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舊傷
夏悅講完這一段故事時,已是夕陽西下。
顧水斯看着眼神平和、唇角微翹的夏悅坐在一邊,自己則努力感受夏悅說的那段故事裏的情感。
她受經歷所限,沒有過什麽正常的學校生活,更談不上和同學有什麽深厚情誼。最激烈最沖動的感情給了“兄弟義氣”,之後所謂回歸正常之後,已經不太懂、也過了可以簡單交心的年紀。
可是她願意去聽。
夏悅的故事沒什麽特別激烈的部分,不像她,拿得出手的部分都得帶點血才行。可是誰說那段歲月不該那樣?夏悅簡單在敘述,很多部分都一筆帶過,僅寥寥幾處說的那樣詳盡、細節都那樣清楚。
過去十幾年了啊。這得是多麽用力地去回憶、去記住,才能直到今天還這樣清晰。
故事中那個張揚陽光的女孩兒、和眼前這個平和成熟的女子間……仍然差了很多。她能從夏悅一個眼神中捕捉到與曾經相似的痕跡,卻不能将二人重疊。
夏悅的這個故事并未限于那張紙條上簡單的一句話,或者說那只是個引子,夏悅想告訴她的不只是一段感情、而是過往多年的喜樂哀愁。
其實這個也是顧水斯一直想要找的。
而她也敏感的察覺、無論是她一開始以為的感情線,還是夏悅身上更大的轉變,恐怕還都在之後。
顧水斯向後靠了下,雙手撐在身後——一個正常的、優秀的人,究竟該怎麽成長呢?會遇到怎樣正常的挫折?如果她當初可以如身邊的人一樣去上學、那麽她會遇見什麽人?哦,如果趙榮偉遇上的是她,顧水斯才不會慣她那臭毛病,哭?我哭什麽,老子會讓你哭。
她的共情能力還是太弱吧……顧水斯眯眼想着,手指蜷起、想把自己在支起來些——
等等?有字?
手指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觸感,應該是有人有意刻了什麽的樣子。
顧水斯見夏悅仍目光溫柔而惆悵地看着球門、并不關注自己,就微錯了錯身子……看到了四個字母。XY,XY。應該是用什麽硬生生刻下的。
XY……夏悅。
Advertisement
刻了兩個嗎?還是說還有另一種意義?第一個組字母清晰深刻,第二組則僅留了個痕跡。刻字的人水平不行,看不出什麽“筆體”來,也無法判斷是不是出于一人之手。只知道第二組字母,失了力氣。
顧水斯思考着這能不能問——畢竟她知道夏悅現在願意把一切都說給她聽——但被震動聲打斷。
“抱歉。”她充滿歉意地沖夏悅示意有來電,夏悅微笑、風度極佳地示意她自便。
顧水斯在接起電話的間隙還要感嘆,無論是故事中那個風采飛揚的夏悅、還是如今的成熟穩重的夏悅,都是這樣引人注目的。
只是電話那邊傳來的消息注定不讓她好過。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氣,熟悉的事情……顧水斯也是熟悉的無奈。連她都佩服對方的好脾氣,竟然到現在都只是打個電話給她。
“對不起,我這邊有的事……要先走了。”顧水斯覺得有點對不起夏悅,畢竟她這後續服務做得不夠好,可是那邊更加刻不容緩。
夏悅足夠善解人意,根本沒問發生了什麽,直接說:“要不要我送你出去?”畢竟這過來的路線有些複雜,她怕顧水斯找不到路。
“啊,謝謝,這個真的需要。”顧水斯微笑,“不過稍等,事情有點急我不能地鐵了,問問有沒有人能來接我,或者我叫輛車、快到了再走。”
夏悅點頭,然後起身撿球、不去看顧水斯接下來的行動——這算是顧水斯的私事了,她得給人留足空間。
顧水斯默默嘆了一口氣,想,如果她出事的時候就認識夏悅就好了,若是模仿對象是她……或許能少走很多彎路?而她當時交際過于貧瘠,不得不只找到她那奇葩哥哥。
“哥,你離開店了嗎?現在在哪兒?我這兒有點事,需要有人接我一下回店裏。”顧水斯語氣有點無力,但很快訝異,“啊?你說你在哪兒?”她想了想過來時的地鐵站名。
“那我們還很近……你能送我一下嗎?哦,行,我直接和他說。”
“我在封平學校的高中部這邊。嗯,我會去校門口,嗯一會兒見。”
顧水斯對牆安靜聯系完轉回身,見夏悅已經将球換了個點放好、又是一腳射門——球擦着橫梁飛出、砸在牆上又彈了回來,正巧停在了顧水斯腳邊。
夏悅的視線追着球過來,笑得有點不好意思:“哎,太久沒練失了準頭、有點生疏。這麽短的距離不該有問題的。”
顧水斯沒踢過球,只是說:“接我的人很快到,我們出去吧。”
夏悅點點頭,小跑過來把球收到包包裏,然後一揚下巴:“走吧,這次從大門出去就行。”
顧水斯明白,夏悅今天放縱自己瘋一次是例外,現在纾解情緒後肯定不會那麽出格的翻牆了。
夏悅這正常一走呢,也小範圍地穿了下教學樓。封平學校并不大,雖然只穿了一點卻看見不少。封平的校園文化還是建設的挺不錯的。
也很快,二人就出現在了正門大廳,夏悅站在大廳指指外面:“這裏能看清校門了,咱們在這裏等就好,外面總過車有點髒。”
顧水斯點頭稱是,正好可以四處看看。
夏悅見她好奇的樣子笑了:“這就是我待了六年的地方,雖然畢業這些沒怎麽回來了,不過變化不大、一出一出我都還記得。高三那年我和我們組就在這裏、看到天花板上的鏡子沒?我們就在這裏拍過照。”
“還是很感謝你。雖然不知道你搞這事兒是為了什麽,總之給了我個機會把這些壓在心裏的話都說出口。我不說出來,再給我多少個四年我都忘不了。”
“你會把這個故事講完嗎?”顧水斯問。她已經看到了有輛熟悉的車緩緩停在了門口。
夏悅點頭:“當然,只要你願意聽。時間還有很多。”
顧水斯指指門口,示意車來了。夏悅沖她搖搖手:“那再見?”
“再見。”顧水斯說,“還有……謝謝。”
夏悅笑意明媚:“不用謝。”
顧水斯小跑着出了校門時,車上的兩人正雙雙打開正副駕的車門、要換個位置。
“哥,華雍哥。”顧水斯叫着。
華雍繞到副駕這邊,正好給顧水斯打開了後座門:“小斯你先上來,不是挺着急的嗎?路上說。”
顧水斯點頭,坐上車後看了看學校內——夏悅已經不在那兒了。她來送自己時沒拿東西,肯定還會回那個“秘密基地”的。
“怎麽了?”華雍邊系安全帶邊問,“你說有事要先走,怎麽現在又回店裏啊,還這麽着急。”
顧水斯在這二人面前不瞞事,在後視鏡裏與她哥——顧水輕對視一眼,說:“顧念又出了點事,沈泛剛剛給我打電話了。”
顧水輕微微蹙眉:“又出事?我這幾年沒怎麽見她,感覺和我認識的快不是一個人了。”
“唉,”顧水斯不想提這事,“其實我了解也不夠多,等我解決完了再說。對了,沒影響你們的事吧?麻煩你們過來一趟。”
華雍無所謂地擺擺手:“沒事兒。今天你不是先走了嗎,我們倆閑下來說正好來看看姥姥姥爺,就在封平小區,很近。現在讓你哥順路給我放下,然後送你回店裏,看看要是時間合适他就再回來。你和我們倆還客氣什麽。”
華公子這些年就好像沒變過,雖然浮躁氣在大多時候和大多人面前算是消散幹淨、不過對她哥和對她仍舊像那年初識。
顧水斯雖然一開始就堅定地支持華雍是能拉他哥一把的人,可是這麽多年他倆能一直這樣、也是當年的顧水斯絕不敢想象的。
真好。她也想。
夏悅摸出鑰匙開門時十一點已過,她盡量不發出聲音的推門進來再換鞋、燈卻被按開了——“回來了就開燈啊,我這時候肯定沒睡呢。”
商郁手還按在開關上、從房間走了出來。
夏悅把鑰匙扔下,跳進來:“這不是看沒開燈嗎,我就以為你今天有事早睡了。”
“我早睡什麽?沒開燈是因為……”商郁原本是輕輕松松出來拿個東西,這時突然嚴肅。她上下打量夏悅一番,說:“你今天幹什麽來着?”
夏悅手撐在牆上,無奈地不再強裝、幹脆就一瘸一拐往裏走:“去學校踢了幾腳球。唉,我真的是太久不運動了,這點運動量就承受不住。以前這麽一會兒不至于的。”
“你早晚得用廢了你這條腿。”
夏悅笑的沒心沒肺:“你總得讓我痛快一回吧?我都謹遵醫囑這麽些年了。當初不當回事的時候我疼的還少嗎,現在不過再回味一下……都是舊傷了,無所謂的。”
“舊傷就是沒好。”商郁說,“你還不注意。夏悅你說你這人,為什麽這麽慫,同時還這麽作死?”
夏悅歪頭想想:“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有些事情上肯孤注一擲、完全不顧安全;有些事情上,卻……慫的無可救藥,連嘗試都不敢。
夏悅背着大包單腳跳回了房間,栽進了商郁幫她收拾好的大床——啊啊啊啊好舒服!好像旅程的疲勞、和與顧水斯講的那段故事耗費的精力都不算什麽了。
雖然失去了很多,但她仍然擁有許多、她覺得極為重要的東西。
在床上趴了一會兒之後,夏悅拉開床頭櫃——愣一愣後、避開那玻璃瓶拿出了小藥箱。
內用外敷齊全、種類繁多、日期新鮮……
夏悅抱着藥箱、躺倒在床上無聲大笑。
真的好嗎?還不夠好。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封平學校在《故作雍容》的第四章出現過,或許還有人記得哈哈哈哈。不記得也沒關系,完全不影響閱讀。包括顧水輕和華雍也是,就當不重要的顧水斯的哥哥就好。
只要記住他們很好,他們會一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