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身世

自那次見過何琇之後,我便覺得此女不甚簡單。奈何我入宮時間尚短,在宮中根基淺鄙,沒有能力探查清楚。可是母親不同,她身處宮外,相對而言更為自由。更何況她素日結交的盡是公侯王府世家,訊息分外靈通。因此仲秋那一日,我贈與母親的那一支雙龍比目金步搖中,便暗藏了一封信,請求母親為我在宮外探查一二。

所幸母親聰慧,很快便有了結果。不過宮中內外互通消息實在是艱難,母親便想到了以孕之由請我親自歸家。既然是到了自己家中,眼線自然而然就少了,況且也不會有人想到我們以此來傳遞消息。而等我收到回信之後,母親便可以對外言之小産,瞞天過海。

她自幼也是長于深宅世家,這些心計她雖然不屑,但并非不會。我信得過我母親,更信得過她的能力。

而當我讀完信後,不由得大吃一驚。看似不起眼的慶秀宮貴人何琇,竟然有如此複雜的身世。

原來何琇的曾祖父乃是前朝最後一代皇帝,也便是亡國之君。當年何琇的祖父是那前朝皇帝唯一的兒子,自十歲起便被立為太子。他本能順承即位,可惜前朝末年天災不斷,朝廷又增多苛捐雜稅,激起民憤以至于王朝覆滅,那太子終究喪亂于亂世。

而我朝有一何姓将軍,在戰亂中得見懷有身孕的太子妃,并對太子妃一見鐘情,曾不顧太*祖皇帝阻攔,娶太子妃為妻。奈何那太子妃甚為剛烈,産下男嬰之後便自盡追随前朝太子而去,何将軍獨自一人撫養那男嬰長大。

原應平安無事,只是男嬰身上帶有前朝血統,太*祖皇帝實在不肯放心,便幾番想要殺掉那男嬰。不過何将軍對太子妃感情甚深,那太子妃又只有這一個遺子,何将軍不忍心,便抗拒皇命保住了那男嬰一條性命,代價便是辭去官位,隐身江南。

再後來太*祖皇帝南游,途經江南停留數日。彼時太*祖皇帝年事已高,思念故人,便去何将軍家中探望。一日晚宴席間,不知何故,長大成人的男嬰突然刺殺太*祖皇帝。太*祖皇帝措手不及,幾乎被殺,在最緊要關頭何将軍舍身護住了太*祖皇帝,太*祖皇帝幸存下來,而何将軍卻不幸身亡。

何将軍臨死前,仍不忘向太*祖皇帝求情,希望太*祖皇帝能饒過男嬰一條性命。太*祖皇帝多番思量之後,終是答允了何将軍的請求,将男嬰囚禁于大理寺牢房當中,終生不出。

而男嬰有一妻一女家眷,太*祖皇帝本想殺之以絕後患。但先帝疼惜弱妻幼女無辜,便求情将其充入宮廷,世代為奴也便罷了。

那男嬰,便是何琇的親生父親。而何琇,便是信中那弱女。

此番驚吓之後,太*祖皇帝不及返回宮中便已駕崩,先帝登基為帝,迎娶孫家嫡女孫純寧為後,同年賜婚窦汝玥為定國夫人,這也便是我父母的婚事。

前塵往事是是非非,大抵便是這個樣子。蕭琰于次年出生,算起來何琇還比蕭琰大一兩歲。太*祖皇帝只怕想不到,他嫡親的孫兒十八歲時,看上了當年那幼弱的襁褓女嬰。而先帝并未反對,将宮中侍女何琇,賜予當年還是皇子的蕭琰。

信中不曾明言先帝是否知曉何琇的身世,不過我相信先帝是知曉的。先帝親自經歷過當年太*祖遇刺一事,如何會不戒備何姓之人。何況何琇的年齡,只怕也會讓先帝警覺。

但他仍舊沒有阻攔,反而還成全了兩人。我不曉得先帝為何不怕何琇加害蕭琰,若是我,必然不能讓這樣的人近身我的至親,哪怕她只是一介弱女子。

國仇家恨,大約也就是這樣了吧。亡國之愁,囚父之恨。何琇跟随她母親在宮中長大,只怕多多少少會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她日日看着蕭琰,心中到底是怎樣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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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攥着信,手心的汗水将雪浪紙上的墨化開,暈染了母親娟秀的字跡。燈影朦胧搖曳,我輕輕将信覆上燈光,看着它一點一滴被點燃,然後劇烈燃燒直到剩下幾片黑如夜色的殘骸。

先帝知情,太後又會不會知情呢?還有蕭琰,他知不知道?

我看何琇的氣度沉靜,行事周全,不像是普通宮女,所以發信請母親幫我探查,卻不想挖掘出這樣一段前朝秘事。何琇豈止不是普通宮女,她是前朝太子嫡親的孫女。如果當年前朝不曾被推翻,她便是後宮中尊貴的公主,一生無憂。

然而一朝天下變,她從公主淪為一介宮女,又從一介宮女成為天子宮嫔。這其中的酸甜甘辛,也只有她自己才能體會明白。

只是宮闱之事鮮少有人知曉,哪怕公侯世家想要得知這樣隐秘的私事,也只怕是不容易。而母親卻在這麽短時間內探查了個清清楚楚,我心中不由疑窦叢生。

蕭琰原本說來我這裏,他素來批奏章批到很晚,我便一直在寝殿中醒着未睡。一來我要等着他,二來此事實在讓我震驚,我一時間難以緩過神來,便一直拖到二更也沒歇下。

三更時分落英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幾個小宮女,捧着洗漱等用具。我見狀蹙眉問道:“皇上還沒來,你這是做什麽?”

落英面上似有不忿,垂首道:“娘娘不必等皇上了,何貴人今夜似乎胎動不适,已經請皇上過去看了。”

我聞言嗤笑出聲,不由不屑起來。原本覺得何琇溫柔娴靜,心中又壓着出身之事,不是個省事的主。不過如今她多番以孩子邀寵,讨好蕭琰。如此不顧囚父婢母,只顧她一人的榮寵富貴。這樣的為人,也不足為懼。

似乎也是好事,她若執着于過往,反而一直郁郁寡歡,不得解脫。只是換作是我,斷然不能向仇人之子如此卑微示好。

我回家歸省,次日須向蕭琰請安謝恩,在清陽宮外剛巧遇到了前來請安的溫妃孫儀藍。

“皇後娘娘長樂未央。”她欠身低頭,溫和娴雅。

我淺笑着扶她起身,道:“不必如此多禮,快起來吧。”

溫妃為人平和,又有太後為靠山,宮中諸人都要避讓幾分,我也不例外。

她緩緩起身,含笑道:“娘娘此來可是謝恩?”

我點點頭,道:“承蒙皇上眷顧,恩準本宮回家省親,本宮這才得以略盡孝道,自然要感念皇恩浩蕩。”

溫妃颔首,問道:“定國夫人年紀有些大了,并非有孕的最佳年齡,想來娘娘在宮中也是擔心的。不過夫人既然能在此刻懷上身孕,必然是上天眷顧,定能順利剩下腹中胎兒,娘娘寬心即可。”

我心中暗暗搖頭,母親根本無孕,何能生下孩子。但此話無法說出口,所以我只是随口應付過去。

我們兩個在清陽宮宮外幾番交談,早已驚動了宮內的蕭琰,便遣徐晉命我們進去。

殿中龍涎香氣隐隐約約,可見蕭琰素來省儉。甚至他批閱奏章的大案上,也只擺着一支甜白釉的瓷瓶,當中供着數支菊花,甚是簡單。

我心儀的男子,便如這菊花一般,哪怕插在最普通的花瓶中,也仍是無與倫比的大方清雅。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我同溫妃說道。

蕭琰見我們進來,便擱下筆不再批閱奏章,笑道:“不必請安了,朕這裏少有女人來,卻不想今日來了兩個。”

我攜了溫妃坐下,道:“今日我同孫妹妹心有靈犀,所以才能一同來給皇上請安。等到來日皇上後宮人滿為患,只怕日日都能有人結伴來請安呢。”

蕭琰聞言搖頭失笑,道:“人後放肆也就罷了,今日當着溫妃居然也這麽刁鑽,看來是朕太慣着你了。”

我本在抿茶杯中的茶葉,聽見蕭琰這樣說,連忙起身欠身,笑着說道:“臣妾是怕皇上批奏章批累了,這才敢大着膽子說笑兩句給皇上解解乏,卻不想引來皇上一通責怪,臣妾請皇上恕罪。”

蕭琰扶我起身,嗔怪道:“皇後敢請罪朕可不敢責罰,你昨日歸省一定累着了,快坐下吧。”

一側溫妃見狀笑道:“臣妾早先聽聞皇上疼惜娘娘,可是臣妾不信。臣妾記憶中皇上一直是人君模樣,威嚴莊重。而今日親眼所見,才知道傳言非虛。臣妾恭喜皇後娘娘了。”

蕭琰莞爾,道:“恭喜什麽,夫妻之間相互疼惜,本就是應該的。”

我心神一震,以往他暖心的話說得再多,也是在無人之時說的。而今日溫妃在,無數宮人也在,蕭琰此言又如此理所應當,我如何不感動。

“對了,你母親身體如何?”蕭琰關切問道。

我道:“母親身體很好,胎氣也不錯,想來無事。”

蕭琰颔首,思忖片刻後說道:“你母親和母後是閨中密友,因而母後對此事也頗為重視,昨日母後已經同朕說了,自你母親有孕四個月起,便遣宮中太醫入侍定國公府,也好照顧的周全一點。”

我心下驟然一驚,母親無孕,若是太醫診治必然能夠察覺。而母親此刻有孕已三個多月,四月太醫便要入侍。這樣短的時間讓母親假作小産,未免引人注意。更何況蕭琰和太後如此重視,如若母親小産,他們必然遣人調查。一旦查出母親無孕,後果不堪設想。

然我不能露出分毫,也來不及多加思索,只得先謝恩以作打算。蕭琰又問了幾句家中情況,我一一如實說了。

正午時分蕭琰留我和溫妃一同用膳,膳食方才擺上桌,便見一小公公進入清陽宮中,附耳對徐晉說了幾句。只見徐晉忽然神色大變,匆忙上前對蕭琰說道:“啓禀皇上,慶秀宮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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