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程浪覺得自己在玩命。

起初是被她一句“別走”按下暫停,後來成了自己跟自己較勁。

史蒂芬曾說,他的心理疾病是社交恐懼症的一種,俗稱“恐女”,不過他已經在之前的治療中克服與女性正常交流的障礙,僅剩對與女性肢體接觸的抵觸,所以他的症狀在同類患者中不算嚴重,如果他能接受清心寡欲一輩子,可以就此停止治療。

但從醫學上講,就像畏懼社交的人實則極度渴求溝通,他越抗拒女性,越證明對女性是渴望的,史蒂芬覺得這很令人惋惜——一個財富、權力、地位、皮相什麽都不缺的男人,卻無法擁有一段正常的愛情,所以建議他別把精力浪費在與藥物、心理醫生的鬥争上,而去嘗試自主脫敏。

程浪遲遲沒有下定決心,直到那夜對徐翹見色起意。

他承認自己不是個“好人”,最初撩撥徐翹,很大一部分原因包含着脫敏的私心,所以當他發現她不是最合适的對象後,第一時間收了手。

但眼下,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這些日子,他所了解到的徐翹,并不像表面上那樣強勢奔放。她的高傲,也讓她絕不會做用身體倒貼男人的事。

那她為什麽不能是他的選擇。

至少比起其他漂亮的皮囊,她比她們還多了些可愛。

除了脫敏以外,他們不是不能繼續發展。

程浪在這場漫長的僵持中,從被動地被她攥着手,到保持深呼吸,忍受着煎熬去一點點反握住她。

史蒂芬說,這疾病并沒有他想象中那麽不好攻克。如果說,治愈它需要一百步,那麽他百分之九十的時間,很可能都會花在第一步。

反過來講,一旦邁出第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都不難走。

可惜“周公不作美”,徐翹正好在他反握住她的時候驀然蘇醒,盯着他愣了幾秒,然後“啊”地驚叫起來。

程浪立刻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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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翹驚魂未定地連滾帶爬躲到床角,一把拍亮房間頂燈:“色狼!你這個大色狼!你在對我做什麽?”

程浪平息着急促的呼吸,啞聲道:“我不是……”

徐翹抱起枕頭護在身前,怒目瞪他。

氣都急了,汗都流了,聲音都啞了,還說自己對她沒有非分之想?

她越想越慌,匆匆檢查身上衣物,一邊腦補程浪對她醬醬釀釀的畫面,氣得淚花直冒:“你這人怎麽這樣啊——”

程浪舉起雙手以證清白:“你冷靜,我只是來給你送信,是你先抓了我的手,或許你可以回憶一下剛才夢到了什麽。”

徐翹一愣,抽抽搭搭地回想起來。

她夢到了什麽?哦,她好像夢到了一金庫的鈔票,有人告訴她,這些都是她的,結果話音剛落,金庫頂忽然破了,大風刮進來,滿屋子的鈔票全都嘩啦啦随風飛舞。

她着急地去堵頭頂窟窿,死死拽着房頂那一角不放。然後不知哪來一股蠻力,活活把她給拽開了,她就這麽眼睜睜看着鈔票一張張飛了出去……

“想起來了?”程浪試探道,“你嘴裏在喊別走,是不是夢到了委屈的事?”

那可不?到手的錢不翼而飛,簡直太委屈了啊!

徐翹點點頭,揩揩眼角:“我可真是太難了……”

程浪松了口氣,把手放下。

不料徐翹又猛地擡起頭來:“等會兒,給我把手舉好了!”

程浪好氣又好笑,忍耐着重新舉起手。

“我抓你手,你不會撒開嗎?”她質問道。

程浪噎了噎。

那種情況,是個男人都沒法撒開吧。

“我看你有需要,舉手之勞就沒動。”他答。

“那你老老實實給我抓着,為什麽反過來摸我?”

“……”

徐翹又開始聲淚俱下:“你就是對我起了色心。”

程浪頭有點疼:“我沒……”

“你有!有就說有,敢做不敢當,算什麽男人?”

“行,我有。”程浪被她哭煩了,揉着耳朵點了點頭。

“你承認了,你果然是個色狼!趁人生病睡着做這種事,算什麽男人?”

“……”

沒有也不是男人,有也不是男人。

反正他就不能做人了是吧。

程浪把頭別開,視線在白牆上聚焦片刻,讓自己冷靜下來,重新看向床上的淚人,控制着語氣說:“別哭了行嗎?”

徐翹其實也不是真哭包,只不過近期壓抑太久,忽然間找到一個宣洩的口子,借題發揮出來罷了。

她搖頭:“不行,我又沒在你家裏哭,礙着你了?”

“哭多了可能會導致急性青光眼。”

徐翹淚腺都打了個頓:“什麽玩意兒?”

“就是可能會瞎的意思。”

“你騙人!”

“你可以……”程浪轉過頭,正要指着外邊說“你可以去問問你朋友”,一眼看到三顆腦袋,左門框那邊歪着的兩顆是郁金和埃利奧,右門框那邊歪着的一顆是高瑞。

三人在被抓包的一剎齊齊縮回去。

徐翹這才注意到有人聽牆角,臉尴尬地一垮,抽起噎來。

程浪理平整襯衫後背,轉過身朝門外道:“郁小姐,能麻煩你進來幫她擦把臉嗎?”

“啊,當然可以。”郁金拿着濕紙巾走到床邊,坐下來給徐翹擦眼角。

徐翹收幹了眼淚,眼風卻還狠狠刮着程浪,大概是在控訴他人前人模人樣,人後狼狗不如。

程浪嘆了口氣:“東西給你放在床頭櫃抽屜裏,我先走了。”

徐翹飛他一個慢走不送的眼刀子。

程浪與郁金和埃利奧分別道別,表示叨擾,從公寓樓離開。

高瑞跟在他身後大氣不敢出,直到坐進車裏才小心翼翼轉頭問:“您剛剛還好吧?”

程浪靠着後座椅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輕輕摩挲幾下手指,緩出一口氣:“可以繼續試試。”

“那就太好了!”高瑞登時喜從中來,用“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的眼神鼓勵他,“您瞧徐小姐這脾氣,将來只有她不肯跟您親近的份,哪會發生她和您亂來的事,您就放一百個心吧!”

程浪觑他一眼。

可不是嗎?

現在他就是想碰她試試,恐怕她都不給他試。

——

程浪不出意外地,再次被徐翹拉黑了。

這事說起來倒也不能全怪她。女孩子從睡夢中驚醒,發現自己的手被一個沒得到允許的男人抓着,落點陰影也實屬正常。

畢竟她說的不錯,他當時的确動了點越矩的念頭。

照徐翹的脾氣,短時間內,連跟他好聲好氣說話都不太可能,這時候提出接她回北城,只有碰壁這一種可能。

程浪在米蘭逗留了三天,周邊城市該走訪的品牌都走訪遍了,國內還一攤子事,實在不能再耽擱,于是在被徐翹晾起來的第四天聯系了郁金。

為遷就郁金,兩人約在距離埃瑪努埃萊二世長廊不遠的一家咖啡店。

程浪與人會面,從來只有讓人等的份,難得這次先一步到場。反倒郁金匆匆趕來時說了聲“抱歉”:“店裏比較忙,剛才來了位中國客人,原本想讓翹代我接待,但她看起來不太願意,我只能親自出面溝通,所以出來遲了。”

徐翹在家休養了兩天,身體複原後又回了工作室畫畫,這個程浪清楚。

他點點頭,問她喝點什麽,跟服務生要了咖啡後,順着她的話打開了今天會面的主題:“她不想接待中國客人,是因為擔心被認出。”

郁金一愣。

“實話跟郁小姐說,自從她來到你店裏,我就派人在附近盯梢,為免北城那邊認識她的圈裏人與她碰上。”

郁金眉頭皺起:“我猜到她可能不希望與故人重逢,但這件事有嚴重到這種地步嗎?”

程浪虛虛靠着椅背:“郁小姐可能不太了解她的過去,作為知情人,我認為我并沒有小題大做。她現在不是躲在天涯海角的無名小鎮,而是時尚之都米蘭,埃瑪努埃萊二世長廊每天的客流量或許不低于中國長城,而會來到這裏的,都是她曾經的‘同類’們。只要有一個人得知她的下落,整個北城的名媛圈都會知道她的近況,那是她非常不能接受的事。”

郁金隐約猜測到什麽:“你今天約我出來,還要求瞞着她,就是想說,她不适合繼續待在這裏?”

程浪點點頭:“我想帶走她。”

郁金笑了笑:“我知道程先生的背景,也清楚你們這類人的行事風格,如果你的意思是,你想帶她回北城,把她像金絲雀一樣圈養起來供你玩樂,我不會配合你。我收留翹,是因為看重她的能力,真心認為她能在珠寶設計這行取得成績。”

“難道郁小姐沒有私心嗎?”程浪淡淡一笑,“你選擇她的根本目的,不是希望她為你的品牌創造名利?”

郁金稍稍一滞:“這不可否認,但她為我創造名利的同時,也将得到相應的名利,這是雙贏,比起被你浪費才華要好得多。”

“我沒打算浪費她的才華。”程浪收斂笑意,“我承認,在這趟米蘭之行前,我不知道她在畫畫與珠寶設計方面有天賦,甚至到目前為止,站在一個商人的角度,我仍然不确定,你口中所謂她身上的‘才華’,是不是真的存在那麽高的商業價值。但我可以對此做一筆假設。”

“假設她沒有這個能力,那麽她不必在你這裏冒着被人認出後遭受奚落的風險,浪費時間和精力。而假設她有,她更不必為你的品牌賣力,大可直接創造自己的品牌。現在已經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時代,資源、門路、人脈,我能為她提供的便利,要比郁小姐多得多。”

“你要幫她?”

“準确地說,是投資。”程浪糾正她,“在這件事上,我是一個商人。”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找我?”郁金不解。

“因為她對我有成見。”程浪從一旁高瑞手中接過文件夾,按在咖啡桌上,輕輕推到對面,“我了解到,郁小姐來意大利發展之前,在北城擁有一間珠寶工作室,那邊荒廢多年,已經無人打理。我想買下它。”

“然後你希望我建議翹去打理這間工作室?”

“是,在她不知道我已經買下它的前提下,你可以讓她選擇是否願意。”

郁金搖頭:“我可以把工作室賣給你,但她有知情權。”

“郁小姐或許了解情侶吵架嗎?你與埃利奧結婚多年,在這方面應該很有經驗,當你與你的丈夫吵得不可開交,戴着有色眼鏡看他所做的一切,哪怕他發出一個善意的舉動,你還是認為他包藏禍心。但等将來回過頭看,你總會發現,他并不是想害你。”

郁金驚訝:“翹說你不是她的男朋友。”

“原本可以是,但我做錯了一些事。”程浪說,“所以我想請你幫這個忙,給我一個和她破冰的機會。她總會知道工作室的老板是誰,當她得知真相,如果掉頭就走,我不會攔她。中國是法治社會,她擁有人身自由和選擇權。你不放心的話,可以随時跟她保持聯絡。”

“可比起米蘭,北城有更多她的故人,她在取得成績之前,恐怕不會希望見到她們。”

“我既然有能力保證她在米蘭不會跟她們打上交道,當然更有能力保證她在北城活在童話世界裏。”

郁金對他最後那個用詞微微一怔,默了默道:“但為什麽是北城的童話世界,而不是別處?你還是有私心。”

“我當然有私心。”程浪笑起來,“我早就說了,在這件事上我是一個商人,而不是慈善家。”

他從來不做虧本的生意。

如果他為她創造一個烏托邦,那她就必須跟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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