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5)
,一場火……他那個同學,也是我們寨子裏的一個小夥子還想救火,哭啊喊啊,那火那麽大,怎麽可能救得下來,還是我把他給攔下來的。”
“同學?誰的同學?”
管所長說:“沈映的同學啊,他那時候在白馬書院讀高中嘛,艾家那個老大也在那裏讀書,不過他倆應該不認識,小沈律師是尖子班,小艾嘛……”
七月二十二日,沈映晚上八點離開過別墅,我聽到動靜,還特意留心了時間,但是三小時後他就回來了。
從赤練峰到玉松來回起碼三個小時,要是他中間還想做點什麽,這點時間絕對不夠。
但是……
但是,我從來不知道沈映和小艾念的是同一所高中。
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調查沈映和小艾的關系的。
沈映忙于案件,小艾又因為瓊嶺迎來了夏天的旅游旺季,天天見不到人,我趁此走訪了赤練寨裏小艾的左鄰右舍,找到了寨裏的長老,我借口小艾請我幫他調查他父親的下落,收集他的過往,他的生活碎片。我還在管所長的陪同下去看望了小艾的母親王韻美。
王韻美認不出管所長,管所長介紹我給她認識,她也轉眼就忘,她的嘴巴總是張着,坐在床上,一雙眼睛總是望着院子。她癱坐在一片黑暗裏,我提起艾紅杉,她緩慢地眨動眼睛,說上幾句,零零碎碎,情緒起起伏伏,時而溫柔,時而憤怒。
“紅杉啊……赤練神君,哎呀,別人擡着他,他的眼睛周圍好黑,他身上都是紅色的字,紅杉……”
“他半夜三更爬牆回來!!”
“他不是個東西!畜生!那個畜生!!艾心啊!我的小心啊!”
管所長拉着我就走了。後來我自己偷偷摸摸去了艾家好幾次。小艾總是不在家,王韻美有時昏睡着,有時半睜開眼睛,蠕動着嘴唇,盯着天花板。我努力從她的言語裏拼湊出她和艾紅杉的婚姻,小艾的童年,艾心的童年。
同時,我也在尋找艾紅杉。通過各種人脈關系,我找到了艾紅杉。他在青城山當挑夫,擡人運貨,出賣體力,他組建了新的家庭,不再賭博了,抽很多煙,牙齒和手指都被熏黃了。我說:“小艾十七歲的時候,他們找他想重新辦祭祀,後來沈懷素意外死了,天福宮大火,燒了,祭祀再沒能辦成。”
他點點頭:“我知道。”
我看他:“小艾找過您吧?”
他問我:“小夥子,你真是要拍赤練峰的旅游紀錄片的?”
我說:“聽說辦祭祀的時候,扮演赤練神君的人要在一間房間裏打坐,七天七夜不能出去是嗎?”
他說:“不止不能出去,”他抽煙,說着:“感覺很多人在看着你。”他吐出一口煙,“還好沒再辦了。”
他沒說下去,我也沒問下去。
我還走訪了白馬書院,打着為自己的親戚考察學校環境的幌子見了幾個老師,我找到了沈映的母親梅笍,借口自己是玉松博物館的工作人員,打算編纂一部博物館藏品志,很想了解對赤練寨天福宮的保護和瓊嶺當地文化作出了突出貢獻的沈懷素的生平,梅笍接受了我的“采訪要求“,她還主動幫我聯系上了沈懷素的幾位姐姐們。
于是,我以母親病重為由和沈映道了別,沈映給我辦了場送別的宴席,請了律所一幹同事,去粵菜館吃飯,小艾沒有來,他只是發短信給我,問我,你要走了嗎?
我回他:你希望我留下來嗎?
他說:當然了。
我看看沈映,他在吃菜,看手機,偶爾和邊上的人說一說話,觸及到我的目光,舉杯作勢敬我酒。
我沒有留下來。
我去了趟新加坡,沈懷素的三姐在家裏開茶話會,找來她的其餘幾位姊妹,她們一起接受了我的“訪問”。我沒能找到沈懷素的初戀,那位法語老師,不過我和他在研究所的同事們吃了頓飯,他們中不少人都當上了教授,術業有成,提起沈懷素,對他的學術研究沒什麽印象,但都對他對天福宮那暗室壁畫的迷戀印象深刻。
我在新加坡的圖書館翻閱舊報紙,搜尋關于沈家的八卦新聞,他們是個大家族,新加坡是個小地方,我看到一個女孩兒在英國為沈懷素自殺,也有小報寫沈懷素藥物成瘾,女孩兒是他的“毒友”,但是這份報紙還寫貓王至今在世,披頭士被外星人抓去開演唱會。
我還是回到了玉松,我和鹿鳴悠見了一面,在他的敘述中,沈懷素的形象越來越豐滿,一度我産生了種錯覺,我對沈懷素的了解比我對沈映的了解還要深入了。
我看到鹿鳴悠書架上的《人與自我認知》,我問他,知不知道男孩A就是沈映。
他笑笑,給我倒茶。我們在他家的院子裏喝功夫茶,我又問他,知不知道沈懷素經常打男孩A。
鹿鳴悠說:“我父親給我取名字,取鳴悠,懷素的父親給他取名字,叫懷素,到了我們的孩子,希望孩子有出息,成個人才,叫他培達,孩子出生在太陽高懸的中午就叫他映好了。”
他給我看鹿培達的照片。
我在上海找到了鹿培達的一位前女友,花花,花花現在是個大畫家了,在上海有自己的畫廊,常在那兒辦畫展,我去看了她的展覽,其中,我看到了一副油畫,那畫布上只有一雙眼睛,眼睛的四周是漆黑的,那眼睛像卧在一條黑色的大河裏,眼神堅定,很像小艾。
我給她看小艾和沈映的照片,那回我僞裝成私家偵探,自稱受人委托調查沈映,正在追溯他和小艾的過往,我還提起,沈映身邊的人不時就會失蹤,比如鹿培達。
花花聳了聳肩:“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我說:“你和鹿培達以前是男女朋友吧?”
“高中的時候誰沒交過幾個男朋友女朋友?”她一擡眉毛,點煙,抽煙,說,“鹿培達這種人不失蹤才意外吧?”
她笑起來:“再說了,現在這個社會誰不是失蹤人口?大偵探,你問問自己,你真的在這裏嗎?你真的在上海嗎?你知道上海一年人間蒸發多少人嗎?忽然有一天,你認識的人就不見了,再正常不過了,你為他難過一會兒,說不定掉下幾滴眼淚,可是,”她頓了頓,“就像新聞,四十五秒過去,切回直播間,親切的新聞主持人的樣子回來,你就又投入到下一段新聞裏去了。”
她指着小艾的照片,問我:“是他失蹤了,他的家人委托你找他?“
我點了點頭。
花花輕笑:“他要是失蹤了,我建議你直接去沈映家裏找一找。”
“怎麽這麽說?”
“有一天,我和鹿培達還有他的幾個朋友在一間校舍,廢棄的校舍,以前是什麽殘疾人學校吧,不知道誰找到的那個地方,就成了他們那群人的據點了,沈映帶他過來,他叫他小艾。你知道那些小孩兒,除了欺負欺負別人,談談自以為是的戀愛,還有什麽可幹的?讀書,他們需要嗎?為錢和前途犯愁,有必要嗎?沈映和他們混在一起我其實有些驚訝,不過想想也很合理,他太聰明了,那些人,鹿培達啊成萬裏啊,小艾啊,都不過是他的提線木偶,不好玩兒嗎?多好玩兒啊。”
她回頭看畫廊裏面,我也回頭看。我知道我們在看同一副畫。
“小艾還是有些不一樣,他給我一種感覺,他絕不會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但是沈映開口……可能他有他的什麽把柄,沈映一個眼神,他就屈服了,他不是軟弱,也不是和什麽妥協了。”
我說:“他不得不這樣做。”
我決定去找找花花提到的那個成萬裏。成萬裏的個人信息一上網就能搜到,他在玉松做生意,開貿易公司,可惜的是,他對高中時期的事閉口不提,只說他和沈映現在是很好的朋友,他公司的法律顧問就是沈映,他們時常碰頭。
在這漫長的尋找,拼湊中,不知怎麽,我變得很難完全相信一個人,在整理那些視頻,那些錄音,重複收聽我和那些出現在沈映,小艾生命中某個時間段裏的某某人的對話時,我不停地提醒自己必須保持一個客觀中立的立場。我不能相信任何一面之詞。我希望我能不摻雜任何私人情緒,盡量依靠無法改變的物證來進行判斷和歸納,如果沒有物證,那麽在那件事上,必須至少有兩個人達成一致的敘述我才會将它當作真實發生過。
我試圖不做律師,而做一個法官,我試圖真實,準确地還原沈映和小艾的人生軌跡,我試圖解開那些他們周圍不明不白離開,甚至死去的人身上的謎團。
沈懷素怎麽會死于藥物過量,他的姐姐們,梅笍都沒提過他有藥物成瘾的問題,那些藥物——根據我弄來的法醫報告副本來看,他是死于海洛因過量,那些海洛因是從哪裏來的?那個沉溺毒品的鹿培達還活着嗎?他現在在哪裏?餘莺莺呢?她的死是正常死亡嗎?我知道沈映的水性很好。
我對沈映的疑惑越來越深。
還有小艾。
我不得不承認我對他們一無所知。
在兩個多月的奔波後,我回到了玉松,回到了瓊嶺。我将這裏視作一切開始的地方,我認為這裏能解答我的所有問題。
路上,我反複看着艾紅杉說給我聽的,網上別人整理出來的,那些山寨的長老們口述的,沈懷素的書裏寫過的藏寶洞的故事,還有那些關于瓊嶺的旅游宣傳片,關于天福宮的壁畫紀錄。
一個将軍殺了蠻王,藏起了金色的面具,金色的戰袍;一群野人可能在那裏生活過;将軍洗劍池裏有一種咬人的毒魚;沒人找到過藏寶洞裏的寶藏和壁畫。
這些都是代代相傳的轶聞,而只有小艾告訴過我,艾是蛟龍的骨頭變的,只有沈映帶我去看過那張石頭床。
我夢到小艾,一晚接着一晚:坐在房間裏閉目打坐的小艾,許多雙手撫摸他,揉搓他,蹂躏他。他不聲不響。
我來到了大度河邊,麻煩一位船家帶我去鼎島,十月的水位已經很高了,非常危險,我給了船家不少錢,我給他看小艾和沈映的照片,我問他,見過這兩個人嗎?船家認出了小艾,他說:“赤練寨的那個娃娃嘛!”
小艾會劃船,也會開這種帶馬達的快船,他的水性也很好。
我們三個人潛水進藏寶洞,他和沈映都在我前面出了水。
鼎島上沒什麽可看的,有塊木頭碑,朝東立着,船家說東方是拜神的方位。那木頭碑邊上有個大鐵桶,裏面淨是些骨頭。船家說,小夥子啊!人家來祭祀的,扮是扮的神君,說到底還是人嘛!人就要吃東西的嘛,三天三夜,吃點雞啊魚啊,總有骨頭剩下的啊,你看嘛,這些骨頭肯定都是十幾年前的了。
那些骨頭上還有些黑灰和碎屑,我想,那可能是人類用來處理垃圾最古老的方式所留下的痕跡。
那天晚上我在桃源寨的民宿裏睡覺,民宿一條街外就是王韻美曾經工作過的飯館,艾紅杉沉迷的麻将館。它們都還在。
我又做夢了。我夢到到處都是煙,就像舞臺上會出現的幹冰特效,為了營造仙境、并非人間的感覺,煙後面影影綽綽有一個人。我一開始以為是小艾,後來覺得像沈映,再後來,我追過去一看,抓出來一只斷手,像鹿培達的手。我醒了過來。
隔天早上,沈映打電話給我,他知道我回玉松了。他說,內部消息,公安找到大衛的屍體了,還發現了他的手機,手機上有我發給大衛的恐吓短信,他讓我立刻就去他家。他的口吻聽上去有些戲谑,有些想笑。
我坐在床上,我知道這是個騙局,是我的調查驚動了他嗎?我也會失蹤嗎?我如果不去,不理會,他會怎麽做?
我會再見到小艾嗎?
過了會兒,我收到了兩個月沒有聯系過我的小艾的短信,他問我在哪裏。
我還是來了沈映的別墅。我走上階梯,走進樹林,榆樹群間的小門為我敞開着,我走進去,穿過空曠的前院,天在下雨,我把傘忘在了旅館,也沒人提醒我要打傘。
我忘了太多事情了,一定有很多細節被我遺漏了。
我經過了工作間,別墅的門沒鎖,我穿着鞋就進去了,玄關,廚房,客廳,客房前的走廊,兩間客房,一間儲藏室,地下的影音室,後院全都沒有人。我只好跟着地上的一串濕腳印上了二樓,那腳印在那扇帶電子鎖的門前徘徊,重重疊疊,一個壓着一個,那腳印沒出現在其他任何地方。
突然有人在我身後問我:“你想進去嗎?”
我回過頭,小艾站在我身後。他光着腳,手裏拿着一罐可樂,他走到我身邊,他的腳底是幹的。他再問我:“你想進去嗎?”
我愣住了,僵在了原地,小艾就在我面前輸密碼,雙重密碼,每一重都很長,他記下來了,他知道開啓這扇門的密碼。
門鎖咔噠一聲打開了。
小艾大方地示意我可以先進去,我跨進門,房間裏有些吵,一眼就能看到高懸着的八塊液晶屏幕,八塊屏幕播放着八段不同的視頻。屏幕兩邊的牆壁裏嵌有兩只木頭櫃子,從上到下塞滿了光碟和錄像帶,屏幕前放着一張單人沙發椅。我面朝着那沙發椅的背面,我轉過身看了看小艾,小艾喝可樂,往沙發椅前面走去,我急急忙忙跟上,急急忙忙探頭張望,沈映靠在沙發上閉着眼睛,小艾經過,他的鼻子動了動,稍稍睜開了眼睛。小艾彎腰盤腿坐在地上,坐在了他腳邊。沈映垂下手,拿過小艾手裏的可樂喝了一口,他擡起眼睛看我。
“你來了啊。”沈映露出微笑,說。
我是怎麽回應的?我肯定沒有笑,我怎麽可能笑得出來?我板着臉孔嗎?我發了脾氣嗎?我看上去是很生氣還是很茫然?我不知道,那房間裏沒有鏡子,沈映和小艾的眼睛也反射不出我的形象。
我的回憶裏全是沈映伸了個懶腰,指着地上的錄像帶盒子,光碟盒子,指着那一塊又一塊屏幕,問着我:“你想看點什麽?”他向我解說着,“那是第一盤,很有紀念意義,‘學校圖書館,三樓男廁所隔間,中午’,高中的時候,就在我們學校圖書館三樓走廊最底的男廁所,我說,你不想讓我把你和你媽的照片貼得滿小區都是,那就舔我的鞋子吧,他還來搶照片,吃照片,你說蠢不蠢?我怎麽可能沒有底片?我想,這麽蠢的人,他有了把柄在我手上,豈不是我讓他幹什麽他就會幹什麽?他永遠也想不出反抗的法子,他太蠢了。我不想讓他舔我的鞋子了,我要他舔我的下面。”
我問沈映,我肯定問了,我問他:“你為什麽騙我說你們不熟?”
沈映看着我,似乎很吃驚:“我騙過你嗎?你只是問我認不認識他,我說了啊,見過幾次,我真的和他只是見過幾次,只是我拍過他不少帶子,我高二認識的他,高三畢業我就去了上海,我從來沒聯系過他,他也沒聯系過我。”
我看小艾,小艾喝可樂,看着那些屏幕。
一塊屏幕上上演着他被鹿培達抓着往成萬裏褲裆上按的戲碼,年輕的花花從鹿培達身邊跳開,罵罵咧咧地走出了鏡頭。
一塊屏幕上上演着他被綁在一張椅子上,靠着一扇窗,一束陽光照着他,他的陰/莖挺立着,沈映側身對着鏡頭,手裏拿着什麽在和他說話,陰陽怪氣。
一塊屏幕上是他掰開自己的腿,沈映幹他,隐隐能聽到嬰兒的哭聲,四周太暗了,沈映舔他的喉結。
沈映說:“哦,這一次,是在他家裏,‘風華路78號303,廚房,傍晚’。”
我在地上看到了那盒錄像帶的包裝盒,沈映說:“他弟弟還很小,還能聽到他在哭,他媽媽在房間裏睡覺,也可能已經死了。”沈映笑着看我,“你知道他有多壞嗎?他想把他弟弟淹死在水槽裏。他每天喂他媽吃那麽多安眠藥,就為了自己能有片刻的清靜,就為了讓我脫掉他的褲子上他,插得他射出來,射到後來什麽都射不出來了,他就邊哭邊尿,就這樣了還抓着我要我插他。”
小艾喝着可樂說:“褲子是我自己脫的。”
沈映不置可否,站起來,走到一邊的木櫃前矮下身子找起了東西。我說:“你們後來什麽時候再遇到的?你回玉松開事務所之後嗎?”
我聽到小艾點打火機的聲音,我聞到了煙味,我不去看他。我不想看他。
沈映說:“好像是我回玉松開事務所之後吧,記不得了,一個雨天,在藏寶洞裏,洞穴裏面很幹燥,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當時把自己搞得有些狼狽,手上都是血,手裏抓着把刀,有些抖,他讓我先走,我就走了。”
我說:“是你殺了鹿培達那天是嗎?”
沈映回道:“你帶錄音筆了?你知道錄音證據在法庭上的效力吧?”
我把手從口袋裏拿了出來,我确實帶了錄音筆,我确實在錄音,我繼續說:“你爸也是你給他注射的海洛因吧?你從鹿培達那裏搞來的,後來鹿培達想以此要挾你,你殺了他。那大衛呢?大衛做了什麽?餘莺莺呢?”
沈映沒回答,抽出了一盤錄像帶,朝我扔過來:“這個很經典。”他一指那有鹿培達出現的屏幕,說,“這個就接在這個後面。”
他換了碟,我看到歪斜的鏡頭裏,他和小艾的臉都看不清,但我可以确定是他們,沈映在開車,小艾在拍攝,小艾咬了他,沈映把車停下,打小艾耳光。
我看小艾:“你知道他殺了人,他殺過人嗎?他是殺人犯……!”
他是瘋的,他是野獸披着良善的皮囊,扮演着人!我被他騙了,我被他騙回了這裏,我想搞清楚他到底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我想知道我和小艾到底在他瘋狂的游戲裏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小艾是他的幫兇嗎?如果是,像花花說的那樣,沈映是不是抓住了他的什麽把柄,我不停給小艾比眼色,我可以幫他,我們兩個,沈映一個,我們完全可以制服他,我們有勝算!但是小艾沒有給出任何回應,他只是輕輕地念我報出來的那些名字。
鹿培達,餘莺莺,大衛,沈懷素……
我又把手伸進了口袋裏,我帶了一把水果刀防身,我還不想死在這裏,我這時就可以走了,沒有人攔我,沒有人禁锢我,我應該在這個時候就跑走,可是也是這個時候,小艾的眼神被右下角的一塊屏幕吸引了,我跟着看過去。
那似乎是一段夜視鏡頭下的畫面,像素不高,顆粒很大。在一間房間裏,一個人盤腿坐在蒲團上,頭發短短的,另一個人摸進了房間,我一下就認出來了,那進房間的人是沈懷素。他靠近坐在蒲團上的那個人,他輕輕撫摸那個人的頭發,後頸,他把手伸進了那個人的衣服裏。那個人始終閉着眼睛,我想,那個人是小艾。
“是你嗎?“我問小艾。
小艾仰起脖子,抽煙,喝可樂:“那時候天福宮還沒燒掉,那年夏天,我在那裏學要怎麽做赤練神君。他們告訴我,打坐的時候,千萬不能睜開眼睛。”
他說:“他們說,神君的視線不能被世間的污穢所污染,神君要能承受所有污穢。”
我雙腿一軟,坐在了椅子上,我心裏隐約浮現出一個答案,關于沈映,關于小艾,甚至關于我自己。
我碰了碰小艾的頭發,他看上去一定很悲傷,所以我才想觸碰他,安撫他,我還想觸碰他,還想安撫他,還妄想我能拯救他。
沈映笑出了聲音,一塊屏幕閃了下,我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我找了找,我看到了我和小艾,那鏡頭離我們很遠,我渾身一抖,質問沈映:“你在家裏裝偷拍的攝像頭??”
我從沈映手裏奪過那光碟,封面上寫的是:別墅,客廳,傍晚。
沈映不說話,看屏幕,小艾也不說話,也看着,我也看着。我忍不住發抖。
我和小艾在沙發上做/愛,沈映坐在餐桌邊,小艾摟住我的脖子,他看着沈映,沈映擡起手,他張開嘴巴,沈映動了動食指,他喊了一聲。他喊出了第一聲。
幹我。
沈映點了點頭,他又喊出了第二聲。
用力點,幹我,幹我好不好。
沈映站起身,走向沙發,站在了沙發後面,站在了小艾面前,他伸出手,小艾把我往自己身上摁,摟得緊緊地,他湊過去舔沈映的手指。
我想吐。
沈映把我按回了沙發上,他問我:“你還想看別的帶子嗎?”
“你随便挑一部吧,随便看,什麽都可以看。”
我說:“是你殺了你爸,餘莺莺,鹿培達和大衛,你敢做不敢認嗎?”
沈映又走開了,嘴裏嘟囔着:“大衛……大衛,我記得大衛在這裏有很多帶子……”
他找啊找,走來走去,說着什麽,什麽高中的時候,什麽操縱成績,什麽有趣,什麽無聊,什麽到處都很臭,一切都令人作嘔。
他旁若無人的尋覓,完全無視我的存在,完全無視小艾的存在。他說小艾天生就是個壞種,說他還沒生下來就不幹好事。
“你知道他害得他妹妹成了低能兒吧?他在他媽肚子裏一個勁吸收營養,他妹妹呢,什麽都吃不到,生出來好像死了一樣,他長大了呢,他妹妹又是因為去找他被車撞死的。”
我忙說:“那是因為他去找證據!”
沈映看也不看我:“你把一個十歲的小孩兒說得好高尚。”
小艾伸長了腿,靠着沙發,似乎有些疲倦了。
沈映大約是在問我:“關律師,你調查了我們這麽久,你連我爸的初戀都找到了,你找到祝笙了嗎?你知道這個人吧?你找到那個林校長了嗎?”
我吞了口口水,軟在沙發椅裏。我想走,腳卻發軟,手心冒汗。他要說什麽,他的潛臺詞是什麽?
“他和他妹妹睡一個房間,他從小就和他妹妹在一起,她的一舉一動,喜怒哀樂怎麽可能逃過他的眼睛?他那麽早熟,心思那麽敏銳,你覺得有些事,他會不知道,不懂嗎?”
“但是他又做了什麽?他什麽都沒做。”
沈映拿着一盒光碟走到了我面前,壓低了聲音,踩着小艾的腿,和我說:“他有多壞你知道嗎?他貪玩,他受夠了無休無止地照顧妹妹,把她帶在身邊了,他想和他的新朋友們玩,游泳啊,騎自行車啊,妹妹這個拖油瓶在,他還能玩得這麽痛快嗎?況且妹妹也很開心吧,有甜甜的西瓜吃,妹妹看上去也沒有不快樂啊,關律師,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吧,關于他的弟弟。”
沈映靠近我,我推開了他,沈映笑了,踩着小艾,蹍着,小艾低垂着腦袋,一點反應都沒有。沈映說:“他太壞了,壞到自己都受不了了,他需要有人對他更壞,這樣他才會好過一些,這樣他才不會想到自己有多惡心,這樣他才能給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一個理由,起碼他還有讓別人樂一樂的價值嘛。這樣,他才感覺他是被這個世界接納的,不然你說他這樣一個害死自己妹妹,害得自己媽媽精神失常……”沈映詭秘地一笑,他看小艾,“他根本不配做人,”他一腳踹翻了小艾,小艾躺在地上,“你看他,就是條狗,賤狗,只配被男人幹,越多人踐踏他,他越開心,他的快樂只能從這種別人的污辱裏獲得,他還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配在那種時候高潮,他是不是變态,是不是畸形?你不覺得他很惡心嗎?
沈映看着我,對我說:“你可以對他做任何事。”
他手裏的光碟盒落進了我懷裏。
別墅,大衛婚禮,淩晨。
“你看他,你聞,他是臭的,就像爛掉的東西。”
我聞得到小艾,他不臭,他身上的氣味苦澀,像中藥。
我争辯:“他那麽小,他不懂,他妹妹,艾心……”
我語無倫次了,我太混亂了,到處都是小艾的呻吟,我看出去只能看到小艾被不同的人拉扯着,他射精,別人射在他身上,別人掰開他的屁股,一瞬間,滿世界都只有性和欲。沈映在說話,小艾也在說話,我心裏也有聲音在說話。
沈映說的是:“我可以對他做任何事。”
小艾說的是:“他十歲的時候,被一條赤練蛇咬了一口,艾心十歲的時候,出車禍死了。艾心叫我小艾,只有她這麽叫我,我在學校裏遇到他,他叫我,小艾,真奇怪……”
他問:“你聽過一個靈魂被分成兩半的故事嗎?”
他說:“他是屬于我的一部分,我也是屬于他的一部分。”
他說了這句話嗎?讓我仔細想一想,他說了嗎?所以刺激得我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一把抓住沈映,歇斯底裏:“你閉嘴!你這個殺人犯!你這個瘋子!你殺了那麽多人!你瘋了!!”
沈映好整以暇:“你有時候難道不會有這樣的沖動嗎?你看看這些人,你難道不會想,他們活在這個世界上幹什麽呢?他們為這個世界做出什麽貢獻了嗎?浪費資源,浪費空氣,我爸,鹿培達,大衛是這樣,餘莺莺也是這樣。”
“你從來沒喜歡過餘莺莺?”
“你……你這個冷血動物!”
我拉起小艾要走。我還想帶他一起走。
我在執着什麽。
他不屬于我,他不是我的一部分。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可是我必須帶他走。我知道,我明白。
我抓着小艾往樓下跑,沈映在樓上吹了聲呼哨:“你去見你爸了嗎?你還是那麽讨厭心理醫生嗎?改名換姓是什麽滋味,林律師?”
我站住了,我松開了小艾,我自己跑。我看到客廳裏有一套潛水服,沈映的聲音追着我:“你剛才說錯了,不是我殺了大衛,是你因為案件和大衛起了争執,被大衛發現了自己不堪的秘密,動了殺心,是你殺了大衛,你把他的屍體分成很多塊,藏在不同的地方。”
“大衛的一只手無意中一個撿垃圾的老婆婆發現了,他的褲子無意中落進了舊衣捐助箱裏,無意中被義工發現,巧了,那手機的屏幕鎖壞了,那裏面真的有你發給他的短信。我沒騙你。”
他想陷害我!他想找人幫他頂罪!原來這就是他騙我回來的目的?打從他在阿姆斯特朗酒吧見到我,他就在這個主意嗎?
我跑得更快。沈映說:“你難道沒有問過自己為什麽會接姚曉芙的案子,為什麽回來玉松?你們每天收到那麽多求助信,姚曉芙的案子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有什麽值得特別注意的地方麽?
住口!
“你真的在大衛介紹之前不認識他嗎?還是你一眼就認出了他?”
閉嘴!
“我和小艾說,他一定一眼就認出了你,我說我們玩個游戲吧。你去和害死你妹妹的人的孩子上床,你讓他過把救贖的瘾吧,誰都想當上帝,難道不是嗎?我知道那種感覺,就像殺人一樣,忍不住的,我們可能天生都是反社會。我們彼此彼此。”
不要再說下去了!不許再說下去!
神啊,可不可以不要讓我能這麽清楚地記起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我轉過身,沖進客廳,把沈映撲倒在地,我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閉上嘴了,說不出話了。我騰出一只手摸水果刀,我的後腦勺一痛。我被人推倒了,小艾坐在了我身上,我抓了他一下,試圖掙脫,沒能成功,小艾舉起煙灰缸砸我的臉,一下,兩下,三下……模模糊糊地,我看到沈映拉開了他,抱住了他,嘴裏發出安撫的噓聲,他們坐在了地上,沈映的嘴唇碰到了小艾的頭發,他把煙灰缸從小艾手裏拿開了,小艾抓住他的手臂,指甲扣得很緊,像是掐着他,他手上是濕的,可能沾到了我的血,慢慢地,沈映的頭靠在了小艾的肩上。
後來他們分開了,站起來,沈映拖着我,把我拖進了後院,把我推下了水,緊接着他自己也跳進了水池,那時候我還沒死,我還有意識,我吃了很多水,我看到沈映游到我身邊,從我手裏摳出小艾綁頭發的皮筋。他游走了。我吃了太多水,我的身體變得很沉,我不斷往下沉。我覺得好冷,冷得像每年冬天,我去嘉興看望我父親時的天氣。
我去了巴黎夢,去了王韻美去過的舞廳,我沒有去找祝笙,我也沒有去找林校長。我不知道祝笙現在在哪裏,是死是活,我知道林校長在哪裏,他在嘉興的一間療養院,過年的時候我坐在他床邊削蘋果給他吃。
我出生時父親給我取名林凜然,他希望我将來做律師,正氣凜然。
我八歲,一個女警察來到我的房間裏親切地和我說話:“小朋友,你好啊,阿姨有些事情想問問你,可以嗎?”
我點頭。
“今天你在家做作業的時候,是不是有一個女孩子來家裏和你一起玩啊?”
我點頭。
“那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