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 姜蕙确實已平靜下來,事到臨頭,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何不從容些?

活了兩輩子,自己已是賺了。

她歇息會兒,眼看時辰差不多,起身前往映水亭。

這處亭子位于城西,除了靠牆一面種了幾棵樹外,周圍什麽都沒有,甚是荒涼,一般也無人去,偶爾會有孩童過來玩耍。

此時亭子裏正有三人站在那兒,都穿了尋常的衣服,看起來好像普通的百姓。

其中一個中年人道:“不知衡陽王妃可會來,屬下……”

“若是聰明,自然會來。”楊拓挑眉道,“除非她不要命了。”

看昨日她的态度,不似旁的女子遇到事情哭哭啼啼,她立在他面前,身姿挺拔,第一句話竟然問他:“你想要什麽,說出來,咱們好好商量商量。”

真是個反差。

瞧着那麽嬌美的一個人,竟是這種性子,便是聽到自己服了毒藥,她也沒有太過害怕,他提起她外祖父,才終于有些動容。

楊拓與身邊的老者道:“梁大人,您這外孫女兒真是不一般呢,與您一樣,膽量過人。”

老者名梁載仕,心情複雜,嘆一聲道:“想必婉兒教得她很好。”

“梁大人也不必難過,等有機會,你自會看到你女兒的。”

正說着,前方有人來了。

遠遠見到一襲綠衣,像是陽光下鮮嫩的葉芽。

楊拓一笑,随着姜蕙走近,心情更是好了:“還真準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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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仍戴着面具,一如前日在巷子裏所見。

姜蕙道:“不敢不來,誰讓我的命捏在你手裏呢。”

楊拓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看來你不蠢。”

姜蕙在心裏暗自冷笑了一聲,她把目光投向梁載仕,只見他年約六十餘歲,容貌清癯,長得頗高,也很瘦,看起來就像一根竹竿,可一雙眼眸卻很清亮,絲毫不顯渾濁。

不等她說話。

梁載仕已經激動的道:“你與婉兒長得真像!你,你是叫阿蕙罷?”

難道這是她外祖父?

姜蕙皺了皺眉頭:“你與我阿娘長得可不像。”

“婉兒像她母親。”梁載仕上下瞧着姜蕙,“你也像你外祖母,可惜我今兒見不到阿辭,寶兒。聽說寶兒都有八歲了?哎,當年我與婉兒失散,不知她……”

“那你為何不回來尋她?”姜蕙問,“你可知她後來做了旁人側室?”

梁載仕露出自責的神情,他往後退了退:“當年兵荒馬亂,如何尋得?且我還受傷了,自顧不暇,等到安定下來,也不知她去了何處,便是你外祖母,我至今還不曾尋到,想必是……”他喃喃道,“她身體原本也不好,只願她今日得見我尋到你們,也能安息。”

他情真意切。

姜蕙聽到耳邊裏,卻沒有半分觸動。

她自小就疑惑自己為何沒有外祖父,外祖母,可後來漸漸習慣了,也不曾再問,只前日楊拓提起,她竟有幾分意動,想着見到外祖父興許也能解了一些遺憾。

誰想到,今日一見,她竟是不曾有任何感覺。

那是個陌生人,即便是她外祖父,那也是。

她沒有因他的話而難過。

畢竟不曾一起生活過,假使今日是阿娘來,她定會哭的。

姜蕙微微垂下眼眸,與梁載仕道:“外祖父,你也知我阿娘已經成親,且有了三個孩子,過得很好。那外祖父可曾想過,将來一聚,會給阿娘帶去什麽?”

除了親情外,便是麻煩!

梁載仕心頭一震。

楊拓眯起眼睛,橫插在二人中間,聲音好似一條毒蛇:“祖孫見面,本是歡喜事,何必還提往前?”他頭低下來,在姜蕙耳邊道,“你別忘了,你的命。”

姜蕙道:“不曾忘,還請……”她看向楊拓,“不知公子大名?”

“本王楊拓。”楊拓沒有隐瞞。

“哦,見過殿下。”姜蕙把手伸給梁載仕看,小嘴一撇,“外祖父,您瞧我這手,毒氣都到這兒了,馬上就要一命嗚呼,到時我娘知道,不知多麽傷心呢。”

您就這麽待我這外孫女兒?這是她的言下之意。

梁載仕有些尴尬,輕咳一聲道:“殿下也是怕你不來。”

“如何不來,只要提到外祖父,我自會來見一面的。”姜蕙嘆口氣,“但也罷了,我知咱們魏國人的處境,聽說好些人都被充作奴隸呢,我也是因阿娘隐瞞身份,才能嫁給三殿下。”

她又問:“外祖父,您現在是在做什麽?”

“梁大人是魏國的兵部左侍郎,父皇過兩日打算升他為尚書了。”

居然稱呼父皇?還有各類官職。

難道他們私下真有一個國?

姜蕙露出好奇的樣子:“那外祖父是何時到京城的?又是怎麽發現咱們的啊?”

“三年前了,”梁載仕道,“當時你們在宋州,也不好……”

楊拓打斷他,看向姜蕙:“怎麽你總是問來問去?”

“第一次見到外祖父,不問才奇怪罷?”她微微一笑,“換做是你,你一句不問?”

她總是繃着臉,這會兒突然一笑,好似百花盛開般的豔麗。

楊拓心砰砰直跳,恨不得伸手把她摟在懷裏,強自壓下這個念頭才道:“等你立了大功,自會給你機會問!将來你姜家也能飛黃騰達,你父親,哥哥封侯拜相都不在話下的。”

姜蕙當真覺得諷刺。

難道她不做,她姜家就不行了嗎?

可自己小命要緊,她颔首:“還請殿下明示。”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匣子,打開來,露出兩粒藥丸:“一枚給那越國賊子皇帝,一枚給你夫君,你小小女子不易引人注目。”他關上盒子,“那賊子皇帝不是很喜歡你夫君嗎,必定對你也不會防備。”

果然如穆戎所料,他要自己毒死皇帝跟穆戎。

姜蕙奇怪:“便是他二人死了,又于魏國何益?”

楊拓道:“這你不用管。”他取出一枚解藥給她,“此藥可拖延半月,你也只有這半個月的時間。”

姜蕙看向梁載仕。

梁載仕到底不忍:“殿下,她總是個女子,哪裏做得好?那賊子皇帝常愛出門,不怕沒有機會。”

“好幾次都不成,他們定是防範了。”楊拓斬釘截鐵,“她是你外孫女,便是咱們魏國人,為魏國出力不是人之常情?梁大人莫忘了,咱們為複國,死了多少人,他們難道便沒有兄弟姐妹,沒有父母了?咱們一路便是靠着那些人才走到這兒的!等到将來魏國再起,本王自會好好祭典他們!”

梁載仕無言以對。

他自從魏國覆滅之後便一直跟随魏國六皇子楊謙,這楊拓乃楊謙的獨子,也是魏國未來的希望,他只能聽從他。

姜蕙瞧見梁載仕的表情,猜測他是不夠堅定。

畢竟魏國滅國已那麽多年,如今魏地早已被越國侵占,所統領的官員都是越國人,他們皇室拿什麽來複國?只靠一些死士嗎?倒不知這楊拓何來的信心?

她站起來道:“我也只能試試,假使不成,還請外祖父見諒,我定也盡了力,誰不怕死呢,是嗎?”

梁載仕面露愧色,第一次見外孫女竟然是這個局面。

“殿下……”他又要請求。

楊拓冷冷道:“梁大人請先走罷,我有話與她單獨說。”

梁載仕無奈,暗道等會再行勸一勸,指不定仍有些用,他看一眼姜蕙:“阿蕙你要保重。”

姜蕙淡淡道:“外祖父您也保重,興許這也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面。”

梁載仕更覺羞愧,轉身走了。

楊拓見她伶牙俐齒的,甚會挑撥,一等梁載仕走遠,冷聲道:“我見你并不心甘情願。”

“難道殿下能?”姜蕙幽幽,“誰想毒死自己的相公呢?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我是下不了手,若他死了,我成了寡婦不說,這良心也難安。”

她眉宇間滿是憂愁,看着叫人心疼。

又讓他嫉妒。

他忽地拿開了面具。

亭子裏雖然光線不亮,可他天生一張俊臉,像是明珠自會放光。

姜蕙看得愣住了。

瞧見她的驚訝,楊拓得意一笑:“本王自問比起穆戎,并不遜色,假使他死了,本王便娶你,你也還是王妃。”

姜蕙微微睜大眼睛。

他走過來,身子前傾,與她距離不過幾寸:“如何?”

嘴唇差點要碰到她的臉。

姜蕙倒退幾步,面上已然露出嘲諷之色:“說什麽娶我,殿下只給我半月時間,還不如說等着給我收屍罷。”她轉過身,“便是皇上疼愛三殿下,也不是常常見面的,我如何下手?今日一別,便是永訣了。”

說完便往前走了。

楊拓一怔,疾步上去拉住她:“本王多給你半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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