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班長家屬

姜竹瀝睜大眼,心跳一聲一聲落在耳畔。她嗅着他身上隐約低沉的氣息,突然間有些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在夢裏。

或者,她根本就已經死過一次。

在姜竹瀝遙遠的記憶裏,段白焰從來不會說這樣的話。

他并非單純地不擅表達,而是在他的認知裏,服軟意味着示弱。他的示弱就像她的不完美一樣,都是各自潛意識裏可恥到無法接受的事。

她理解自己,所以願意理解他。可是日積月累,當她對自己的定位産生動搖,連帶着也變得不知道再如何面對他。

姜竹瀝遲疑一陣,猶豫着伸出手臂,也慢慢抱住他。

“我……”

她正要開口。

“姑娘,你的烤地瓜好了!”

小販在背後叫她,惡作劇般地,故意打斷這對惹眼的戀人。

姜竹瀝如夢初醒,整張臉燥得發燙,趕緊推開他。段白焰猝不及防,手臂一松。

眼睜睜看着她從自己懷裏溜走。

“謝謝您。”姜竹瀝付了錢,接過幾個小塑料袋。眼風飛快朝後一掃,見男人還像座山似的杵在那兒,面頰發燙之餘,又有些無措。

“段白焰……”她小小聲,“剛剛謝謝你。”

雖然她堅信那輛車離自己至少有五米遠,不管怎麽脫軌都撞不到自己。

但人生已經如此艱難,還是要給他找個臺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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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白焰沒有說話,眼中晦暗不明,下颚微微繃緊,剛剛柔軟的氣場又凜冽起來,充斥着生人勿近。

她很茫然。

他怎麽又不爽了……他一天到晚,到底哪來那麽多氣可以生?

“你剛剛。”段白焰面無表情,冷着臉,“不是叫小白叫得很開心?”

為什麽一出門就成三個字了。

他原以為江連闕所謂的“溫柔一點”真有奇效,興沖沖地追下來,想在沒人的地方,把她按到角落裏,再聽她叫一聲。

可她像只畏畏縮縮的小動物,他一旦伸手去碰,她就以光速縮回了殼裏。

“我,我不是故意的……”姜竹瀝愣了愣,有些懵,“我習慣了……”

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她趕緊發誓:“對、對不起,我以後會努力改的!”

眼神無比真誠。

段白焰喉頭一梗。

“我……”

我的上帝我的老夥計,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難以啓齒,心裏生發出一種強烈的挫敗感,仿佛搬起石頭,自讨苦吃。

嗡——

他還想說什麽,姜竹瀝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她手忙腳亂地想接,提着幾個塑料袋,卻空不出手去掏包。

星光流瀉,段白焰停住腳步垂下眼,正對上的,就是這樣一雙略帶委屈,略帶祈求的鹿眼。

喉結微滾,他嘆口氣。

認命地把幾個烤地瓜都接過來。

姜竹瀝十分感激,轉過去一個角度,攥着手機的手心忍不住出汗:“喂?您好,明叔叔。”

來電顯示是繼父,她有些緊張。

剛剛回國時,她曾向他發過問候,但對方遲遲沒有回複,似乎今天才看見短信。

“哎,竹瀝。”明叔叔微笑。

“我看你回來了?回來好,回來好啊……來看看你媽媽吧。”她離開的這些年,明叔叔迅速衰老,連聲音也顯疲态,“她也上了年紀,腿腳舊傷一犯,整夜整夜疼。”

“是我的錯,應該早點回去的。”姜竹瀝舌根發苦,“我周末就回去看望您和媽媽。”

一來二去,兩個人實在沒聊出什麽共同話題。

“我媽媽她……”姜竹瀝措辭委婉又小心,“最近精神狀況怎麽樣?”

“不樂觀。”明叔叔直說,“你回來之後,多陪陪她。”

挂斷電話,姜竹瀝憂心忡忡地收起手機,走出去兩步,還不忘把段白焰手中的烤地瓜接回來,一臉乖順地道謝:“謝謝你,麻煩你了。”

段白焰不喜歡聽她道謝。

他想把她壓在身下聽她哭,想到快要發瘋,卻做不到。

所以他只還給了她一個地瓜。

想委婉迂回地讓她體會一下他的求而不得。

但姜竹瀝的心思早不在這兒了。任何與家庭有關的話題都能輕而易舉地引起她的焦慮,奪走她的注意力。

段白焰嫉妒她的家人。

他想按着她的腦袋把他轉過來,江連闕那句“你溫柔一點”卻像把刀一樣懸在頭頂。

“那時候……”走到KTV樓下,段白焰舔舔唇,壓低聲音,決定再服一次軟,“你非要出國,跟明含那件事,有關系嗎?”

姜竹瀝一愣。

她現在幾乎聽不到明含這個名字了,可每次聽到,還是會難過。

略一猶豫,她搖頭:“不。我離開,只是因為想走。”

想逃離母親,逃離那個家。

逃離時時刻刻被安排,逃離永遠透明的時間表,逃離無處不在的監控與管制。

段白焰沉默一陣,垂眼:“我當時不知道。”

“什麽?”

“不知道……你妹妹去世了。”

他用一副手铐把她困在身邊的同時,大一剛剛入學、在迎新晚會上表演芭蕾舞的明含,在舞臺上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他們分開的四年裏,他偶爾會去猜測姜竹瀝當時的想法,然後産生這樣的疑惑——

她是不是怨他,把她捆綁在他身邊,令她錯過了最後一次與妹妹見面的機會?

姜竹瀝一愣,幾乎在瞬間明白他的想法,立刻抿唇搖頭:“不,你不要那樣想。明含的事……跟你沒有關系。”

“一碼歸一碼,我從來沒有因為她的事……遷怒于你。”

在明含的事情裏,她多的是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麽沒有多關心一下妹妹,卻沒有責怪過別人。

段白焰望着她糾結的樣子,暗暗皺眉。

他好像猜錯了。

可是……他現在都已經這麽,這麽真誠了——

她為什麽,還沒有像過去一樣,主動回到他懷裏來呢。

***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上樓。

推門進屋,何筱筱正在笑眯眯地跟周圍的人高談闊論。

段白焰一言不發地放下烤地瓜,何筱筱立刻接一個過來,撕開外殼,一臉享受:“段導還記不記得高中的時候,我們一起逃晚自習,也是去吃這個?”

理智稍稍回流,姜竹瀝微微一愣。

高中時有段時間,班上男生成群結隊翹晚自習。班主任懷疑他們在組團去了網吧,将姜竹瀝叫到辦公室問情況。

問到段白焰,她矢口否認:“他肯定沒有去網吧。”

老師問:“為什麽?”

她想了半天:“沒有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十六歲的時候,她沒有理由地相信他。

可是現在……

姜竹瀝心情複雜,低着頭碰碰茶幾的桌布流蘇。

她竟然有點兒難過。

分手之後,多的是悵然若失。

段白焰靜靜坐着,始終沒有搭腔。

他還在琢磨江連闕說過的話。

考慮自己下一步該怎麽做。

“過去這麽久了,我都記得我們當時一起吃的那個地瓜。”他的沉默助長了何筱筱,“頂風作案的快樂,現在是體會不到了。但那個味道,可真是讓人懷念啊。”

段白焰一頓,終于擡起頭,輕飄飄地睨了她一眼。

同學們陷入詭異的沉默。

段白焰和姜竹瀝并不親密,是在場所有人都能看出來的。

一開始還覺得可能是鬧別扭,可結合林鶴的種種異常來看……也不是沒有別的可能。大家屏住呼吸,紛紛搓着手等待吃瓜。

“我記得我們逃課那天晚上,風特別大。”何筱筱還在繼續,“結果後來老師發現了,只罰我卻不罰你寫檢讨。真的超級過分……”

“有意思嗎?”段白焰突然開口,冷聲打斷她。

何筱筱難以理解地眨眨眼:“什麽?”

有爬床事件和那麽多年同學情分在前,她覺得,段白焰無論如何,也會給自己三分面子。

然而,他胸腔微振,發出的是聲冷嗤:“守株待兔在那兒等了我半個多月,你也真是有耐心。”

“而且。”望着她難看的臉色,段白焰慢條斯理地道,“我跟你怎麽會一樣?”

——“班長家屬都有特赦權,不用寫檢讨,你不知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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