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嫁給我吧

姜竹瀝最近的生活異常充實。

年後一切回歸正軌, 她還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做美食直播, 餐廳先給她漲了薪水。紅十字會的反饋很好,加上餘茵的短片炒熱了自閉症的話題,給她帶來一種久違的、所學的知識總算派上用場的成就感。

唯一一點點美中不足,大概是後院太過饑渴。

姜竹瀝覺得段白焰并沒有放棄他超出常人的控制欲, 只不過他換了表達方式,連撒嬌都變得可愛。

所以當她站在party現場,再一次接到小鮮肉的電話時, 她一布置展臺, 一邊笑:“我在布置甜品臺,等我晚上過去,給你送一個大大大蛋糕呀。”

“唔。”段白焰聲音發悶,“是什麽party?”

姜竹瀝環顧四周,今天陽光很好, 天藍得一點兒都不敷衍, 惠風和暢,泳池水光粼粼,小姐姐們戴着遮住半張臉的墨鏡,各有風情。

“看起來像是……閨蜜們的單身派對。”

因為現場沒有男孩子。

然而她話音剛落,男孩子就出現了。

是一位身形高大的青年男性, 穿着富二代參加party的标配襯衫,額角一撮頭發染成了銀白色,墨鏡短發大長腿,看起來風騷又矚目。

姜竹瀝愣了一下:“……師兄?”

陳塘微訝, 摘掉墨鏡,像她一樣意外:“竹瀝?你怎麽在這兒”

問題問出口,他馬上意識到,她工作所在的餐廳是明裏市網紅店top1,幾乎搶了所有慶典的單。只要她回來工作,在party上遇到她的概率就會很高。

姜竹瀝好聲好氣:“小白,我先不跟你說了。”

段白焰剛想問她那party上有沒有男人,就冒出來一個男人。

他默了默:“你早點過來。”

姜竹瀝有些潦草地“嗯”了一聲,放下手機,就見陳塘大跨步朝她走來。

他們有一陣子沒聯系了。明含事件之後,段白焰把她當寶寶養了起來,寶寶是不會輕易見人的,陳塘也找不到她。

然而師兄其實一直非常關切她:“你身體好些了嗎?”

“給你看看。”姜竹瀝乖巧地把臉捧到他面前,快樂得有些傻氣,“我覺得我超級好。”

這樣一仰頭,光影迅速掠過,襯得她皮膚白如象牙。

陳塘下意識伸手想掐,被她躲開了。

“我要結婚了,師兄。”

話一出口,姜竹瀝自己也有點兒恍惚。

半年前她似乎向林鶴說過一樣的話,那時候的語境和現在完全不同,這次是真的,也不是為了勸退他。

陳塘嘴角一動:“所以?”

她眼睛圓溜溜,超級認真地道:“小白說,家養松鼠是有主的,臉不能随便給外人捏。”

陳塘冷笑:“呵。”

等會兒他就去找個她看不見的角落,用力沖着這對狗男女翻白眼。

布置完甜品臺,姜竹瀝習慣性地掏出手機拍照,陽光流水般傾落在紙杯蛋糕上,翻糖折射出珍珠的色澤。

她看看泳池裏那幾個漂亮小姐姐,問:“這幾個姑娘,是你的客戶嗎?”

“嗯。”陳塘坐在泳池邊,坐實她的猜想,“我給其中一位策劃婚禮,跟她一見如故,她們的單身party,非要邀請我來。”

頓了頓,他撸撸頭頂那搓銀毛:“師兄帥嗎?等你婚禮的時候,也找師兄幫你做策劃?”

餐廳領班接收照片,給姜竹瀝發回來一個“你真棒”的老年人表情包。

她響亮地“噫”了一聲:“還是不要了吧,你這種婚慶策劃,對新郎威脅太大了……我未婚夫脾氣不好,他會發火。”

陳塘眯起眼。

他敢肯定,她在說“未婚夫”那三個字時,語氣裏有藏不住的得意與炫耀。

他突然就嫌棄起師妹來了:“怎麽了,發火怎麽了,發火還能打斷你的腿?”

“他不會打斷我的腿。”姜竹瀝給段白焰也發了張甜品臺的照片,頭也不擡,美滋滋地道,“但他會打斷你的腿。”

“……”

“姜竹瀝啊。”陳塘真心實意地為她發愁,“你以後會不會被家暴?”

段白焰在準備晚上的宴會,一邊誇她,一邊讓她幫忙挑禮服。

所以姜竹瀝沒心情搭理陳塘:“他打死你都不會來家暴我的。”

陳塘:“……”

單身二十多年,第一次受到這樣的暴擊,他想來想去覺得不行,師妹要上天了,必須報複回去。

“姜竹瀝。”他萬分鄭重地,一臉嚴肅,“段白焰的精神狀況不佳,他比你想象中還要偏執。”

師妹從善如流:“那有什麽?我也不正常。”

“我接觸過他的心理咨詢師,我比你更清楚他的狀況。”

“少騙人,心理咨詢要簽保密協議的,你那朋友敢告訴你病人信息,除非他不想混了。”

陳塘:“……”

他終于感到詞窮:“我現在是不是只能祝你幸福了?”

姜竹瀝立刻笑眯眯:“謝謝你。”

陳塘:“……”

兩個人插科打诨到黃昏,陳塘嘴上說着不要不要,仍然身體力行地幫小師妹備選了幾套婚紗。

“有空的時候,你可以來店裏試。”頓了頓,他說,“下個月有位設計師要過來,如果你有自己的想法,也可以跟她讨論,然後你們一起,做一條獨一無二的裙子。”

姜竹瀝眼睛亮晶晶:“謝謝你。”

陳塘哼哼唧唧地,又幫她挑出幾個婚禮的備選方案:“婚禮也一樣,如果你有自己的打算,可以你提點子,我們來落實策劃。”

姜竹瀝正想謝謝他。

他微頓,擡眼看過來,殘雲如火,斜沉的落日在他身後燒成一片。

“竹瀝。”他說,“我至今都認為,他不是最佳選項。作為一個人,性格有硬傷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但你們的搭配,是地獄組合。”

晚霞連天,暮色逐漸沉下來。

晚風帶起姜竹瀝額前的碎發,她睫毛垂着,眼角有溫和的弧度,像只正在認真思索的貓。

沉默一陣,她揉揉鼻子:“謝謝你,師兄。”

“但我并不是因為沒有遇見過別人……或是不敢嘗試一段新感情,才留在他身邊的。”

微頓,她肯定地說:“我愛他。”

隔了這麽多年,我終于敢承認。他是我青春期最大的秘密,是我少年時代一切勇氣的總和。

哪怕我懦弱,畏縮,不敢面對——

是他的“改變”改變了我,讓我能夠站在這裏,告訴所有人,對,我愛他。

暮色昏沉,倦鳥歸林,夕陽的光芒瑰麗盛大,餘晖宛如溫柔細碎的金箔。

她臉上的表情太過肯定,透出一股小動物般的大義凜然。

陳塘笑着,心也跟着柔軟下來,出口時,聲音很輕很輕,卻又舌根發苦:“希望你幸福,竹瀝。”

“——我會的。”

***

結束工作,姜竹瀝抱着蛋糕坐上車,天色很快暗下來。

高架上車水馬龍,霓虹與路燈拉出漫長的光帶。光線明滅不斷,車輛像一個個小小的甲殼蟲,在高架橋上緩慢地行駛。

天色剛剛擦黑,段白焰的電話就一個接一個地打過來。

姜竹瀝軟聲安慰他:“我很快就到啦,你自己玩一會兒,不要急。”

段白焰心頭的委屈洶湧澎湃,聲音還低沉得好像耳語:“我自己一個人,能玩什麽?”

“就玩你的……”她猛地頓住。

……為什麽開口就這麽色氣。

“你不要急,”她只好歉意地說,“我讓師傅開快點。”

段白焰低低“嗯”了一聲。

他知道堵車沒法催,但他心裏煩躁得厲害。

此時此刻,他抱着玫瑰坐在大廳內,已經是第七次清點玫瑰花瓣的數量。

口袋裏的小紅盒子都快被他摸禿了,右眼皮卻不停地跳。

“人都要有第一次的,不要慌不要怕。”江連闕這次的年假放足了三個月,跨洋給他愛的鼓勵,“等會兒你要是怕出錯,我們就開着視頻,我随時監控你的狀态。”

“要是我說錯了話。”段白焰語氣涼涼,“你就穿越過來阻止我?”

“我就在你變回單身之後,虛情假意地安慰你。”

“……”

段白焰“啪”地放下電話。

他擡起頭,再一次用目光上下檢查宴會廳。

雖然打的是殺青宴的名號,但他根本沒邀請什麽人。他在圈內朋友不多,為數不多的幾個全都來友情參演他的求婚小短片了,此時坐在廳內,一個個嚴肅得像是在準備參加婚禮。

“小段哥哥。”半晌,倪歌小聲問,“等會兒你求婚,需要我們做什麽嗎?”

“比如?”

倪歌兩眼冒綠光:“起哄啊,要竹瀝姐一定答應你,給你一個愛的親親,然後你們在我們面前舌吻那種。”

“……不用了。”

段白焰邀請他們,原本也只是想給自己一點信心,再讓他們做個見證。

然而此時高架橋上堵成香腸,他倍感虛弱,将目光重新放到投影屏上——

那裏在放一個短片,一部只有四十多分鐘的微電影。是他輾轉許多地方之後,為她拍的。

很多戀人結婚時也會拍攝短片,作為背景放在婚禮現場。但哪怕是放在俗氣的表達方式裏,他仍然顯得特別——

因為他的短片時間跨度長達十年,而女主從稚氣未脫到長大成人,始終沒有更換角色,也始終不曾走出他的鏡頭。

時間推移,夜早已暗透,段白焰長久地沉默。

下一秒,手機瘋狂地震動起來。

跳了一下午的右眼皮仿佛終于在此刻得到驗證,他深呼吸,按下綠鍵,助理呼吸不穩的聲音立時劃破夜色——

“高架……高架上,剛剛發生了連環追尾……姜小姐,好像還在車上沒下來……”

***

夜色濃稠,霓虹閃爍,警車烏拉烏拉響,高速路上拉起長長的阻隔帶。

姜竹瀝被醫生領上救護車時,腦子還不太清醒。

出事時她坐在後排,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一場高速連環追尾的慘案,前面兩車相撞,她的司機躲閃不及,也啪叽撞了上去。

幸運的是她系了安全帶,只有額頭被擦傷;不幸的是……

姜竹瀝困難地從車門夾縫裏撈出手機,屏幕已經被摔得四分五裂。

“醫生。”她啞着嗓子,可憐兮兮,“可以借我用用你的手機嗎?……我想打個電話。”

追尾的車多達十多輛,醫生現在自顧不暇,連看也不看她:“你在那兒先坐會兒,如果有什麽頭疼頭暈出血不舒服的,就找旁邊的護士。聽話啊,乖乖的,車上有糖你自己拿着吃。”

姜竹瀝:“……”

她慢吞吞地挪回去,blingbling地眨眼睛:“護士姐姐,可以借我用用你的手機嗎?”

護士姐姐現在也忙得要命,顧不上管她:“我外套兜裏有個舊手機你看看還能不能用,你自己去車上拿,哪兒拿的等會兒哪兒給我放回去哈。”

姜竹瀝拼命點頭。

蹲在車上翻了半天,才翻出她的舊手機。

的确不愧對這個“舊”字,屏幕碎得跟她那個有得一拼,好像撐開了一張陳舊而巨大的蜘蛛網。

碎成這樣,點觸屏當然也不大靈敏。她憑着記憶艱難地按數字,好不容易撥通,聽筒裏傳來冰涼的提示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

姜竹瀝挂斷,重新打。

護士姐姐的電話沒有記錄功能,她每次撥出都要重新按號碼,撥到第十一遍,姜竹瀝的委屈感岌岌可危。

就在她想要嚎啕大哭的時候,他終于接起了電話——

“竹瀝?”

段白焰那邊風很大,襯得他聲音發啞。

“小白。”夜風幽冷,姜竹瀝被吹得脊骨泛涼,可憐巴巴地吸鼻子,“我這裏出了一場小車禍……可能暫時沒辦法過去了。”

“我知道。”他低聲,極力撫慰她,“我正在趕過去。”

她微怔,趕緊拒絕:“不用不用,你不用過來,我沒事,真的,等道路通行我立馬就能過去了……”

“你別挂電話。”他沒給她拒絕的機會,“我馬上就到了,嗯?”

倒春寒冷風呼嘯,姜竹瀝坐在救護車的邊邊上,握着一個屏幕碎成渣渣的手機,茫然得像個孤兒院裏等待認領的小孩。

“……嗯。”她失望極了。

信息時代,高速連環車禍的消息像病毒一樣,迅速占據各大新聞簡訊平臺。

各方記者聞風而動,狂奔上高架,小跑着來搶第一現場。

姜竹瀝正發着呆,面前突然出現一支麥克風。記者小姐将鏡頭對準她,問題噼裏啪啦往外冒:“這位小姐,您剛剛也經歷了車禍吧?死裏逃生,能跟我們講講你的體會嗎?”

姜竹瀝默了默,難過地戴上帽子,把整個人的臉都蓋進去。

什麽體會?想哭,沒別的了。

“這位小姐……”見她不理睬她,記者小姐忍不住湊上來。這一湊近不得了,她旋即發出驚叫,“你是前段時間拍那個自閉症短片的……甜藥?你是不是叫甜藥?之前做直播的那個甜藥?”

姜竹瀝垂着頭眨眨眼,眨掉睫毛上的水汽,打算爬回救護車。

“甜藥,甜藥小姐……”記者小姐喋喋不休,追着她問,“請問你作為一個公衆人物,對這次的車禍有什麽看法……”

——別他媽再跟我提車禍了。

姜竹瀝懷疑這兩個字會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她的痛苦源泉,眼淚簡直快要滾出眼眶,她用盡全力地兜着。

偏偏記者沒完沒了:“你不要不說話,這種情況不說話反而影響你的公衆形象,你……”

“這位記者小姐。”下一秒,她的聒噪被一個清冷的男聲打斷,後者氣勢逼人,不容置喙,“你們圈子不是有這種行規嗎?如果當事人不想接受采訪,就不要再繼續打擾。”

姜竹瀝微怔,松鼠似的,蹭蹭從車裏爬出來,停在門邊。

記者小姐踢到了鐵板,連聲道歉,拽着電視臺的大哥腳底抹油,瞬間開溜。

姜竹瀝身形微頓,突然有些猶豫。

下一刻,段白焰伸長手臂,穩穩當當地将她從車上抱下來,好像擁住一只毛茸茸的小動物。

小動物沮喪極了,耳朵和尾巴都無精打采地垂着,好像被霜打過。

段白焰身上帶着股夜色的涼氣,他扒開她的帽子,在她額頭上親親,低聲問:“受傷了嗎?”

“沒有。”她聲音很悶。

“那我們回去吧,嗯?”他把她兩條胳膊環到自己肩膀上,手臂分別托住她的後腰和膝蓋,“去謝謝給你創可貼的醫生。”

姜竹瀝垂着眼,有些別扭。

“怎麽了?”他步伐微頓。

“我……”松鼠姑娘垂着腦袋,耳朵一動不敢動,“我把帶給你的蛋糕弄壞了。”

她失落極了,像小時候那個弄掉了香草味冰淇淋的小姑娘。

“很大一個蛋糕……有四層,你不吃芒果,我特地把夾心換成了蔓越莓。”

他嘆息:“沒關系。”

“我沒辦法給它系安全帶。”她小聲說,“所以剛剛撞車,它一整個兒地撞在車玻璃上。”

奶油都被撞出來,糊在車玻璃上。

他拍拍她:“沒事。”

“我……”

姜竹瀝糾結極了。

趴在他肩膀上,她咬咬牙,視死如歸地擡起頭:“段白焰。”

“嗯?”段白焰也擡眼看她,眉眼疏淡,目光清亮。

“你原本,”她認真起來,表情惡狠狠的,腮幫子卻仍然很可愛,像一只混黑道的松鼠,“是不是想跟我求婚?”

天色漆黑,路燈昏昧。天角的一汪明月宛如流水,緩緩從兩人之間流淌而過。

段白焰微怔,然後笑了:“是啊。”

他準備了玫瑰花和短片,叫上所有他和她都認識的夥伴,把宴會廳布置成她喜歡的樣子——那樣等她走過,就好像提前走過紅毯,結了一次婚。

姜竹瀝委屈得要命,一口氣堵在胸口上去不也下不來。

她憋啊憋,用力憋……還是憋不住。

“那兩個撞車的人好讨厭啊!”她難過得爆炸,簡直想躺在地上哇哇大哭,“晚高峰為什麽要把車開得那麽快!我的蛋糕誰來賠我!我的求婚也沒了!讓你求婚比讓你上天還難!我這輩子可能都遇不到第二次了嗚嗚嗚……”

這一天到晚,都什麽跟什麽……

段白焰哭笑不得。

“腿有沒有受傷?”他問,“能自己站嗎?”

姜竹瀝也覺得為這種事哭一場特別丢臉,但她期待這場求婚太久了,到頭來竟然被這種烏龍的事情打斷,她很生氣,又不知道該去怪誰。

小姑娘紅着眼眶,悶聲點點頭:“能。”

“那你站好。”下一秒,他微微躬身,輕手輕腳地将她放下。

然後他背過身,往前走了幾步。

姜竹瀝有些茫然,還沒反應過來他要幹什麽。

“姜竹瀝。”

路燈光影交疊,背後霓虹閃爍,車流彙成一片。

洶湧的人潮中,街燈仿佛串聯的明珠,一直綿延到遠山盡頭。

段白焰退後半步,突然單膝跪下了。

“——嫁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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