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心鬼(六)
B市有很多地标性建築,其中有一幢樓高三十層的全玻璃寫字樓,于六年前新竣工,特意請了建築大師P.G.來設計,據說單單設計稿紙就花費了整整一年的時間,而這座B市地标性的寫字樓,其産權便是歸屬于騰雲集團。
喬雲曾不止一次地在照片中見過這幢寫字樓的模樣,雖然回到B市已經有好幾個月,且這座寫字樓位于B市的黃金地段之中,但是喬雲偏偏一次都沒有到過這裏,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喬雲故意避着不往這裏來,即便有時要去的地方從這裏走其實更方便,喬雲也寧願繞遠路從這裏繞開。
何至于此?
喬雲也曾問過自己很多次,可是沒有人能夠告訴她這個問題的答案。
而今天,她終究還是來到了這裏。
從車上下來,喬雲擡頭望了望這座高樓,高樓上挂着明晃晃的四個大字“騰雲集團”,門口有穿着制服的保安嚴陣以待,出入口處設置了安檢系統,每一個進出寫字樓的人,都需要刷卡才能進出。
喬雲拿出常啓臺給自己的那張名片,顯然常啓臺一早就已經吩咐過底下的人,保安一見到喬雲以及她手裏面的那張名片,立時就畢恭畢敬地将喬雲帶了進去,美女秘書見到保安帶着喬雲上來,頂着一張标準笑臉從座位上站起來,将喬雲帶了常啓臺的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接着,便聽見辦公室裏傳來常啓臺的聲音。
“進來。”
秘書小姐對着喬雲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喬雲看了秘書一眼,擡步走進了辦公室。
常啓臺的辦公室很大,有一扇非常大的落地窗,加上今天的太陽光非常好,整個辦公室即便是不點燈,也非常地亮堂。靠窗的地方種植了一整排的綠植,這給整個裝飾偏冷色調的辦公室,增添了不少的生機與活力。
常啓臺擡頭見來人是喬雲,放下手裏的工作從辦公桌上走至喬雲跟前,伸出手笑着說道:“喬小姐,你來了。”
喬雲點了點頭:“常先生有什麽話要和我說?”
常啓臺笑了笑:“先坐吧,總不能站着說話不是。”
喬雲瞥了一眼辦公內擺置的真皮沙發,點了點頭,走過去坐了下來,這時,秘書小姐敲門,端着兩杯咖啡走了進來。
伴随着咖啡濃郁的香氣,常啓臺對喬雲說道:“雖然喬小姐昨天說并不喜歡喝咖啡,但是我還是很想讓喬小姐嘗一嘗這款咖啡,香氣非常醇厚,是我最喜歡的咖啡。”
喬雲看着常啓臺,猜不透他葫蘆裏面賣的是什麽藥,便也就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咖啡是黑咖啡,沒有加奶也沒有加糖,入口便是酸澀的苦味,喬雲只是喝了一小口,便覺得這苦味已經由口腔充斥到了喉嚨底部,整個人都迅速被包裹在這沖天般的苦澀之中。
常啓臺看着喬雲的反應,說道:“喬小姐能喝嗎?要是喝不了,我可以讓小錢給你拿糖過來。”
喬雲放下咖啡,冷冷說道:“不必。”
常啓臺聞言,有些遺憾地說道:“看來喬小姐是真的不喜歡這款咖啡啊,真是可惜。”
“常先生。”
喬雲打斷常啓臺的話,說道:“如果你并沒有什麽話要和我說的話,我就走了,我想我和你之間的交情,還不至于一起喝咖啡聊家常。”
“哈哈哈。”
常啓臺突然大笑道:“我們的交情,還不至于喝咖啡聊家常,那至于怎樣?坐在一起,吃飯?兄友弟恭?其樂融融?”
喬雲:“我們應該是——相逢不相識。”
常啓臺端起咖啡,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閉着眼睛似乎是在回味着咖啡的苦澀,而後緩緩說道:“喬小姐,你真的,能夠做到嗎?”
喬雲:“你說什麽?”
常啓臺:“如你所見,騰雲集團并不只是一般的企業,騰雲集團旗下所擁有的資産,是許多人究其一生,求不到得不到的,而擁有這些的人,是你的父親,你真的不想要嗎?你真的能夠做到,如你所說的,相逢不相識嗎?”
喬雲:“常先生說笑了,我和寧祖懷先生,沒有任何關系。”
常啓臺挑了挑眉:“哦?”
喬雲:“不知道常先生是從哪裏聽來的這種無稽之談,我姓喬,寧先生姓寧,我們兩個,怎麽可能是父女。”
常啓臺手裏捏着白色的咖啡杯子,修長的手指指骨分明,在這個已經三十多歲的男人身上,能夠看到的只有歲月沉澱下來的沉斂,他的漆黑雙眼,猶如一汪泉水,泉水之深,恍如深淵,人一旦掉進去,便是死無葬身之地,甚至是屍骨無存,而這些東西擺在一個僅僅三十幾歲的男人身上,實在格格不入。
喬雲并不喜歡常啓臺身上這股陰郁的氣息,這就好像是一直巨大的魇獸,一雙銳利的眼睛能夠将你看得避無可避,甚至吞并掉你所有的僞裝,你所有的盔甲,就好似變成了擺設,只能束手就擒、不戰而降。
喬雲突然嘆了一口氣,對常啓臺說道:“常先生,你不相信我嗎?”
常啓臺突然笑了起來,嘴角扯出一個幅度并不大的笑意,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喬雲,信?他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去懷疑喬雲,卻沒有萬分之一的理由去相信喬雲。
除了自己,他誰都不信。
常啓臺說道:“喬雲,你聽着,我很确定,寧祖懷,他就是你的父親。”
喬雲下意識地捏住自己的袖子,但是面上卻還要保持着清冷,她擡頭看了常啓臺一眼,說道:“哦?”
常啓臺:“據我所知,自從你回國以後,被綁架一次、被追殺一次、出車禍一次,那次綁架是誰做的我不知道,但是後來的兩件事情,幕後主使是誰,我卻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清楚,喬小姐可要聽上一二?”
剛剛回來的那次綁架案,是喬雲自導自演的一場戲。而後來險些喪命的兩次意外,喬雲早已經猜出來幕後指使的人是誰。可是如今再次聽見常啓臺将它們赤.裸.裸地給擺到臺面上來,喬雲還是沒有辦法坦然受之且無動于衷。
喬雲:“不必。”
常啓臺:“不必?”
喬雲:“查案這件事情,警察會做,至于目的是什麽,為什麽非要置我于死地,法官會量刑定罪。”
常啓臺笑道:“喬小姐,你真的不關心,還是害怕知道真相?”
喬雲:“常啓臺。”
驀地聽見自己被人全名全姓地叫出來,常啓臺愣了神,只見喬雲從沙發上站起來,說道:“如果你要說的,就是這件事,那麽抱歉,我并沒有興趣去知道,告辭。”
常啓臺:“你都知道,也願意不去追究嗎?”
“因為是父親,就真的能夠赦免所有的罪孽,即便中間橫亘着的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也能夠輕描淡寫地原諒嗎?”
喬雲已經走到了門口,手才剛剛握上門把手,聽見常啓臺的話,喬雲愣了愣神,而後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喬雲,我希望你能夠明白,我們并不是敵人,相反,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和你,有着同樣的敵人,我們其實是朋友。”
喬雲轉身,道:“朋友?”
常啓臺:“衆所周知,我是寧祖懷的繼子,所以我叫常啓臺而不是寧啓臺。”
喬雲:“你想說什麽?”
常啓臺:“寧祖懷對你做下了多少的惡,他就也在我身上做下了只多不少的惡,幸運的是,你能夠遠離這個惡魔長大,而我的同年和少年時期,甚至到如今,還依舊籠罩在他的陰影下面。”
喬雲皺着眉,她懷疑常啓臺說的每一句話,連标點符號都不願意相信,可是奇怪的是,她偏偏又沒有辦法灑脫地走出這間辦公室。
常啓臺走向喬雲,一直走到他跟前,彎下腰,雙眼緊緊盯着喬雲的雙眸:“其實剛才你有一句話說的很對,你怎麽可能和寧祖懷是父女呢,你看你的這雙眼睛,就與寧祖懷完全不同。”
喬雲:“常啓臺,我和寧祖懷沒有任何關系,我也不關心你和寧祖懷有什麽樣的關系,你知道什麽,也統統與我沒有關系,如果這就是你費盡心機想要與我說的話,那我現在聽到了,而且我也可以告訴你,我不管你在心裏面做的什麽盤算,我和你,永遠也不可能是朋友。”
就像常啓臺先前說的,騰雲集團這麽一座金山,喬雲真的一點也不垂涎嗎?就算喬雲真的絲毫沒有任何想法,可是有幾人又會相信呢?常啓臺又可會相信?
如果先前喬雲還無法确定,現如今卻是能夠下斷論,常啓臺,不可能相信喬雲。
所以,去他的見鬼的朋友論調,這樣的兩個人,即便是做陌生人能夠不相互算計傷害,就都已經是萬幸了。
“常啓臺,你喜歡喝咖啡,那只是你個人的愛好罷了,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只喜歡喝水,所以即便你給了我這個世上價格最昂貴的咖啡,與我而言,都只是雞肋罷了。我不喜歡的,即便只是一口,都難以下咽,不過浪費而已。”
喬雲按下門把手,推門走了出去。
常啓臺聽着門被打開又被關上的聲音,看着喬雲離去的方向,臉上浮現一絲意味莫名的笑意。
不過……浪費而已嗎?
喬雲,你怎麽能夠想得這般天真?
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并不是你不承認,不争搶,別人就會善待放過你。因為這些東西,是從出生開始就已經被加注在你人生裏面,它會跟着你,無所不在,不死不休。
就像,你與寧祖懷的血緣關系,它并不會因為你的不承認,就不存在。
而只要你與寧祖懷的這段關系存在,我便永遠不可能放過你。
怎麽辦呢,喬雲,有時候,敵人的敵人,它還是敵人。
就如同你……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