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回京
趙元良見他平靜下來,跟剛才相比簡直換了個人似的,以為他聽進了自己的話,便由他離去。趙青一走,趙元良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留可語、趙夫人二人在偏房。
可語聽完二人對話,默默低頭,臉上滿是淚痕。趙夫人見她着實可憐,心有不忍,卻不得不這麽做。她坐到可語身旁,等了一會兒,說道:“我們實在不敢得罪皇家,這麽做也是無奈……青兒對你情深意重,我怕他……”
可語道:“娘,我知道了。”說罷,起身而去。
這時天已全黑。可語低頭掩面,出了正廳,匆匆穿過庭院。一個打水的剛好路過,見一人影從面前跑過,問道:“誰?”可語也不理他,只顧往前。回到住處,一丫鬟進來道:“剛才公子來找你,見你不在,就走了。”
可語點了點頭,往床上一靠,閉上雙眼,只覺腦袋昏昏,不住地往下沉。過了不知多久,外頭忽然響起敲門聲。可語心亂如麻,懶得出聲,便不出聲。那人極有耐性,敲幾下,停一會兒,再接着敲,聲音不大,卻挺有節奏。可語終于問道:“誰?”
那人道:“冷姑娘,我是綠绮。”
可語慢慢轉過身子,用手帕擦了擦臉,下床開門。門一開,便聞着一股香味。綠绮拎着個食籃跨進門來,走到桌旁,取出熱騰騰的糕點、稀粥,道:“我剛熱的,你快吃吧!”
可語道:“我吃過了。”
綠绮笑道:“我問過了,你晚上明明沒去吃飯!不然我也不會送這些過來。”
可語聞着香氣,肚子不覺餓了起來,便擠出一絲笑容,道:“謝謝你。”對着碗吹了一會兒,開始用膳。綠绮見她眼圈發紅,知她心情不好,就在一旁坐着,也不說話。
過了一刻,又有人敲門。
“妹妹!你在麽?”
可語聽出是趙青的聲音,心頭一酸,險些流下淚來。
綠绮道:“在呢!”
趙青推門而入,見可語和綠绮坐在一起,笑問:“妹妹,你剛才到哪兒去了?怎麽現在才吃?”
可語把碗往前一推,站了起來。綠绮收好碗碟,拎着食籃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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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青道:“你怎麽了?”
“沒怎麽。”可語坐到床邊,垂着頭,目光停在鞋面。
趙青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見她眼圈通紅,顯是哭過了,連忙問道:“妹妹,你怎麽了?”
可語擡眼看他,問道:“你找我有什麽事?”
趙青道:“這事來不及說了,總之咱倆得出去避一陣子。錢我已準備好了,你收拾一下,今晚就走!”
可語搖頭道:“我不走。”
趙青急道:“不行,你一定得跟我走!緣由路上再說。”
可語道:“我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了!?他們告訴你了!?”趙青顏色微變,聲音有些顫抖,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可語點了下頭,眼淚不由自主流了下來。
“那你還不跟我走?”趙青忽然握住她的手道,“你別怕!皇帝又怎樣?誰也攔不住我!他剛即位,回中京後事情多着呢,絕不會因此事跟咱家翻臉。咱們出去躲一陣,等那公主嫁了別人,就沒事了。”
可語幽幽地道:“咱們走了,爹娘不是要代你受過麽?你的前程怎麽辦?我在你家住了十幾年,總不能恩還沒報就把你拐跑,害你一家。反正……我不能跟你走……”
趙青道:“管這些作甚?我心裏只有你一人,要我娶那公主,還不如死了好!”
可語聽了,心裏流過一股暖流,可一想自己卻不能和他在一起,不禁悲上心頭。她抿嘴一笑,随即扭過頭去,眼中滿是哀傷,嘆道:“想是命中注定,沒有這緣分。”
趙青道:“什麽命中注定?我偏不信!”
“哥哥,算了!”可語自憐道,“我是個福薄之人,消受不起這好事。你還是跟公主成親罷!”
趙青見她執意不肯,又為其凄婉所動,忍不住哭了出來。可語見他流淚,心裏更加難受,忽然一陣反胃,喉頭一酸,剛才咽下去的粥又湧上來,急忙捂了嘴。趙青見她眉頭皺起,掩嘴幹嘔,忙問:“你……你怎麽了?快躺會兒。”
可語緩了一會兒,道:“沒事。”
趙青扶她躺下,搬了凳子守在床邊,心想:“走是走不成了,這該如何是好?”
可語稍歇片刻,勸趙青回去睡覺。趙青不肯,一定要陪她。可語攤開被子,和衣而睡。夜裏,迷迷糊糊夢見自己來到皇宮,看見趙青和公主成親,宮裏大擺婚宴,張燈結彩,好不喜慶。可語轉頭便走,出了宮,雇了輛馬車,奔至中京城外,行不過數裏,車廂內忽然現出兩個虛影。可語定睛一看,原來是對夫婦,男的是個秀士,一身白衣,女子婀娜端莊,氣質不俗。那秀士看到可語,厲聲道:“我和你娘被賊人所害,你不但不為我倆報仇,還認賊作父,我沒你這個女兒!”可語茫然道:“你真的是我爹?”那秀士長嘆一聲,霎時間消散無蹤。那女子扯住可語衣袖,柔聲道:“孩子,你都長這麽大了……娘不要你報仇,只要你好好活着……”說着,面容黯了下去,身形也漸漸虛化。可語伸出雙臂,摟住那女子脖頸,哭道:“娘,你別走!”話音剛落,那女子的影像也消散無蹤。
可語大呼一聲,從夢中驚醒過來,發覺自己躺在床上,出了一身冷汗。床邊趴着個人,正是趙青。他坐在凳子上,雙臂搭着床沿,頭枕着手臂,已然睡着。可語透了口氣,伸手推趙青胳膊,将他搖醒。
趙青睜開朦胧睡眼,問道:“怎麽了?”
可語道:“你快回去睡吧!”
趙青道:“我不回去。”
可語往裏挪出半個身位,指着空出來的地方道:“那你上來躺會兒。”
趙青困乏至極,當下也顧不得許多,身子一翻,滾上床來,頭朝外一歪,不一會兒便打起呼嚕。可語把自己枕頭移過去,墊在他腦袋下,自己另取一個,挨着他肩膀睡下。
次日一早,趙青睜開眼睛,忽覺手臂上壓着什麽物什。歪頭一看,卻見可語摟着自己胳膊,臉上露着淺淺笑容。趙青不忍攪她美夢,便一動不動,閉目裝睡。過了一會兒,可語悠悠醒來,見自己挨着趙青,不覺紅了臉,伸手推趙青。趙青睜開眼,驚呼一聲,朝床下一滾,道:“我怎麽睡在這裏?”
可語道:“昨晚你非要待在這裏,我見你困得不行,就讓你上床來睡。”
二人深情相視,沉默半晌,不約而同嘆了口氣。趙青猶不甘心,說道:“可語,你真的不跟我走麽?”
可語搖頭道:“哥哥,別說這個了,我不想聽。”
說話間,一名小厮跑過來敲門。
“冷姑娘,少爺在這裏麽?”
趙青開門問道:“爹找我?”
那人笑道:“不是!剛才公主派人送來個花環,說是給你的。”
“噓!”趙青急忙擺了個禁聲的手勢,一陣擠眉弄眼,讓他閉嘴。
那小厮果然就不說話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時屋裏傳來可語的聲音:“你快回吧!爹娘要是知道昨晚你睡我這裏,定要說你。”
趙青打發了小厮,回屋道:“我才不怕他們呢,随他們怎麽說!”
可語話鋒一轉:“人家給你編了個花環,你還不去試試?別等到花兒都謝了,浪費人家一番辛勞。”
趙青正要辯解,又有人來喚他,這次是趙元良找他。趙青見到趙元良,原以為他會問昨夜之事,誰想趙元良笑容滿面,一點也沒有怪罪的意思。
“青兒,我原以為你會鬧個天翻地覆,看來你懂事了。”
趙青低頭不語。
趙元良又道:“青兒,我知道你不情願,可這一次真沒辦法。前人說,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再難受也得忍着,過一陣便好些。”
趙青依舊一言不發。
趙元良也不管他,繼續說道:“青兒,咱們明天就要回京了。下午我要去見陛下,你跟我一起麽?”
趙青沉聲道:“不去。”
“既如此,你在家待着,我一人去。”
過了正午,趙元良自去見康王,一來回應親事,二來獻禮道別。到了晚上,趙元良才回到家中。趙夫人見他面色微紅,嘴裏呼着酒氣,問道:“陛下賜酒了?”趙元良道:“我哪有這麽大的面子!再說了,聖上日理萬機,哪有功夫和我喝酒!我今天高興,回來時在酒店喝了壺酒……”
“明天就要走了,你還喝這麽多!對了,陛下他怎麽說?”趙夫人仍牽挂兒子的親事。
“已說定了。不然我會去喝酒?”
次日,趙家上下點齊車馬,離開辛州,踏上返京之路。趙家仆侍、丫鬟大多家在北方,聽說要回中京,一個個興高采烈,巴不得早日回去。上上下下惟有趙青、可語二人面色消沉,悶悶不樂。想來時,春風萬裏,郊景如畫,每一天都過得舒心愉快。現如今,依舊是花草遍地,燕随莺啼,只不過物是人非,換了心情。
一隊人曉行夜宿,走了半個多月,終于回到中京。其時容國大軍雖已遠遁,城裏卻仍是蕭條一片。當初容國人攻破涼州,直逼中京,便有不少百姓棄城逃走。後來城破,少不了一番燒殺搶掠。再加上先皇被俘,人心渙散,城中戶口已是十不足三。
俗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趙元良做慣了生意,頭腦十分精明,他回到城中,立刻想到不少賺錢的路子。過半個多月,聖上就要回京,那時必然要修繕宮殿、城池。趙元良找到昔日朋友,大肆購入木材、石料,同時打通各路要員,只等皇帝回宮,一聲令下,便能發一筆財。
這時城中街景蕭條,店鋪破敗,門面租金大跌,跟往日不可同日而語。趙元良挑了十來處店鋪,一口氣買了下來,等到百姓回歸,各業複蘇,門面漲價,又可賺上一筆。
趙元良一面辦這些事,一面請人擴建屋宅。将來公主是要住進來的,可不能馬馬虎虎。
可語見趙元良命人擴建屋宇,種花種草,挖池栽樹,猜着趙青成親之日不遠,心下暗忖:“将來公主入住,我在這裏不礙眼麽?她要是知道我和趙青的事,必不舒服;我瞧着趙青和她出入成雙,定會難過;趙青看到我,心裏也不好受。既如此,我還是走了好,省得三人都不自在。”
又想:“我被人送到這裏,一待十幾年,所受恩惠不可謂不重。此番離去,沒什麽可報答的,惟有幾句祝福……”頓了一下,雙手合十,默默念道:“哥哥,願你和公主白頭偕老。爹,娘,願你們長命百歲,事事遂心。願趙家富貴百世,長盛不衰……”說完,淚水湧将上來,在眼眶裏直打轉。
她歇了一會兒,來到趙夫人屋裏,訴說離去之意。趙夫人聽她要走,大吃一驚,道:“孩子,我們昨天還說,要給你找個好婆家呢!等趙青事了,就為你說親去。你……你何必急着走呢?”
可語一顆心早冷了下來,哪裏還想這事?當即說道:“娘,我在這裏,哥哥和公主都不自在。我還是早走為好。”
趙夫人也懂這道理,只是養了十幾年的“女兒”突然要走,一時有點接受不了。當初抱着可語的情景恍若眼前,一轉眼便要分離,叫人如何不傷感!趙夫人溫聲道:“孩子,當年你被人丢在門口,是我把你抱進府裏。你現在要走了,過來讓我再抱一下,好不好?”
可語撲到她懷裏,一時間淚如泉湧,久久不願放手。
過了許久,趙夫人輕輕拍了拍她後背,道:“孩子,別哭了。我問你,你什麽時候走?要去哪裏?”
可語從她懷裏脫開,後退兩步,道:“我也不知道。”
趙夫人道:“你都不知去哪,為何急着走呢?等有了去處再走不好麽?”
可語道:“哥哥知道了,肯定不讓我走。早晚都要離開,不如早走,走到哪算哪。”
趙夫人沉吟片刻,道:“既如此,你再住幾天。我給你準備一下。”
可語道:“娘,你千萬別跟哥哥說。”
趙夫人點頭應諾。
過了三日,趙夫人找了個借口,故意支開趙青,喚來可語,道:“東西準備好了,你別走太遠。要是遇着難事,千萬來找我!”
可語見桌上放着兩個包裹,上前打開一看,一個裏面裝着衣物細軟,一個裝着首飾、碎銀。趙夫人又拿出幾張價值百兩的銀票,塞到可語手中,囑咐道:“缺什麽就回來找我。”
可語拜了三拜,打好包裹,系在背上,揮淚辭別趙夫人。回到自己屋裏,收拾一番,拿出些碎銀分給下人,摘下發簪送與綠绮,心想:“別人都送了東西,唯獨哥哥沒有。”少刻,輕笑一聲,喃喃說道:“哥哥,我原以為自己有千言萬語要說,不想此刻一句都說不出來。情深難言,兀自珍重!”心一橫,迳出側門,低頭沿街疾行。走過幾個路口,再回首,早望不見趙府屋宅。她孤零零站在街角,怔怔望着來往人流,不知自己要去哪裏,只覺往事如夢,心裏空空蕩蕩,無所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