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
? “我們打電話給爸爸好不好？小生親耳聽聽爸爸的想法。”林渺掏出手機，難得親自撥通陸彥沉的電話。
電話通了。
“我在。”她尚未組織好語言，對方好聽的聲音傳來，以提醒她可以開始說話了。
她心口猛地收縮。
錢小生怯怯地看着她，緊張無比。
林渺微微吸一口氣，“陸彥沉，小生好像有點不開心。你沒有來，他以為你不要他了。”
電話那頭，聲線平穩：“換小生聽電話。”
“好。”
自從電話交給小生以後，她就默不作聲地站在邊上。錢小生像所有小孩子一樣，哭鬧着，叫喊着。卻在幾分鐘的時間裏，漸漸趨于平靜，最後居然笑了。笑得樂不可支。
隔着電話，她似乎聽見陸彥沉的聲音。她聽不清具體內容，但那聲調裏帶着的濃濃笑意卻毫無保留的被捕捉。
以至于收線後，滿面笑容的錢小生，墊着腳尖要把手機塞到她的手裏時。她臉上驚奇的表情還留存着。
“小生，爸爸給你說了什麽呀？”她好奇的不得了。
錢小生上前勾住林渺的手，稍帶狡黠的說：“那是我和爸爸的秘密，才不要告訴媽媽呢。”
“你這小鬼頭，居然還藏着秘密。快告訴我，快告訴我。看你說不說！”林渺試探着撓小生癢癢。
錢小生笑得左搖右擺，嘴裏央求着：“別撓啦，小生要被癢死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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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樂園裏除了正中央的巨型泳池外，還有着其他游樂設施。林渺和錢小生買了一次性雨衣後，就沖到了激流勇進的隊列中去。在他們前面已經有幾艘船座，延宕在等候區。每艘船裏坐着些高興的人。
他們兩個好不容易排到。興沖沖地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做好一切安全措施。
大手拉着小手。
“小生怕不怕？”林渺扭頭看錢小生。
錢小生抿着嘴唇，既興奮又膽怯，蜷縮在林渺手裏的手指微微收攏。“爸爸剛才說小生是男子漢，說媽媽是女孩子，說男子漢有保護女孩子的任務。所以……”小家夥龇牙咧嘴，哆嗦着說：“我才不怕呢，我得保護膽小的媽媽，我可是小小男子漢呀。”
林渺訝然：“爸爸說媽媽是膽小鬼？”
錢小生驚奇的瞪圓眼睛：“難道不是麽？”
林渺的眼睛瞪得更圓，她強辯道：“你爸爸才是膽小鬼，真的。媽媽以前跟他認識的時候，永遠都是我在叽叽喳喳地說話。你爸爸呀，見到我的時候還會臉紅呢。他一句話也不說。那才是膽小鬼。”
“真的呀？”錢小生發現新大陸般的驚呼出聲。
林渺得意：“那可不。別聽他的。小生是小孩子，還沒到保護大人的時候呢。小孩子有小孩子要做的事情，而且，小生吶，你聽過匹諾曹的故事麽？說謊的小孩子鼻子要變得很長很長的。”
小生吓得要去摸自己的鼻子。
“那我的鼻子有沒有變長呀…不要啊。小生不要長鼻子，小生其實是害怕的。”
“那我保護你好了。”
話音落下，長方形的船座滑入軌道。
輪到他們了。
錢小生攥緊林渺的手，心提到嗓子眼。船座呈九十度飙升，到至高點。
“啊——”
頭發向後豎起，尖叫聲響起。
“媽媽！”錢小生大叫。
“小生別怕！”
轟！
船座垂直滑下，頭發貼到臉頰，水花濺在身上。
之後又帶着錢小生玩了許多項目。全程都是尖叫伴着歡笑。
十幾個項目下來。一大一小拖沓着身體，弓着身子，牽手走。
他們坐到一個飲品鋪子附近，林渺強撐着力氣，問錢小生：“累不累？”
錢小生嬉笑着，“還想玩。”
林渺暗戳戳要緩一緩，于是和錢小生商量休息一會兒再去。恰好此時，錢小生也成功的被吃的東西吸引住了。
林渺松了一口氣，昂頭看飲品鋪子懸挂的長單子。
利索的點單、付錢。
回身把飲品遞給錢小生的剎那。
林渺渾身一震。
原本抓着她衣角的錢小生不見了。
她喊：“小生，小生，你在哪裏？”
沒有回答。
她丢下飲品，往前跑。周遭是水聲、人聲、攤主叫賣的聲音、鈴铛式的紀念品晃蕩的聲音、人工海螺玩具嗚嗚的聲音。
亂、躁。天旋地轉的世界。
倏忽。
她腳步定住。
低矮的泳池邊沿，耷拉着紅色包帶。
屬于錢小生的紅色包帶。
人群一陣尖叫。
撲通。
林渺跳到水裏。深藍色的水漾開、聚攏。
游人跳上岸。
紅色的書包濕透了，耷拉在地上，聞訊而來的救生員像魚一樣蹦入水裏。
撲通。
撲通。
陽光把水漬照亮。書包周圍一小灘水。游人頭發絲滴着水。
吧嗒，吧嗒。
水裏的林渺像一個梭子，被禁锢在一塊冰涼的藍水晶裏。四面是白色的瓷磚牆壁。雙腳有節奏的上下擺動，她越往下，心越慌。
她嗆住。
像金魚一樣吐泡泡。
手掌抵住白瓷磚，眼睛向下搜索錢小生。
池水最底，污垢沾染的細細瓷磚上，有一個蜷縮的小男孩，像在母體裏的胎兒一樣蜷縮，尋求保護。
他面色發白。
安靜地讓人心痛。
蹬一下。
林渺腳借力，雙手瘋狂地滑動。
咕嚕。
水裏一片翻湧。
她彎腰，抱起孩子。臉頰貼在孩子的臉上。眼淚混着池水。
猛一個小浪花。
林渺從水裏紮出來，長發後甩，水珠飛濺。她吃力的爬上岸。全身上下被衣服緊緊包裹，水順着衣服，頭發，像線條一樣。
落到地上。
救生員也爬上岸，濕嗒嗒地站在那裏，手足無措。
沒有人說話。
游樂場安靜地只有滴水的聲音。
林渺狠狠剜了一眼那些游人——只顧玩耍的游人。那些救生員——沒有及時救援的幫兇。
她拒絕了所有人的幫助，在救護車趕來之前。
歇斯底裏地跑。
跑得一地水痕，跑得大汗淋漓，跑得不要命。
孩子在她懷裏，閉着眼睛，沒有呼吸。
像八百米的最後沖刺，只有終點支撐着身體。對于她而言，今天的終點是自己的車子。
開門。
放孩子。
車子啓動。
飛一樣出去。
車子開出去的地方，一圈圈淡淡的光。
塵土飛揚。
車子在路上馳騁，林渺的心在油鍋裏炸。她時不時看一眼兒童座上的錢小生。
紅燈。
闖。
道路改建，死路。
硬闖。
終于，看見了白色的大樓，十字架，白衣服。
好像地震當中幸免的人。林渺重重嘆口氣。
路途中聯系好的擔架火燒一樣地過來。她把錢小生抱上去。跟着醫生跑在長長的走廊裏。
擔架四個輪子聲聲作響。
藥水味彌漫。
錯亂的，像千軍萬馬被打散的急促腳步聲。
晃動的點滴線。
所有所有，都是為了到達走廊盡頭的那個搶救室裏。白的像紙一樣的，能帶來希望的搶救室。
碰。
擔架車被推入搶救室，白色的大門碰的一聲合上。銀白色的金屬等待椅冷冷地設置在搶救室門外。
林渺坐上去。
看着“搶救室”，三個字燈變亮。
這三個字，意味着博弈。
醫生與死神的博弈。
林渺身上的水幹了，衣服黏在身上。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一個小時。
兩個小時。
三個小時。
她害怕地、發瘋似地站起來，跑到搶救室門前，死命的打着門。
沒有人回應。
有病人路過，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以為是個瘋子。
有醫生過來，捉住她兩只手，勸解她。
她只是咬着嘴唇。
心裏難過的自責的要去死。
可是不哭。
眼淚在路上流光。到這裏像個空心的神經病。
醫生怎麽也拉不走崩潰的她，只能控制她的雙手，給她打鎮定劑，讓她不要妨礙裏面的救援。
她不拍門了。
雙腿筆直的伸展着，背靠着大門。
忽然說：“第四次了。”
醫生不解。
她的頭猛地後仰。轟得砸在門上。
沒有眼淚，流出了血淚。
一點點紅，吓得人膽顫心驚。
這樣一雙眼睛，看得醫生渾身發麻。
醫生不忍心再看這樣的眼神，低頭安慰她：“孩子能救回來的，你放心，我們會努力的。”
“努力讓我看到屍體麽？”她猛地盯向醫生。“我爸爸、我媽媽、我養父……我看了太多太多這樣的例子。我等。可是每一次，他們都進去了，卻沒有一個從裏面出來。他們是我的家人。”
“裏面這個喊我媽媽。”
林渺捂住臉，悲痛得渾身戰栗。“他喊我媽媽，你知道麽？”
林渺問醫生。
昂着頭。
身體無力地抵着白色的大門。
“他喊我媽媽，你知道麽？”
醫生被這個女人的語氣、眼神震住。他回答不了，他看向自己的同事。沒人能回答。
失親之痛。
甚人飲水。
搶救室的燈一直亮着。林渺倔強，醫生就地給她治療。治療好了，醫生走開，給她留空間靜心。
林渺握着手機的手指發白、收緊。
額頭全是汗。
她腦袋裏一片混亂。從知道錢小生落水的那一刻起，她就變成另一個她。忘記了和陸彥沉的仇恨，忘記了自己和錢小生的微妙身份。她只記得一件事。
活生生的孩子，因為她的疏忽。
要死了。
大腦好像被人按下一個鍵，除了這件事，別的全部都忘記了。
所以，當周亦軒的電話過來的時候。
她茫然地錯過。
一個。
兩個。
三個。
十個。
手機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林渺丢魂了。終于看到的瞬間，大腦裏好像啪得一聲響。
所有的電路都被接通。
現實撲面而來。
她拿起手機。
站起來。
燈光，照在她慘白的臉上。
她的表情從呆滞、茫然變為糾結、壓抑。最後，她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緊閉的搶救室。
深深地。
深深地。
看。
搶救室的燈滅了。
醫生從裏面出來。
“活了。”林渺所有的感官都聽到了這兩個字。醫生把單子遞給她，她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一股腦塞到醫生的手裏。
她說：“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醫生急：“孩子這個時候最需要親人的看顧了。”
林渺回：“一會兒會有人來照顧他的。”
“那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