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28
? 次日,清晨。
晨光穿過玻璃窗子直射進郊區醫院。這裏是無國界醫生組織的主工作場所。得益于戰争期間絕不炮轟醫院的國際條例,這家醫院在戰火中得以留存。
此刻,厚彭面色凝重地站在醫院長廊的中央。巨大的落地窗隐約倒映出,長廊裏看不到盡頭的簡易病床。
“嘿厚彭,你去哪裏?”結束搶救林渺工作的醫生剛掀開病床前面的簾子,就看見厚彭腳步匆匆的往什麽地方跑去。
醫生聳肩:算了,林渺脫離生命危險的事情等會兒凱莉她們會通知大家的。到時候,厚彭也會知道。
厚彭跑到後勤組的主房裏,迎頭撞見推着醫用推車的後勤組主管凱莉。這個時候,還未收到醫生那邊通知的凱莉正忙把手裏的東西送外去,因此沒有和厚彭說話。
凱莉!厚彭心裏一震,想跟她說些什麽,可是凱莉太忙根本沒空理。她掃了一眼厚彭,快速地離開了。
凱莉一走,厚彭飛速地跑到金屬櫃子那兒,踮腳拉開最上方左側的一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木制的盒子。
拿到盒子後的厚彭,臉上發燙,手也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最終,他從裏面找到屬于林渺的信封,拆開。
當他的目光觸及到信紙上的名字與電話號碼時,厚彭毫不猶豫地拿起手機撥通了對方的電話。
…
三天後的早上,厚彭接到陸彥沉的電話,聽到後者詢問醫院的具體方位走向的時候。
厚彭是震驚的。
其實,打完電話以後沒多久,厚彭就知道林渺沒有生命危險的事情了。當時,厚彭覺得陸彥沉電話裏回複自己的語氣和态度,聽起來還好,并沒有多麽悲痛或者急切。
厚彭挂了電話的瞬間,還在疑惑林渺為什麽要在那麽重要的信封裏,留下這個人的訊息。
厚彭告知了陸彥沉具體走法,并叮囑他小心炮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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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醫院走廊的落地窗前,厚彭挂掉了電話。他看着遠方,依稀能見到戰争的煙火。
厚彭在猜:陸彥沉究竟是林渺的什麽人?
過了約摸一個半小時,厚彭接到了陸彥沉的電話。厚彭下樓去接陸彥沉,走到玻璃大門前,遠遠的,厚彭看見一個男人往醫院走。
看不清什麽樣子。
只知道他很高,腿很長。
“嘿,哥們兒,這兒。”厚彭拉開門,朝着男人揮手。
很快,男人跑了過來。
厚彭這才看清楚這個中國男人的樣貌,他穿一身黑色的羽絨服,臉上、頭上都是灰塵。看到厚彭的第一秒,男人微微松了一口氣。
“她呢?現在怎麽樣了?”
厚彭略帶歉意:“對不起,是我之前魯莽,以為渺再也醒不過來才會違背成員約定打了那通電話給你。不過,沒事了,她的身體已經在漸漸好轉了。”
聽到這一句,陸彥沉一身的疲憊仿佛一下子都沒有了。
他還以為……還以為……她真的如厚彭電話裏說的那樣,再也不能睜開眼睛了。
“現在帶我去看她好麽?”
厚彭點頭,“沒問題。”
進到醫院裏面,厚彭一邊把陸彥沉往林渺那邊帶,一邊好奇地問他:“哥們兒,我後來給你打了很多通電話,卻都沒有信號。我本來想告訴你她沒事的消息的。”
聞言,陸彥沉沉默了幾秒。這個偏僻的小國家,如今戰火連連,來到這裏的一路上他從未合眼去解決各種層出不窮的困難。也許,在轉機或者什麽時候,手機失去了信號,進而沒能接到那些電話。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來了,死神走了。
厚彭也跟着沉默了一會兒,快到達林渺病床前的時候,厚彭突然開口:“其實,我們這些來志願的人大多都和親人說過的,一旦自己不幸死在外面,會讓組織把我們的骨灰帶給他們。作為我們而言,并不希望親人來這裏。哥們兒,要是她知道因為我的失誤,讓你來到這裏,她一定會很生氣。不過,現在啊,我真的比任何時候都想聽到渺罵我。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才會蘇醒。”
陸彥沉說:“謝謝你,讓我有機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她的身邊。”
厚彭不知道陸彥沉說這句話的心情,也不好意思說沒關系,于是,他指了指面前的病床,病床上垂着綠色的簾子。
陸彥沉站在簾子前面,依稀能看見裏面醫用設備的影子。他知道,他愛的那個人現在正安好地躺在那裏,他掀起簾子正要進去的時候。
厚彭問:“我忘了問你,你是渺的什麽人?”
厚彭剛覺得自己在這裏問,有些唐突。就在他以為陸彥沉不會回答的時候,卻聽見他用無比深沉的聲音對着林渺的方向說。
“我不是她什麽人,但在我心裏,她是我的妻。”
…
厚彭看着病床上戴着氧氣罩的林渺。她的那頭被剪了無數次的短發,正安靜地貼在她的臉側,她雙眼閉着,好像是睡着了一樣。
醫生們告訴過厚彭,林渺的存活算是醫學上的一個奇跡。醫生們都一致覺得,她如今的狀态,是她求生意志特別堅定後的結果。
現在,看到陸彥沉,厚彭多少明白了一些。
這個人,也許就是她努力與死神抗争的原因。
厚彭覺得自己應該為他們留一點空間,于是準備出去。
厚彭往簾口走的時候,腦海裏不由得想起那件事。
那時,他們這組後勤人員被凱莉聚集到一起,相互認識對方。不知道是誰首先提及到了死亡,于是大家最後決定,在無國界組織現有的官方的留存信息之外,組織裏的每個人在凱莉那裏也留存一份由自己寫就的生命托付書。
這份生命托付書并不繁雜,只要大家把自己認為足以托付生命的人的姓名及聯系方式清楚留下,以便日後遭遇不測的時候,同伴們用紙條上的信息去聯系就可以了。
而那個時候,林渺是最後一個把這份生命托付書上交的人。
而厚彭恰好和林渺共用一張桌子寫字。
厚彭記得當時林渺一開始把紙張攤在那裏,遲遲沒有拿起筆。等到大家都寫完了,林渺才似乎是終于下定決定心了似的,拿起了筆。
“想了這麽久?”在林渺仔細把信紙折好,鄭重其事地放進信封裏的時候,厚彭記得自己這樣八卦的問過她。
彼時的林渺并未回答他,她只是極為認真地把信用漿糊黏上,然後盯着信封看了許久,然後雙手把信封呈給了凱莉。
這樣鄭重的動作,所有成員裏只有她一個做了出來。因此,厚彭曾一度極為好奇,林渺寫的那個人的身份。
如今,得見真人。
厚彭恍然大悟之際也被他們兩人之間的那種并不常見的感情所打動。
他們每個人寫下的,多半是妻子、丈夫、女朋友、父母。
而聽陸彥沉所言,林渺與他似乎并沒有以上的關系。他們也許是曾經的戀人,但到此刻為止,并沒有确定這世上任何一種極為親密的關系。
可就是這樣沒有任何書面、非書面承諾的關系,都值得他們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給對方。厚彭跟林渺聊天時,了解到,來無國界是林渺很久以前的夢想。所以,厚彭明白,林渺在來之前就知道,也許來了這裏,遇到這樣的戰亂,不一定能活着回去。
她思前想後,也許是不想讓陸彥沉在某一個美好的日子,得知這個與他‘無關’人的死亡訊息。但最後一秒,如果一定要填寫一個人的姓名,她還是填了他。
為了不讓那通只能在她死亡後才能被撥通的電話被打響,為了能夠再次見到相見的人。也許,厚彭懷疑,也許那才是她怎麽也不想向死神屈服的最終原因。
這世上居然會有這樣的兩個人。
厚彭掀開簾子,最後回頭看一眼陸彥沉和林渺的方向的時候。
正看見,陸彥沉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地看着林渺。
之後,厚彭把簾子拉緊,做了一個向上帝祈求的姿勢。
讓她醒來,
克裏斯汀
我
還有這個從遠方來的中國男人,都會很感激您的。上帝。
…
陸彥沉覺得林渺一定會醒過來,因為他記得,在她臨走的時候他曾祝福她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的活着。
所以,
你不會騙我的,對麽?
陸彥沉彎腰,吻住了林渺的額頭。
陸彥沉的唇十分的冰涼,林渺的額頭溫溫熱熱的。他感受着她的溫度,他仿佛聽見了她答應的話語。
“厚彭,我來給渺擦藥了。”一個護士大咧咧地掀開簾子進來,恍然看見陸彥沉吻住林渺的樣子,登時瞪大了眼睛。
“你你你!你是什麽人?”
陸彥沉直起身體,剛準備告訴小護士他是誰的時候。厚彭也剛巧回到了林渺的‘病房裏’。
厚彭一掀簾子,正聽見小護士驚訝地聲音。
厚彭上前,拍了一下護士的肩膀,護士身體抖了抖,回頭,露出了終于見到熟人的釋然表情,“這裏出現一個陌生人,厚彭,要跟凱莉聯系一下!”
厚彭一咧嘴,露出大白牙。“這位是……”厚彭思索了一會兒,笑呵呵地解釋,“對,這位是渺的丈夫。”
丈夫!小護士張大了嘴巴。
沒聽林渺提過啊。
那……小護士看了眼自己手裏的藥膏,又看了眼厚彭一本正經的樣子。小護士相信,一貫誠實的厚彭說的應該是實話。
于是,護士不好意思地朝陸彥沉笑笑。
“對不起,我太緊張啦。”
“沒事,謝謝你們照顧她。”
小護士看清陸彥沉的樣貌,臉倏忽一紅,“不不不,哎呀,我不能再跟你啰嗦了。對了,既然厚彭說你是渺的丈夫,那這個藥膏就由你幫她擦吧。外面人手少,我過去幫他們。”言畢,小護士不解地看了一眼厚彭:“你怎麽這麽閑?”
厚彭很委屈:“我是來給旁邊的斯蒂文送東西的,順道來看一眼。”
厚彭說完,用微妙的表情看着陸彥沉,“塗藥的工作,你做的來吧?”
陸彥沉原本不覺得有什麽,卻被厚彭的語氣說的頓時覺得心裏有些什麽變化。小護士見狀以為,陸彥沉覺得不方便,正準備放棄這個建議的時候。
陸彥沉卻盯着小護士,用微微磕絆的語氣問她:“我可以的,不過,這個藥膏要擦什麽地方?”
小護士高興地回答:“因為渺傷到的是後背部分以及部分的髒器,所以這種輔助性的藥膏,只是起到一定的幫助恢複皮膚組織的作用。除了後背和被繃帶綁起來的不要去碰觸,其餘裸.露皮膚,都可以用這個藥的。”
說完話,小護士就拉着厚彭往外走。
過了幾秒鐘,小護士忽然拉開簾子,從簾子裏探出腦袋來,“對了,拉上衣的時候,請輕一點。雖然對方……”
“你話真多!”厚彭一把拎住小護士的衣領,把她往外拽。
…
小國家的交通因為戰亂,總是不能恢複。好在在來這裏之前,陸彥沉把手頭的所有房屋設計稿件全部交給了客戶。
其實,依靠着過去六年在臨川市打下的人際基礎,陸彥沉最終還是通過一次大型的商業洽談會與那場重要地産大賽的負責人取得了聯系。在吃過許多苦後,最後,倚靠了自己的作品,奪得了大賽的第一名,贏得了自己開辦公司以及後續發展的啓動資金。
如今,陸彥沉開辦的地産設計公司,已經成為了臨川市最有潛力的公司。而且,他的設計稿也得到了許多業界人員的肯定。
但,他還想更努力。
因為,把所有的時間放到工作裏,他才不會發了瘋似的想她。
如今,不知不覺間,陸彥沉已經在這個小國,陪伴林渺呆了足足三個月。此時,陸彥沉剛結束林渺負責的後勤工作,克裏斯汀就過來找他了。
克裏斯汀牽着陸彥沉的大手,忽然沒頭沒腦地問:“渺姐姐是覺得你好看,所以嫁給你的麽?”
陸彥沉覺得,這确實是林渺當初追他的原因之一,于是特別坦蕩地回答:“是啊。”
“那克裏斯汀也覺得你好好看,等我長大後,克裏斯汀要跟你結婚!”
陸彥沉笑着一把抱起克裏斯汀,他特別溫柔地問對克裏斯汀說:“好啊,可是克裏斯汀要想清楚哦,等你長大,我就老得像斯蒂文醫生一樣了。”
“哇,會變得那麽老啊?”
“對啊,克裏斯汀……”陸彥沉的聲音爽朗得不得了,落在克裏斯汀的耳朵裏,就感染得小姑娘和他一起咯咯咯的笑。歡聲笑語裏,陸彥沉擡手,推開面前的門,抱着克裏斯汀漸漸出現在走廊上。
這時,他聽見有人在喊他,陸彥沉疑惑地擡頭一看。
是厚彭。
厚彭又高又黑,在一群白大褂裏特別紮眼,此刻,他揮舞着長長的手臂,帶着激動無比的表情筆直地跑向陸彥沉。那一口大白牙,看的克裏斯汀更是笑得開懷。
厚彭的人還沒到陸彥沉身邊,聲音卻從長廊那頭穿到陸彥沉的耳朵裏。那樣的聲音,既洪亮又高興。
“哥們兒!哥們兒!我剛才被罵了,渺剛才罵我了!簡直太棒了,這輩子都沒有這麽開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