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哀訓
“李公公好。”我禮貌性的點了點頭。
李良之連忙搖搖頭,又突然跪在我面前不住的磕頭。我不解,望向方由,卻見她平靜地把李良之攙起,道:“暄兒你別怕,李公公這是在懇求你為先帝報仇。他原本是伺候太*祖皇帝的,後來先帝長到十歲左右,同李公公投緣,太*祖皇帝便準許李公公去伺候先帝。他同先帝少說也有三十年的情份,我能活命全靠他保全。”
我起身同方由一起把李良之攙扶起來,道:“公公別着急,如果太後真的弑君,本宮一定想辦法揭穿她的面目。”
李良之蠟黃的臉色上閃現出一絲快意,皺紋橫生的眼角黯了一黯,滴出幾滴淚來。
我知道他輩分高,一輩子在宮中勞累,便扶着他坐在一旁,又看向方由,問道:“那麽姐姐,你又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方由嘆了一口氣,道:“我本在殿內,發生這樣的事後難免驚慌。可是先帝死後,清陽宮外全換成了孫純寧的人,我逃不出去。再後來,那個毒婦在清陽宮中發現了我,她怕我說出什麽讓她罪行敗露,便讓人把我綁了,堵住我的嘴,對外告知先帝要所有妃嫔殉葬,而我自然也在其中。”
我嘆了口氣,母親說的果然沒錯,先帝仁厚,怎會讓妃嫔殉葬,其中必然有蹊跷。
方由幽幽一嘆:“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孫純寧屹立後宮二十餘年不無道理。她的狠辣,乃是常人所不能及的。這麽一道假旨意,正大光明殺了我,處置了一群鬧鬧騰騰讓她不省心的妃嫔,還讓先帝背上了千古殘忍罵名。她真的好狠毒。”
我沉默不言,方由繼續說道:“等到李公公徹底啞了,孫純寧也便放松了對他的警惕。于是李公公散盡他幾十年的積蓄,偷偷買通看守我們殉葬妃嫔的侍衛,放了我出來。他又佯作追随先帝而去,假死騙過了孫純寧,與我一起偷偷居住在這廢棄的宮室。我們一直小心翼翼,所幸也一直無人發覺。”
我攥緊了拳頭,聽起來不過是幾句話的事,可是這其中的艱辛,恐怕是我所不能想象的。
“姐姐,你們都是如何生存的?”栖身容易,可是食物日日都不能缺,他們是如何生存了四年之久的?
方由指了指殿中,道:“春夏秋我們就吃殿中的雜草和樹皮,冬日裏萬物枯萎,我們只能冒險偷偷去殿外偷吃東西。再不成,我們就偷各宮剩下的泔水。反正是些惡心人的東西,沒人會察覺。”
我聽着都覺得心酸,方由當年何曾不是大家小姐,千嬌萬貴,衣食住行,皆是高人一等。可這四年來,她忍辱偷生,以食草根樹皮泔水為生,居住在這四下漏風的荒僻宮室,夜夜忍着冷風刺骨,頑強活着只求保住一條性命……她當真是不容易。
“姐姐,我會想辦法接你出去,你們忍忍。”我含淚說道。
方由安撫一笑,擦了擦我眼角的淚光,道:“後來我知道你入宮的消息,天天盼着能見到你。我信不了宮中任何一人,但是我知道,我一定能相信你。”
我用力點點頭:“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我先接你們出去,然後我們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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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由颔首,道:“今日真是巧了,我出去偷東西吃,正巧看見你和落英。其實我習慣性避着人的,但是遠遠的我聽見你的笑聲,我便确定是你了。”
我微笑而開懷:“是啊,當真是巧。”
方由攥着我的手,她身上殘存的溫存熱氣暖着我的手,也暖着我的心。
“命裏該是如此,”她淺淺一笑,“別看皇宮就這麽點大,人上人同人下人見一面,別提多難了。暄兒,孫純寧作惡多端,老天爺看不過去,所以安排我們見面,讓我把這些都告訴你。”
我隐忍而怒,拳頭憤恨地敲到桌子上:“我原以為她只是貪圖富貴榮華,鄙視她的人品,但想不到她竟然如此毒辣,對相處二十餘年的夫君都下得去手。”
方由沉沉一嘆,又看了看天色,催促道:“時候不早了,你們也回去吧,一切要小心。”
我攜了落英,告別了方由李良之二人,偷偷出了廢棄的宮殿。一路行色匆匆,倒也沒驚動很多人。唯有未央宮中燈火通明,等待着我的回歸。
“娘娘,方小姐這事我們該如何?”服侍我卸妝洗漱,落英松松問道。
我沉吟良久,道:“方姐姐說了,宮中全是太後的眼線,我們素日同他們不要來往,以免暴露他們。但是我是一定要救他們,宮中不安全,我要先将他們接到宮外才能安心。”
落英認同:“不錯,李公公在宮中那麽久,方小姐也曾經寵冠後宮,一定有人記得他們的樣貌,在宮中絕對不安全。”
我指甲敲打着梨花木雕小幾,沉吟片刻說道:“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瞞過太後,只要将太後請出皇宮,想來她在宮中的眼線必會放松。只要他們松懈,以李公公的能力和方姐姐的聰慧,一定能借機離開。”
落英皺眉:“太後病重,讓她離宮何其艱難,再者說只要娘娘在宮裏,只怕太後也不會松懈。”
我苦思良久卻無辦法,奈何夜深了,只得先行歇下。
太後在宮中經營多年,實力雄厚。她如今深居簡出,但并不代表她脫離了這個皇宮。如此虎視眈眈,如果我有半分異動,定會叫她們抓住把柄。
我睡夢當中思來想去,竟然想到了蕙嫔。她自幼在宮中長大,也是有些能力的。只不過她的為人,我倒覺得靠不太住。
正月裏事物繁雜,我一邊想着如何救方由和李良之出來,一邊打理着後宮。眼見春暖花開,他們那裏我卻仍舊無能為力。
正月下旬,天氣已經漸漸轉暖。我時常去探望太後,她的身子骨也漸漸好全了。
我同她的話不多,她心裏一腔算計,而我如今也是一樣的。我們互相提防着,互相試探着,卻總不肯正面交鋒。我自知無力抵抗,所以也默認這樣的局面。
她仿佛是越來越輕松愉快,就如卸下了重擔的騾子,雖然有了年紀,卻由內而外散發一股舒心之意。
我疑惑而遲鈍,不曾察覺她看我的眼神中,帶有一股嚣張和譏笑。
正月二十,本是個好日子。母親由父親陪着,在家中花園裏賞花。那段時間母親時常不适,父親好生陪着她,護着她,也沒什麽事。天氣晴朗時父親陪着她在園中曬曬太陽,天氣寒冷時他們窩在屋中圍着火爐取暖,倒也其樂融融。
可是就那一日,母親原本就不适,但父親看天氣不錯,便扶着她出屋走走。花園中的梅花謝了,但是牡丹隐隐有盛放的跡象,所以他們駐足良久欣賞牡丹。
就是忽然間,母親一個踉跄,險些栽倒在地。父親身手敏捷,接的快。宮中太醫剛巧守候在側,費勁了心力也只保住了母親。無奈之下,太醫只能回宮複命。這樣一來,我母親小産的消息便在須臾間傳遍了整個皇宮。
太後告訴我這個消息時,還滿面的擔憂之色,像是擔心極了我母親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我垂首聽着,一臉沉痛,心底卻松了口氣。她總算甩掉了這個包袱,我再不用整日擔心她假孕的事被人發覺了。
一旦察覺,我不知道太後會給她安插上什麽樣的罪名。她那麽溫柔嬌婉的女子,怎麽能敵得過鐵石心腸心狠手辣的太後?
蕭琰那夜很早就來陪我,我只是一臉澀澀。他心疼伴随着我的愧疚,在漫長的夜晚裏,靜靜沉澱。
他是真心疼惜我,而我卻多番欺瞞他。我借着他的寵愛,做了太多對不起他的事。甚至以後,我要接方由他們離開皇宮,必然還要利用和欺騙他,又于心何忍。
我同他,始終不能像尋常夫妻一樣,坦誠相見。
“定國公很傷心,他明天早朝都不來了,朕只吩咐他好生在家中待着,好好陪陪你母親。”蕭琰輕嘆,撫摸着我的發絲安慰道。
我澀然而笑,乖巧地點點頭。蕭琰溫厚的大手向下滑去,從後腦滑至耳邊,又從耳邊移到我側臉,碰觸到我的雙頰。
“阿暄,要不我們生一個孩子吧。”他認真的眼眸清澈動人,閃爍着期待柔軟的光芒。他說:“有了你的孩子,國公夫人一定會寬心的。”
我一如往常乖巧溫順,是啊,這個時候,我也渴望一個孩子,一個能撫慰我父母的孩子。
可是這麽久了,蕭琰這樣寵愛我,我卻依舊沒能懷上身孕。
蕭琰極看重母親失去的這個孩子,哪怕他未出生,蕭琰都下旨給了他惜英男的爵位,另外從禮部調用銀子,為他大辦喪儀。
朝堂上為此掀起軒然大波,為一個五個月大夭亡的嬰兒這樣治喪,未免太過了。還有不少禦史上谏,一方面指責蕭琰小題大做,另一方面指責我媚惑後宮,不知私下如何向蕭琰吹枕邊風。
而我不是沒勸過,只是勸不住。蕭琰看到這樣的奏章,也只是無所謂一笑:“阿暄,你信不信,過不了兩個月,就沒人再提這事了。就算我今天封了你未出世的弟弟一個王位,日子久了,也沒人再會記得了。”
我讷讷,也便不肯再多言。
父親上朝是三日後的事情了,蕭琰體恤他,也體恤我,特別恩準父親朝後可以去未央宮與我相見。他說女兒是一個父親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只要我好生寬慰,他一定能舒心。
所以那天中午,我設下了父親往日最愛吃的飯菜,打算留他在宮中好好吃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