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驚魂
臨近年關總是忙碌的,從前在家中只道衆人皆行色匆匆,到了自己當家才知道,原來真的是辛勞不堪。
太後如今再不肯管這等瑣事,只在太壽宮頤養天年。蕭琰前朝的事情忙不完,我隐約聽聞北疆勾族暗有動作,蕭琰同朝中重每日商議軍情到深夜,幾日不曾有空來後宮看一眼。因而哪怕後宮中有些該回禀蕭琰的事,我也只是同溫妃商議了去辦,盡量不去打攪他。
北疆告急,靖邊将軍陳炜奉命統兵十五萬,在邊關臨陣待命。伴随着陳炜手下兵馬的日益增多,後宮之中敏妃的恩寵也越發多了起來。
我這下才後知後覺地醒悟過來,勾族蠢蠢欲動之事,只怕蕭琰早已知曉。他近來對敏妃的多加疼惜,不過是籠絡陳炜和安撫人心的手段。
國與家的巅峰,是權與利的深淵。後宮的女子若不是是山巅的基石,那如同落入了無邊無際的冷寂和黑暗。于蕭琰而言,敏妃及其家族,如今便是皇權那座大山中不可或缺的一塊巨石。那塊大石正抵擋着北方的血雨腥風,維護着大齊王朝的風和日麗、天朗氣清,更維護着蕭琰至高無上的權力。
這樣的意識讓我全身發冷,當蕭琰陪着我或是說話、或是休息時,我總是不自覺地幻想他眼中的我該是怎樣的。
以前,他說:“阿暄,我喜歡你。”
我很怕後來會變成:“阿暄,我需要你,和你的家族。”
他似乎察覺了我的心不在焉,起初時常會問我:“阿暄,你是不是不舒服。近來宮中事物的确是繁重了,你一定要多加休息。”
我只是溫順地點點頭,婉聲應下,恍若真的對他的體貼感恩戴德。
他很忙,在我這裏坐坐也就走了。我亦不願多留他,仿佛我自知留不住他的人,更遑論要去留住一顆帝王之心。
他畢竟不只是我的夫君,更是大齊王朝主宰。他的大半心腸和牽挂,也并不該停留在後宮這小小方寸之地。
冬日天寒地凍,萬物枯萎,連帶着人心也冷寂起來。可來不及我傷感太多,蕙嫔早産的消息猛地席卷了整個皇宮。
那日正是臘月廿九,年下所有的事已經基本料理妥當,就等年三十阖宮歡聚。我斜倚在湘妃榻上,抱着手爐聽鄭雨蓉等六局主事做最後彙報。
當日我初初入宮雖然同鄭雨蓉有過一絲不明的互相試探,但是觀察下來,這幾個月來她打理尚宮局很是妥帖,可見太後調*教出來的人是多麽老成幹練。
我聽完他們的彙報,再稍作修改也就讓他們退下,卻唯獨留下了鄭雨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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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娘娘有何吩咐?”她恭聲問道。
我指着妝鏡臺上的一匣子香粉笑道:“也沒什麽,就是這香粉本宮用不慣。秋日裏用着倒還好,到了冬天撲在面上總是不夠均勻。明日阖宮宴飲,本宮面上總不能青一塊白一塊的,所以想問問鄭尚宮那裏可曾配制別的香粉?”
鄭雨蓉道:“眼下倒是沒有別的樣式,這香粉制作起來極是麻煩,沒有幾個月很難制成。”
我微微驚訝:“要這麽久?”
鄭雨蓉颔首,道:“香粉要先選取當季的新鮮花粉,曬幹之後研磨細碎了需要過濾多遍,去除雜質,才能提取純淨花粉。再配了适量的珍珠粉兌好,反複用花露蒸疊,最後才能成品。若是要好的香粉,這其中哪一步都要好些日子才能制作的精細,時間自然短不了。”
我思忖片刻,緩緩道:“那可不可以取已經制作好的香粉,再向內添加幾味使香粉均勻的材料,重新制成蒸疊之後供本宮使用?”
鄭雨蓉搖搖頭:“自然是不行的,香粉制作講究一氣呵成,無論成品或是半成品,均不能再次蒸疊重做。”
我心下已經明白,鄭雨蓉想了想後說道:“不過司制房中有一女史,最會調劑香粉。雖然香粉不能二次蒸疊,但是經她細細調制過濾之後,也能如常使用。”
我心中咯噔一下,卻不動聲色地問道:“是誰?”
“是女史譚穎。”
我颔首,讓落英把香粉交給鄭雨蓉,再讓鄭雨蓉帶回尚宮局,請譚穎調制,務必在今晚之前做好帶回。
而蕙嫔早産的消息,便是這時候傳入未央宮的。
那時候已經下午了,我聞言連忙穿戴好去往慶秀宮。而我到時,溫妃孫儀藍也已經到了。
“皇後娘娘長樂未央。”衆人俯首請安。
我匆匆讓他們起身,又喚過一個太醫問道:“蕙嫔不是才八個月的身孕麽,怎麽好端端的這個時候就生了?”
那太醫滿面大汗,道:“蕙嫔小主的身子本就虛弱,承載不住更久的身孕。前幾日胡太醫為蕙嫔小主診治時,就發現隐隐有落胎的跡象。今日胡太醫沒有辦法,只得回了皇上,給小主服了催産藥,趁着小皇子還不曾胎死腹中先催生下來。”
我聽着蕙嫔慘叫連連,知道此刻必定驚險萬分,便連忙揮手讓那太醫進去服侍蕙嫔。
我同溫妃坐在外面,輕嘆道:“古來生孩子就是在鬼門關上打個圈,只是她向來身子弱,現在又是早産催生,也不知道能不能挺過去。”
溫妃聞言,淡淡說道:“蕙嫔這身子骨麽……平日裏其實看着也還好,怎麽回回淨碰上這樣驚險的事。希望她命大,此番也能有驚無險吧。”
我眉心一動,溫妃話中的深意何嘗不是我的疑慮,只是我一直不能告訴蕭琰,正如溫妃也不曾。
我原以為蕭琰會來,卻不想等了很久都不見他,最後還是他身邊的貼身太監徐晉來傳的話。
“皇上說朝堂有要事處理,暫時不能趕來,一切皆托付給娘娘照看。等皇上處理完政務,自然會前來,請娘娘放心。”
我聞言不由得蹙眉,這萬一孩子保不住,豈不是同我脫不了幹系。想來想去,我對徐晉說道:“本宮年紀小,不曾生養過。徐公公若是方便,速速去太壽宮回禀太後,看看能不能請太後過來。”
溫妃聞言搖搖頭道:“臣妾今早去給太後請安,太後感染風寒正在靜養,即便想來也是有心無力。”
我聞言知道不能打擾太後靜養,只得翹首盼着蕭琰快來。
等了許久,眼見天都黑了下來,蕭琰還沒來。倒是酉時末胡太醫滿頭大汗地走了出來,我也不顧上讓他請安,匆匆問道:“蕙嫔如今如何了?”
胡太醫道:“蕙嫔小主身體弱,如今沒力氣了,臣等想着讓小主再服一副催産藥,特來請娘娘懿旨。”
我驚愕問道:“不是已經服了藥了麽,為何要再服一副?”
胡太醫道:“一副藥藥力不夠,小主又沒力氣,這樣拖下去可不妙。只是再給小主服下湯藥,恐有血崩之危。”
我初聞此言只覺震驚,生孩子無比驚險,一旦遇上血崩,則很難保住母體。胡太醫這樣說,基本等同于問我保子還是保母。
“娘娘,事态緊急,請您速下決斷。”胡太醫顫巍巍說道。
如若平常人家,自然是母親更重要。可是在皇家,在這冷寂的後宮當中,蕙嫔一個活生生的人,未必及的上那襁褓中不知是否能存活下來的皇子重要。無論在蕭琰看來,還是在太後眼中,蕙嫔那樣的女子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孩子,卻是珍貴的皇室血脈,不容傷害分毫。而我,或者說皇後,必須無條件站在蕭琰和太後這一邊,無論我是否忍心。
所以我嘆了口氣,道:“既然服下催生藥有可能讓蕙嫔平安生下皇子,那便讓她服下吧,但是你務必盡力保住蕙嫔母子。如果只能保一個,就……小皇子吧。”
胡太醫得令,連忙離去配制催生藥。我終是內心不安,緩緩移步踏入蕙嫔生産的內室,打算親自看看她。
內室一片昏暗,我借着迷蒙的燭光,看清了床榻上虛弱無力的蕙嫔。
月餘不見,她仍是躺在床上,面色發白。只是此番又與當日不同,看着她迷離到幾乎昏迷的樣子,我知道這次她是真的難受。
“蕙嫔……”我輕嘆。她素日喜歡用自己的羸弱和胎動不适來争奪蕭琰的注意和寵愛,可曾想到有朝一日她真的會走到母子俱危的地步?
“娘娘……你來了……”她勉強睜開眼睛。
我點點頭,聽她又問道:“皇上,皇上可來了麽?”
我猶豫了一下,終是委婉道:“你放心,皇上馬上就來了。”
蕙嫔愣愣看着我,忽而凄然一笑,道:“原來,皇上沒來啊。這麽久了,他居然還不來。”
我溫聲道:“皇上忙于朝政,一時半刻趕不過來。有什麽事你就告訴本宮,本宮會一直在這裏的。”
蕙嫔悲哀抖了抖嘴角,像是一笑,又不像是在笑。她道:“可是臣妾快死了,皇上再不來,臣妾就見不到他了。”
我不由蹙眉,但仍耐着性子說道:“好好的你胡說什麽,皇上馬上來了,怎會見不到了?”
蕙嫔艱難張了張嘴,用力地一字一句說道:“剛才胡太醫都說了,臣妾應該是不行了,臣妾只求保住孩子。臣妾家中幾代單傳,這個孩子不能有事。”
我無言地聽着,蕙嫔的身世,也的确是可憐。
她忽而抓着我的袖子,睜大眼睛說道:“娘娘,如果臣妾真的死了,你能不能照顧我的孩子?”
我握着她的手,緩緩道:“本宮是皇後,無論今後你在不在,本宮都會好好照顧他。只不過你才是孩子的母親,你的孩子,還是要你自己照顧才能放心吧。”
她固執地搖搖頭,仍然緊緊拉着我,道:“皇後娘娘,如果我真的不在了,除了你沒人能保護我的孩子了。敏妃嚣張跋扈,溫妃是太後的人,只有你,我到了現在,也只能信你了。”
我輕嘆道:“你早知今日,以往又何必樹敵呢?其實敏妃性子最是單純,如果之前你不曾陷害她,現在也不必怕她會傷害你的孩子了。”
她怔了片刻:“你……知道了?”
我點點頭:“你漏洞百出,本宮稍稍查一查便都知道。怎麽,你還真覺得你很高明麽?”
她攥着我袖子的手又緊了兩分,眼神中的緊張之意畢露無遺。
“你可曾告訴皇上?”
我搖搖頭:“本宮沒有,你放心吧。蕙嫔,你現在不要分心在這些事情上,趕緊加把勁把孩子生出來才是。”
蕙嫔颔首,過了須臾胡太醫的藥也煎好了。我陪着蕙嫔服下也便出了內室,讓一衆太醫和産婆照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