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太後
大婚後的第二日,蕭琰不必上朝,我同他一道起身。
宮人們魚貫而入,服侍我和他洗漱換衣,一番梳洗打扮後便到了該去向太後請按的時辰了。
正在此刻,內殿中突然進來一個公公,隔着湘簾向我和蕭琰禀報道:“啓禀皇上皇後,慶秀宮那裏來人了,要求見皇上。”
我不解,回首看向蕭琰。蕭琰看了看我,神色微有異樣,複又看向那公公,道:“叫她進來吧。”
那公公領旨,片刻之後一個普通宮裝打扮的宮女便進了內殿,沖着我們遙遙叩拜。
“奴婢參見皇上,參見皇後。”
蕭琰輕輕颔首,開口問道:“怎麽了?”
那宮女低頭回道:“貴人今早起來身上有些不爽,傳了太醫來看原來是動了胎氣。貴人原本不讓奴婢來回禀皇上的,可是貴人仿佛不大好,奴婢自作主張便來求見皇上了。”
這宮女的話還未及說完,蕭琰已是變了臉色,三步兩步撥開湘簾,走至她面前問道:“你仔細說來,貴人究竟怎麽了?”
宮女低頭,似是微微害怕,顫聲回禀道:“貴人動了胎氣,奴婢就連忙來未央宮求見皇上了,現下貴人如何奴婢也不知道。”
蕭琰凝眉,回首看了看湘簾內的我,似是十分為難。
我此刻已然明了慶秀宮是什麽地方,心下思量兩下便道:“既是貴人,想來是懷着龍裔的何貴人吧。貴人動了胎氣只怕不是小事,皇上若是擔心不若去看看可好?”
湘簾搖曳,蕭琰看不清我的臉色,而我在內卻看得清清楚楚。只見他望了望那宮女,又看了看湘簾內,道:“此刻已是該去向母後請安的時辰了,你第一次去見母後,朕豈能不陪着你?”
我淡淡道:“臣妾既為皇後,便該同皇上分憂。皇上大可前去慶秀宮探望何貴人,況且臣妾也并非第一次見太後,皇上無需為難。”
蕭琰聞言,似是舒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朕便先去了,皇後莫要誤了時辰。”
我答應,福身送走了蕭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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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不該讓皇上走。今日是小姐第一次向太後請安,皇上合該同去。若是一會兒太後怪罪,豈非對小姐不利?”落英凝眉,臉上的擔憂之色顯而易見。
我淡淡道:“何貴人腹中的孩子是皇上第一個孩子,也是太後将來第一個皇孫。你覺得太後會計較一次請安,還是會計較一個孩子?”
落英聞言明白過來,陪我同去往太後居住的太壽宮走去。
太壽宮一如我第一次來的時候那般古樸巍峨,可是不知為何,此次我踏入宮門,只覺得那莊嚴的背後,隐隐透着一股淡漠沉寂。
“奴婢給皇後娘娘請安。”太後身邊那個姑姑微微福身,沖我淺笑道。
我深知她在太後身邊,必然身份與衆不同,連忙讓她平身:“姑姑服侍太後辛苦,不必多禮。”
那姑姑微微一笑,道:“太後知道娘娘來了,請娘娘進去說話。”
我颔首,随着她步入太壽宮正殿康怡殿。
正殿之上,太後一襲深紫的縷金宮裝,紛繁複雜的百鳥朝鳳圖案襯得她愈加高貴典雅。寬大的衣袖垂于雙膝之下,從中伸出一雙纖纖玉手,她手中執着一串簡單的楠木佛珠,已是被歲月撫摸地光亮圓滑。
頭上簡簡單單一支累絲雙鸾銜壽果金簪步搖将太後半花白的頭發挽成一個朝月髻,又點綴了一支日月升恒萬壽簪和一支萬年吉慶簪,極襯她一朝太後的雍容氣度。
“臣妾參見太後,太後萬壽萬福。”我躬身三拜九叩,不敢有絲毫不敬。
太後端坐于寶座之上,只是虛扶于我,道:“皇後平身吧。”
我聞言,緩緩起身,見太後微微示意,便淺坐于一側的椅子上。
“今日你第一次來向哀家請安,怎麽皇帝沒有陪着你麽?”太後靜靜問道。
我回禀道:“今早皇上本想同來,不過聽聞慶秀宮的何貴人動了胎氣,便去慶秀宮探望何貴人了,因此不能同來。”
太後聞言眉頭微蹙,道:“何貴人動了胎氣,哀家怎麽不知道?”
我道:“聽聞何貴人不許讓人報知皇上太後,是她的宮女見情形實在不好了才自作主張往未央宮回禀皇上的。”
太後颔首:“何貴人身子嬌弱,卻不想這樣糊塗。若是動了胎氣,怎能不向哀家和皇帝回禀,若是傷着了龍子,她可承擔的起?”
我聞言不敢接話,太後看了看我,道:“不過今日皇帝撇下皇後去看她一個小小貴人,皇後實在是受委屈了。”
我道:“臣妾不覺得委屈,皇上去看的也并非是何貴人,而是她腹中皇上的骨肉。龍裔關系非常,臣妾豈會在這些小事上計較?”
太後微微一笑,道:“皇後很識大體。”
我恭謹道:“臣妾不敢當,太後謬贊了。”
太後聞言也只是看着我微笑,開口放松了語氣笑道:“皇後何須如此生分,哀家雖然是太後,但如今你是哀家的兒媳婦,咱們是一家人。”
我聽她這樣說,連忙起身道:“臣妾不敢。臣妾既是皇上的妻室,太後的兒媳,更是天子的皇後。因此臣妾與太後,不僅有家人之親,更有君臣之別。何況皇上忙于朝政,臣妾理當于太後跟前替皇上盡孝道,禮法更是斷不敢廢。”
太後聞言,道:“皇後坐吧,難得你這樣懂規矩,果然哀家沒有看錯人。”
我緩緩坐下,又聽太後問道:“皇後雖然有孝心,但是宮中人少,如今更是只有你和哀家,再不過就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貴人,你實在不必如此拘束。哀家記得你閨名單字一個暄,你母親在家中,都是怎麽稱呼你的?”
我聽她提及母親,心下不由微微薄怒,卻也不能露出分毫,只道:“臣妾母親在家中喚臣妾阿暄。”
太後點點頭,手中的佛珠轉動兩下,笑道:“既然如此,哀家以後便也叫你阿暄了。哀家膝下只有兩個兒子,并沒有女兒。你又是玥兒的獨女,所以在哀家眼裏,你就是哀家的女兒。”
我淺笑:“臣妾不敢。”
太後擡手沖我一招,我雖是不明所以,卻也連忙起身走過去。
她拉着我的手細細看了,又仔細打量了我的面容,而後笑道:“其實那日匆匆一見,哀家并未看清你的樣貌,只覺得你纖纖玉立于一衆庸脂俗粉間十分特別。又因為你是玥兒的女兒,哀家信得過你的人品,所以便一紙诏書将你冊立為後。如今細細看你,果然是個樣貌整齊幹淨利落的孩子。”
我微笑道:“太後謬贊了,臣妾實在不及。”
太後淺笑,又拉着我看了幾眼,帶了幾分嗔怪道:“都說了是一家人,你怎麽還這樣生分。你是哀家的兒媳,便該改口叫哀家一聲母後。”
我微微颔首,不動聲色将手抽出,後退幾步俯身下拜,恭聲道:“兒臣周暄拜見母後大人。”
太後似是滿意,連忙伸手将我扶起,輕輕拍着我的手笑道:“阿暄,真是個好孩子。”
說罷,太後示意身邊那個姑姑,那姑姑會意,離去後片刻即回。身後跟着的幾個宮女手中皆捧着一個錦盤,盤中各色珍寶熠熠生輝,極是耀目。
“這是一點小心意,都是哀家積年的愛物了。當年哀家像你這麽一般大小的時候,素來喜歡這些東西。先帝雖然責令宮中恪守用度,幾十年下來,哀家總也攢了這麽些東西。如今哀家老了,這些東西留着也沒什麽用,就都送給你吧。只是定國府榮耀世家,珍寶堆積如山,但願你還看得上。”
我往那盤中看去,有我見慣的緬甸進貢的象牙鑲寶玉簪、波斯進貢的稀有香料,而更多的是我不曾見過的不知名的寶貝。
定國公府雖是豪門世家,但如何能與皇宮相較。這些東西,估計随便一件都是價值連城。
“母後開玩笑了,兒臣母家的富貴榮華皆是皇上所賜。兒臣在家中時,父親時常教導兒臣富貴來之不易,不能肆意奢靡。再者說了,兒臣年輕,母後正當盛年,這些東西還是母後留下吧。”我說道。
太後一笑,道:“哀家都老了,哪裏還算得上盛年,留着又有什麽用呢?”
我仍是沒有接受的意思,太後見狀攜着我的手,溫和笑道:“女為悅己者容,先帝離世已然三年有餘,哀家縱然還有千百嬌豔又能給誰看呢?倒是你,你初初入宮,不知道同皇帝脾氣合不合得來。但是阿暄,天下男子,都喜歡美貌的女子。這些東西給你,自然比留在哀家這裏更值得。所以你也不必推诿了,盡數收下吧。”
我聞言,面上攜了三分欣喜,令随侍的落英收下。
太後這才滿意,望着我的臉頰忽而低聲道:“昨夜,皇上待你可還好?”
我微有嬌羞,垂首咬着嘴唇不肯出聲。太後見狀只是輕笑,道:“皇帝年輕,若是莽撞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們日後相處的時日長着呢。”
我低聲答應了,太後又說道:“按理大婚前三日皇帝都是要去你那裏的,再則以你的容貌修養,皇帝必然也是心動的。”
我聞言心中竟是微微酸澀,面上卻仍是持着皇後應有的氣度,道:“兒臣只是盡人.妻本分罷了,不敢奢求其他。”
太後颔首,擡手将腕上一只镯子褪入我手腕,道:“這是哀家被先帝冊封為後時孝仁聖皇後賞賜的,聽孝仁聖皇後說,這是當年她嫁給太.祖皇帝,太.祖皇帝之母賞賜的。這只镯子哀家戴了大半輩子,如今也該傳給你了。”
我靜靜看着手腕上那只玉華光轉的翡翠镯子,那只傳承于四代蕭氏嫡妻獨一無二的玉镯。看質地那是極其名貴的緬甸翡翠,觸手生溫,乃是絕世珍品。雖然歷經近百年,多多少少也有些陳舊,不似簇新的那般耀目,但卻格外的玉潤珠圓。
“兒臣多謝母後。”我淺笑。
回宮的路上,我撫摸着那只镯子,忽而有了一股奇異的感覺。我母親無法戴上的東西,兜兜轉轉卻最終屬于了我。而我戴上這镯子的這一刻,便已注定我和我母親的一生,再無半點相同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