副官手中接過了合約,小心地攤到末尾,果然在上面看到了勃萊西将軍的姓名——雖然淩厲的筆跡十成十地透露出主人的憤怒。

“陛下!”

內務總管的聲音因為激動有些顫抖。

低落一掃而空,喜悅籠罩在談判團的上空。

“出發吧,我受夠了這鬼地方。”

國王冷酷得不近人情,絲毫沒有與他們共同慶祝這難得的勝利成果的意思,反而催促着衆人趕緊起身回他的王宮。

不過,合約順利地簽訂,并且誤打誤撞地只付出較小的代價。在這之前,人們看國王的任性也顯得沒有往日那般令人苦惱了。大家歡歡喜喜地各登馬車,只留下哭喪着臉的勃萊西副官。

願主保佑他不至于挨一頓無枉怒火。

…………

“将軍,您對那位少年國王什麽印象?”

遲疑很久,占星師問。

“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惡棍。”

将軍毫不猶豫地回答。

“讓他帶着他的傲慢下地獄去吧。”

“将軍,我認為我們最好不要讓羅格朗的國王活着離開這裏。”

占星師眼前又浮現起那血與黑的漩渦幕布了,他建議。

“不需要太過在意他。”将軍似乎感覺有些好笑,“我親愛的占星師,那就是個任性過頭的傲慢無禮小子……他很快就會付出代價的。”

占星師還想說什麽。

“好了,我的星相大人,去收拾您的行李吧,我們也該返航了。”

将軍沒有心情再聽下去了。

占星師只好欠身告辭。

回到自己帳篷中,占星師鋪開了一張信紙,沉思了片刻,用蘸了蘸特殊的星辰墨水的羽毛筆寫起信。信是寫給他的導師,在信中他詳細地描述了自己觀察羅格朗國王時看到的景象,詢問導師這昭告了什麽。

“……将軍并不把命運的昭告放在心上。但是老師,我感覺到不安,不論是那輪太陽還是那些血色的漩渦……請指引我吧。”

他停下筆,檢查自己的這封信。

“很遺憾,先生。”

帳篷中的燭火忽然閃爍起來,占星師察覺到了什麽,他将手伸進口袋中想要抽出那裏面的銀質匕首。但是他失敗了。

濃稠的黑霧無聲無息地從地面上湧起來,轉眼間充斥滿這個狹窄的空間。黑暗吞噬了這裏。占星師僵硬着,幾乎是用盡最大的力氣才扭過頭。黑霧席向他,他看到從黑暗中緩緩走出了一個人。

這種直通地獄的黑暗氣息……對方是……

他失去了意識。

“看來我親愛的陛下有一點小小的麻煩呢。”

黑霧在地面流動,穿着精致華美黑禮服的魔鬼走到了占星師的桌前。

他輕輕抽出了那封信,舉到自己的面前。

“黑暗與猩紅……真美啊,我的陛下。”

他嘆息般地說道。

一團黑色的厲火在他蒼白冰冷的指尖上燃起來,那封信轉眼就化為灰燼,飄落在黑霧中。

魔鬼垂下手,指尖抵在了占星師的額頭上。

“窺視別人最心愛的寶藏,這可不是什麽好的品德啊,占星師先生。”

記憶就像淡白色的液體一樣從占星師的額頭中被抽出,魔鬼将它放進了一個精美的水晶球裏,貼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他看到了正午太陽下的國王。

國王身上的緋紅外套上綻放着薔薇花,冰藍的眼眸沉着誰也窺探不懂的心事。而他借助着占星師的眼睛,終于看到了一點最接近國王思想的東西……那昭告未來的命運。深黑的幕布上無數猩紅的漩渦。

其實只有那些猩紅的漩渦才是國王真正的命運。

黑色的幕布昭告着他與魔鬼簽訂了契約,靈魂已經歸屬地獄。

多麽美啊。

“我的陛下。”

魔鬼喃喃。

記憶終止在國王離去的背影。魔鬼将水晶球仔細地收好,伸手幻化出了一朵猩紅的薔薇。他将薔薇花插到了自己胸前,然後步履輕快地越過那個一覺醒來就會忘記一切的倒黴鬼。

他倒是不介意替國王徹底解決一個隐患。

但是,讓神聖裁判所的那些人渡海而來,就會變得很麻煩了,不是嗎?

此時已是黃昏。

血色與昏暗覆蓋大地,正是所有黑暗生物出沒的時機。

魔鬼隐沒在昏暗裏,他站得筆直,黑禮服的衣尾被風吹起,邊緣淡出霧一樣的軌跡。他摘下胸前的薔薇,朝着國王離去的方向輕輕一舉:“日安,我親愛的陛下。”

他吻了吻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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