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互疑

“娘娘,內侍監的譚穎死了。”落英不知何時進來通報。

我點點頭:“何順儀都死了,她哪裏還活得下去。”

落英聞言,微微躊躇。我見狀,問道:“怎麽了?有話就說。”

落英低首,道:“譚穎是偷偷跑出了內侍監,投湖而死,是我們宮中的小公公路過時發現的。在她身上,我們還發現了一封用牛皮紙包的信。”

我凝眉,接過那封信,看完之後,更是如遭雷劈,渾身上下,再無一絲力氣。

那封信,是何琇生前寫給我的,內中只有兩件事。一件是将她這些年來攢在宮中的人脈全部轉移給了我,第二件,她告訴了我一種酒的成分。

落香,當日我在蕭琰面前喝的大醉,喝的痛罵何琇和他的那種酒,原來其中另有關竅。

那酒緣起于前朝,是皇帝用來宴飲臣子時喝的酒。只要喝到一定數量,任是多麽好的酒量,都會沉醉其中。常言道酒後吐真言,皇帝這下問什麽,臣子都會乖乖說出。這分明是一壺毒藥啊!

我澀然苦笑,蕭琰居然拿來給我喝,他想試探我什麽?我說我自小愛酒,從來不會喝醉,怎麽那日偏偏沒喝幾杯,就已經不知東南西北了。原來,原來如此啊!

他對我的防心戒備,居然如此之重麽?我無言地想,從一開始他就不曾信任我,而是冷落我,試探我,可笑我居然為着他幾句話,真的對他敞開心扉,傾心以待,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何琇,當真是極清醒的,也是極聰明的。我從未告訴她我喝過落香,想來蕭琰也不會将我和他的事告訴何琇,可是她知道了,還特意寫信告訴我。我的愚昧,當真是寫在臉上麽?

随手取過一壇酒,我痛快飲下,卻又盡數吐出。這是當日我和他一起釀制的梅花酒,當日他将梅花縫在我的衣袖上,那樣的情誼舉世無雙。宮內外競相模仿,嵌了梅花花瓣的衣服風靡一時。而如今,從前的種種恩愛,只不過是層層密密的鎖鏈,勒得我透不過氣。

“娘娘……”落英上前,輕輕從我手中取下酒壇。她道:“夜色深了,娘娘快睡吧。”

我沒有掙紮,褪了衣服躺在榻上,不過是須臾便已經睡熟了。

夢中我似乎感知到有人來了,那個人坐在我床邊,輕輕給我擦了擦臉。我半夢半醒間輕輕睜開眼睛,仿佛是蕭琰,但又不該是。

“阿暄……”他輕輕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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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力應答,反而頭一偏繼續睡下,再不去管外面的紛擾繁雜。

醒來時已經是次日中午了,大抵昨夜太過疲累,一起身便覺得頭昏昏沉沉的。

“娘娘,您醒了。”落英淺淺笑着,将我扶起。

“怎麽這麽晚了,你為何不早些叫我起來?”我皺着眉頭,翻身起床。

落英維持着笑意的臉有幾分黯然,我疑上心來,追問:“你這到底是怎麽了,是發生什麽事了麽?”

落英咬着嘴唇,猶豫了良久,終是輕輕說道:“娘娘您別傷心,太後的意思,就算是皇上也要順從。”

我已經明白了大半,淡然問道:“太後吩咐了什麽,你如實說就是了。”

落英靜靜道:“太後今早下旨,将何琇是前朝餘孽的事全然公布,還陳列了她數宗大罪,一并公布天下。”

我怔了片刻,問道:“她是前朝餘孽的事……太後竟然不顧忌皇室分毫顏面麽,這樣說出去,皇上的面子往哪裏擱?”

落英揣測道:“大約是讓皇上死心吧,畢竟昨晚,皇上惹太後生了大氣了。”

我輕嘆一聲,可憐襁褓中的恭獻公主,生母有這樣的出身,她的前途也甚堪憂。既是皇室血統,又是前朝血脈,不倫不類的身份,可笑至極。

“娘娘,這是太後懿旨,您瞧瞧吧。”落英遞上來,我接了大體一看。

刺殺皇後,謀害敏妃,私自調度宮人,指使女史下藥,聯合禦醫戕害妃嫔,夥同采辦偷買瓊脂,每一條都是大罪。

最後,念賊妃曾育恭獻公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賞賜一個朝露公主的名分,列入前朝史冊。

太後将何琇描述的這樣不堪,最後念其功勞,全了她前朝公主的身份,時人皆是感嘆太後仁慈,皇帝開明大度。

而我驚訝地發現,當夜我為何琇寫的那張哀悼的懿旨,已經不翼而飛了。

我問落英,落英只說蕭琰曾經來過,看到了只說了一句“皇後有心了”,便也沒有什麽話了。

宮中因為何琇,掀起了軒然大波,太後親自出馬,将阖宮上下所有的人全部篩選一遍。但凡有一處可疑,或者曾經同何琇譚穎之流有過一定接觸,全部被流放或是驅逐到掖庭獄,終身不得出。

如此一來,宮中人心浮動,而我看的明白,太後如此舉動,更是将整個皇宮牢牢掌控在她自己手中,由不得他人撼動分毫。

我握着何琇轉交給我的人脈名單,無一例外,這些人全部被*幹淨利落的剔除。這便昭示着,從今往後,後宮只是孫純寧一個人的天下。

我心中不由慶幸,所幸我提早一步将方由和李良之送出宮外,否則他們将岌岌可危,極有可能被暴露。

而聽聞大理寺獄中何琇的父親,因為譚穎和何琇的雙雙死亡,也自盡于獄中。我忽而感慨良多,其實何琇一家三人,包括那已經過世甚久的太子妃,都是性情貞靜剛烈之人啊。

除了那天我睡熟之外蕭琰來過我這裏,之後長達一個月,他都不曾踏足未央宮。而敏妃病情好轉之後,也并沒有得到蕭琰的憐惜。後宮之中,無可意外地崛起了一位新的寵妃——溫妃孫儀藍。

溫妃的存在一直是淡淡的,卻也不容人忽視。她入宮之後,不像我曾被蕭琰冷落,也不曾像我一樣寵冠六宮。她不像敏妃一樣被蕭琰劈頭蓋臉訓斥,也不曾像她一樣得到過蕭琰專寵一時。她似乎更不像何琇,愛之深,恨之切,轟轟烈烈剎那煙火。她從來都是雲淡風輕,細細品味之後,漸漸品出了其中的滋味。

她就是一杯綠茶,起初是清香,入口是甘醇,時間長了,底蘊才漸漸散發出來。也正是因為如此,她的恩遇,比蕭琰身邊任何一個妃嫔,都更加持久綿長。

得寵之後,她再沒時間來未央宮看我了。也是,我如今一個被皇帝冷落良久的皇後,她則是整日忙着陪伴蕭琰的寵妃,我們之間仿佛也沒什麽話要說。

倒是敏妃,雖然身子好後不如以往身強體健,心靈上也受到驚吓損害,但是她時常來看看我,陪陪我。

那日她來,道:“娘娘,您可曾知道,今日溫妃求了皇上,将恭獻公主接到廣陽殿中了。”

我彼時正在修剪着一叢花,聽聞此言,幾乎剪到指尖。

“娘娘小心。”落英連忙将剪子從我手中拿下。

“皇上真的同意了?”我輕輕問道。

敏妃點點頭,道:“是啊,這事不是太後的意思,是皇上自己同意的。可是臣妾覺得不妥,恭獻公主是娘娘的義女,朝露公主過世,恭獻自然應當交給娘娘撫養,怎麽能交給溫妃。”

自何琇離世,蕭琰起初為了防止太後殺害恭獻,便将恭獻接到長信殿親自照顧。我原以為等事情平息下來,蕭琰會把孩子交給我,卻不想,他竟然把恭獻給了溫妃。

“娘娘!”敏妃和落英雙雙驚呼,眼見我将一個護甲深深刺入自己掌心。

掌心的疼傳到心口,我輕抽一口氣,将護甲随手抛棄。

“本宮同皇上,許久都沒講過話了,大概他覺得,本宮不配撫養公主吧。”我淡淡道。

敏妃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她說:“臣妾聽聞,溫妃似乎在皇上面前勸過,說要将娘娘圈禁審問,因為當日之事頗為蹊跷,朝露公主又曾經跟娘娘走得很近。”

我聞言嗤笑一聲:“朝露公主麽,曾經是走得很近,不過是因為恭獻是本宮的義女。這個孩子是皇上讓本宮認的,難道此刻,竟要懷疑那是本宮同朝露公主一早串通好的麽?”

敏妃低首,徐徐說道:“所以說啊,此事本就說不過去,臣妾都覺得可笑。不過,細細想來,自皇上耳邊吹過這樣的話之後,似乎同娘娘就不大親近了。”

我泠然一笑:“自朝露公主事發之後,皇上已然厭惡本宮了,與溫妃沒有關系。”

敏妃擡眼看看我,自是心知肚明。如今宮中不比以往,哪裏真的能暢所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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