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何府落在隆慶街。
此時除了零星燈火,府中很是黑暗。
何夫人不愛明亮,故而下人們都不敢點燈,也不敢多說話。
整個府邸安安靜靜的,像是連蟲鳴也聽不到一聲。
上房裏,何夫人好一會兒才道:“那賤人當真在宋州了?”
“是,也才來不久。”劉嬷嬷回答。
何夫人的手慢慢就抖了起來。
見她沉默,劉嬷嬷小聲道:“夫人,要不要……不知她可會遇到老爺。”
何夫人聲音尖了起來:“遇到又如何?她現在這等樣子!”
劉嬷嬷吓一跳。
何夫人又安靜起來,伸手輕撫一下衣擺道:“她最是愛美的,如何會用這副臉去見他?不過她也只有這幅臉了,不然誰人瞧得上,不過是個亡國奴婢!”
話音剛落,她眼前卻浮現出梁氏依偎在何緒陽懷中的情形。
當年她正懷着孩子,何緒陽就是這般對待她的!
她一下又握緊手,嘴唇輕輕的顫抖了兩下,自言自語似的道:“賤人,我不會叫你死的痛快,必得讓你先嘗嘗什麽叫生不如死。”
劉嬷嬷聽她說出這等惡毒的話,渾身一抖,真有些後悔把梁婉兒的事情說出來,早知道,便不告訴她好了。
說不定以為梁婉兒死了,還能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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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嬷嬷真想狠狠敲一下自己的腦袋,當初為了立功,迫不及待,如今卻是難以挽回。
“夫人,其實您何必,反正老爺也不知……”劉嬷嬷又試圖勸解。
何夫人垂眸看一眼她,冰寒徹骨。
劉嬷嬷立時閉上了嘴。
何夫人阖上眼睛思量片刻,忽地又道:“她那女兒也是個賤種。”
自從見過姜蕙,她就不曾忘記,好似看到了當年的梁婉兒。可不是,她只是在紅玉河邊一走,便引得男人紛紛注視。
不是天生的賤人是什麽?
劉嬷嬷忙附和兩句。
“過陣子,仍得見一見她呢。”何夫人淡淡道。
劉嬷嬷這時又不明白自家主子什麽意思了,只覺心中一寒。
何夫人擡眼:“老爺今兒又在哪兒歇着了?”
“柳姨娘那兒。”劉嬷嬷戰戰兢兢。
“哦。”何夫人站起來,聽不出喜怒。
她慢慢的往裏屋去了。
身影投在牆上,長長的。
一轉眼便是七月,眼瞅着要到乞巧節,家家戶戶都去街市趕買物什,那幾日車水馬龍,擁堵不堪。
胡氏叮囑下人莫漏買了,又莫買了又掉了,再跑一趟,還不定能買到。
因這一去,得花上一兩個時辰。
乞巧節向來是最熱鬧的節日。
姑娘們也很興奮,天天聚在一起,姜瓊道:“我已經尋好案幾了,叫人擦的幹幹淨淨的發亮,到時候擺在院子東邊,咱們拜一拜。”
“啧啧,真勤快。”姜蕙打趣,“看來咱們阿瓊等不得要嫁人了。”
姜瓊一下子蹦起來撓她。
兩個人咯咯笑着,直鬧。
姜瑜在認真做針線:“你們莫吵了,東西可做好了不成?不然不誠心也不得用。”
姜瓊道:“我縫了個帕子了。”
姜蕙懶洋洋:“我還未做,回頭縫個頭花好了。”
寶兒眨着眼睛:“我,我不會呢。”
那三人哈哈笑起來。
姜瑜繡得會兒,放下針道:“那日阿荷定也是會來。”她嘆口氣,“可也不知,她好久不來咱們家裏了。”
往年金荷是每年都會來的,她們早已有感情。
姜瓊道:“那還不容易,既然姐姐想她,派人說一聲就好了。”
姜蕙伸手摸摸額頭,真想告訴她們真相。
可真說了,怕她們會把她送去給高僧驅鬼,她微微嘆了口氣,想一想道:“興許她有旁的好友了,再說,她願意來自會來,你們去叫,她原本不願的,也不好意思。”
姜瓊不明白:“為何?”
姜瑜倒是聽懂了,點點頭道:“阿蕙說得對,興許那日阿娘說的話還是叫她傷心了。”
姜瓊皺眉:“說話彎彎繞繞的,真累,不高興便說出來好了,非得藏着不成?也罷,那任她去。”
她直脾氣,性子也剛烈,當年充入教司坊,不甘受辱,竟投河自盡。
姜蕙佩服她的勇氣,也為她擔心。
在這世上,沒有心眼如何行呢?
“阿瓊……”她想着,或許該說些什麽,可一張嘴,卻說不出個道理,阿瓊現在這樣很好,很坦率。
她若可以一直這般活着,未必差,更何況,她定是聽不進的。
姜瓊道:“何事?”
“那時再買些花來,聽說有花才靈驗呢,織女是個女兒家,定然喜歡的。”姜蕙改口,微微一笑。
姜瓊揶揄:“還說我呢,看看,你才急着嫁人!”
但到得那日,姜瓊果然叫人買了好些鮮花。
雖然她年紀小,可指揮人一點不含混,比姜瑜,姜蕙還要積極些,但凡她可以做的,都會事先做好。
幾人先去看了拜月臺,案幾果然幹淨明亮,上頭已經擺好了花,香爐,還有瓜果。
姜瓊道:“等吃完晚飯,咱們先去放荷燈,回來洗個澡,再來拜月。”她拍起手,很憧憬道,“然後一直說話到天亮好了。”
姜瑜好笑:“那明兒還有力氣?”
“傻子才陪你,早就困了。”姜蕙伸了個懶腰,“這天氣,最是發困。”
姜瓊看向寶兒。
寶兒梳了個元寶頭,胖乎乎的,眨眨眼道:“有吃的,我就陪你。”
姜瓊抱起寶兒:“還是寶兒好啊。”
不過幾人仍是很期待,時不時看向窗外,就等着天黑呢。
眼見太陽下山,用過晚飯,她們正要出去,就見金荷來了。她穿了身嶄新的裙衫,上頭繡着梅花,一張瓜子臉兒薄薄敷了層胭脂,嬌俏可愛。
聽到她們要去放荷燈,金荷臉色微微一變。
她沒想到,姜瑜她們竟真的不曾想請她來,多年情誼,原來不過如此!
又看她們穿着,绫羅錦緞,金釵玉簪,自己雖一身新的,也不過落得一個陪襯,她手在袖中一握,笑道:“我來的正巧呢,不然晚一些,可見不到你們了。”
姜瑜道:“原本想叫你的,可怕你不願來。”
金荷心想,現在又說什麽客套話,明明便不想請,不然她這些天不曾來,難道她們竟沒奇怪?可見從不曾念她的。
她笑一笑:“我如何不願來?只前些天家中有事,娘病了。”
“啊。”姜瑜忙關切的問,“可嚴重?”
“好了,不然我今日也不會來呢。”金荷笑容有些勉強。
金太太确實生病了,是被他們姜家氣倒的,這一病又花去不少錢,她今日如何不能來?金荷拉着姜瑜的手:“走罷,不然得晚了。”
姜秀笑眯眯過來:“我與你們一起去。”
她穿得花枝招展,老爺子皺眉:“她們姑娘家去放河燈,你去作甚,留在家裏。”
姜秀氣道:“阿爹,為何不準我去?我寡婦就不能求一個相公了?”
老爺子更氣:“你敢去試試!”
他本來就不喜歡這個女兒,要不是老太太,定是不願意讓她過來宋州的。
姜秀不聽,又要說話,老太太忙道:“秀秀,今兒乞巧節事多,你留下來幫幫你大嫂跟二嫂。”
聽到母親也這麽說,姜秀恨得一轉身去了裏屋。
胡氏撇撇嘴,叮囑姜辭,姜照:“你們一起,照顧着些兒。”
雖說乞巧放河燈乃姑娘們最喜歡的事情,可總在河邊,又是晚上,故而家中男子也一并同行。
姜蕙一直盯着金荷,忽地問道:“阿荷,你哥哥怎得不來?”
金荷身子一僵。
哥哥頗有些清高,自打從阿娘口裏得知胡氏的意思,便不肯再來姜家,她今日來,哥哥還攔着,可她咽不下這口氣。
“我娘身體才好,哥哥要在家中陪着。”
“哦。”姜蕙慢悠悠道,“金公子真孝順。”
金荷垂下頭。
沁河邊此時已經好些人了,遠遠看去,河中有萬千星光流淌,走進一看,才知滿是河燈。
相傳牛郎織女于七月七會在鵲橋相見,怕牛郎看不清路,耽誤了時辰,衆人便在人間河流放燈,讓牛郎織女早些相會。
雖不知真假,但這樣一個美好的願望,姑娘家最是愛成全的,也帶着自己的願望,把河燈放于河上。
可姜蕙拿起簽紙,卻不知寫些什麽。
要說她現在最擔心的,便是家人的安全了,她稍一思忖,寫下了一行字。
姜瑜,姜瓊,金荷也一樣。
姜瓊寫完就開始打趣旁人:“阿姐,給我看看,你寫什麽了?”
少女的心事如何示人,姜瑜自然不給她看,板着臉道:“你不知道說出來就不靈了?快些放你的。”
金荷在旁邊笑,一邊拿起河燈。
河燈上燃着蠟燭,也不知如何,燒得極快,中間流淌了滿滿的燭油,閃着些許綠光。
眼見幾人都放下去了,姜瓊催金荷:“阿荷,你到底寫了什麽呀,還舍不得放?可是要我給你放呀?”
金荷羞紅了臉:“我不告訴你。”
她這般姿态,姜瓊更是好奇,上來就要搶。
兩個人很快追在一處。
姜瑜作為姐姐,見妹妹不像話,這就要上去阻止她繼續打鬧,姜蕙不曾松懈,也跟在後面。
此時此刻,金荷被姜瓊一推,順勢就倒過來,手卻舉得高高的,蠟油順勢而下,倒向了姜瑜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