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月色如刀
這小女娃子粉砌酥搓,臉上粉嫩中又隐透絆紅,像蒸發得恰到好處的壽桃包子,但她樣
子卻不是豔麗到絕頂,但卻十分甜美,看來一點也不妖冶,反而有點像鄰家小女孩的樸素與
平凡。
這樣的一個女孩子,才一出現,場中劉獨峰、無情、戚少商三大高手,無不回頭。
那小女孩的話一出口,人人都知道她便是“泡泡”。
這樣一個女孩子,便是三次在衆高手中護走她師父九幽神君的人,而且,也是九幽神君
三次棄時都把她攜走的“泡泡”。
劉獨峰心忖:自己跟九幽老怪交手四次,竟連他的臉孔也瞧不着,這“泡泡”也神秘莫
測,沒想到,竟是一個嬌柔的小女孩。
戚少商更是如臨大敵。
雷卷、唐晚詞身陷敵人布設的奇陣之中。
銀劍僮子正竄去鶴伏鷺行的破陣。
車中有三個無還手之人,要仗他這個獨臂人來照護。
他不能有失。
車裏的幾個人,都可以說是為他才落到這個地步的。
他雖然曾破了泡泡的奇門兵器,但這回泡泡居然敢現身,定必勝算穩操才會幹冒奇險。
泡泡向戚少商噘着嘴兒道:“我不要,你要賠我泡泡。”
戚少商冷笑道:“你過來呀,我給。”心裏暗道:你要是敢過來,我就賞你一劍。想到
這裏,心中一寒:怎麽自己對一個看來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也這般殘狠,莫不是這段日子
在逃亡與殺戮中渡過,真的把自己的天性都磨得這般猙獰了!
泡泡歡顏地道:“好,你可不許賴啊。”走了過來,伸出了手。
劉獨峰猛想起張五被制住的情形,叱道:“不要碰她的手!”
戚少商本想一劍剁下她的手,但面對這樣一個嬌柔的女子,也覺得無從下手,劉獨峰這
一叱喝,他便不由自主的反退了一步。
泡泡欲軟腰一伸,伸手迎空虛點。
戚少商見狀大吃一驚。
泡泡這淩空虛劃,仿似全無勁道,但究竟是不是運施極高深的內力,隔空打穴,遠距傷
人?戚少商全無把握,當下心念電轉,想起武林中絕少有的幾種越空制人的指法:“金剛指
”、“诃摩指”、“拈花指”、“多羅葉指”、“六脈神劍”、“彈指神通”、“一陽指”
等,但卻無一樣,跟眼前少女一般,臉上笑嘻嘻、渾身不着勁的、五指軟綿綿的架式相似!
戚少商正要設法閃躲,又發現對方出指全無勁道,便要觀而後動。
劉獨峰和無情也一時摸不着頭緒。
攸地,張五長身而起,十指箕張,雙手已抓住戚少商背後的靈臺穴與志堂穴。
戚少商手緊握劍,但全身不能動彈。
泡泡尖嘯一聲。
張五飛身而出,抱住戚少商,大步往松林密處疾奔!
這一下,變起驟然,就連在車中的劉獨峰和無情也措手不及,戚少商便受制于人。
劉獨峰大喝一聲:“張五!”
張五渾然不覺。
劉獨峰再怒吼一聲:“張五!”
張五已奔入樹林裏,他本來腿部受傷,但而今仿佛也不覺得痛。
劉獨峰臉色紫脹,突然盤膝打坐。
無情變色道:“不可!”
泡泡甜甜地笑了一笑。
她走近馬車。
狐震碑也逼近馬車。
兩人正好一左一右,向馬車行來。
無情長吸一口氣,再徐徐吐氣,然後又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氣,接着,又長吸一口氣
——
然後撂起長衫,移位出簾,往馬車篷前端然一坐,眼睛平視二人。
泡泡眼睛骨溜溜一轉,向無情招呼道:“大捕頭,你可好?”
無情微微一笑,望着她。
泡泡緩緩自腰畔,抽出一根竹管子,又慢慢的把竹管子舉了起來,然後小心翼翼的對準
無情,才道:“聽說,你一雙腿子,已經廢了,是不是?”
無情沒有說話,只看着她。
泡泡說:“也聽說你的一雙手,現在也不大靈便,對嗎?”
無情臉無表情,望着泡泡,泡泡突然覺得有些心寒,不禁升起速戰速決的念頭。
泡泡仍甜笑道:“而且,你那一頂寶貝轎子,好像也毀了,也就是說,你沒有腳,動不
了手,機關也廢了,所以,變成百無一用了,對不對?”
無情冷冷地,沒有言語。
泡泡用眼稍往車裏探了一下:“還有裏面那位捕神老爺,捱了家師一記‘空劫神功’,
又着了‘落鳳掌’和‘卧龍爪’,大概已跟廢人差不多了罷?”
無情這才變了臉色。
他現在才知道劉獨峰不止着了“空劫神功”,還硬受了“落鳳掌”及“卧龍爪”這兩種
陰毒絕倫的邪門掌功。
泡泡用一對美目,向狐震碑瞟了瞟,道:“大師兄,看來,我們這大捕頭,和裏面那位
老捕神,都是外強中幹的貨色,你還不過去向他們請教請教。親近親近?”
狐震碑似乎對這位“小師妹”甚是畏懼,捂胸幹咳一聲,應道:“是。”
驀地,馬車內風雷之聲大作。
無情一回首,只見劉獨峰五絡長髯,無風自蕩,一雙電目,神光暴射,胸臆間一連發出
四道悶雷般的響聲。
然後“轟”地一響,車篷震飛!
劉獨峰只說了一聲:“我去追回戚少商!”人已似怒鵬沖霄般直掠出車外。
劉獨峰重傷之下,居然有這般聲勢,泡泡本要出手,但心念一轉,向狐震碑叱道:“截
下!”
狐震碑鐵鵬淩空,左落鳳、右卧龍,截擊劉獨峰。
狐震碑并非無懼,而是認定劉獨峰只是虛張聲勢、不堪一擊,便要用落鳳掌與卧龍爪置
之死命!
只聽長空一聲霹靂!
青光如電,一閃而沒!
一條人影飛起。
一條人影掠入林中。
飛起的人影叭地撞在山壁上!
這人被撞得五官血如泉湧,但貫胸一把青碧色的劍,把他釘在石壁上,沒及劍锷!
這人正是狐震碑!
劉獨峰如巨鳥投林,遇挫不頓,已掠入林中。
只聞林裏一陣如狂賤驟雨之聲、愈漸遠去。
泡泡為之玉容失色。
如果那一劍是向她擲來,她一樣閃躲不了,如果不是一念之間,改變主意,而向劉獨峰
發出攻擊,只怕此刻被釘入崖壁上的人,不是狐震碑而是她!
劉獨峰因為強持一口氣,且痛恨使“落鳳掌”與“卧龍爪”的人,又急于追敵,将自己
手中的一口“碧苔劍”淩空飛投,把狐震碑釘入了崖壁上!
狐震碑一死,泡泡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聳聳肩,伸伸舌頭,笑了笑道:“嘩!幸好送死的還不是我。”
然後又向無情道:“那不好脾氣走了,剩下你好脾氣的一個兒了,也怪寂寞的。”
無情冷冷地看着她,眼光裏有一種澈骨的寒。
泡泡的眼眸子往上面溜了溜,又往林子裏瞟了瞟,竹管子遙對着無情:“車內的老捕神
,還勝一口氣,已經飛走了,只剩下一個飛不走的小捕頭,是個廢人,想走,也走不了,對
不對?”
無情目光暴長,“對!”嘯地一聲,一物自口而發,閃電般擊中泡泡額前!
泡泡手腕一掣,竹管一震,已射出一道黃朦朦的光線。
那兩匹健馬突然踣地,哀鳴半聲,整個身體都在融化中。
泡泡撒手仰天而倒。
一人從天而降。
鐵塔般的巨人。
同時間,林子裏疾掠出一條人影。
正是龍涉虛與英綠荷,他們是配合行動!
無情一低首,一陣弓彎之聲,三枝急箭,一齊釘入龍涉虛小腹上!
龍涉虛怪叫一聲,半空一個翻身,落在丈外!
三矢命中,但他“金鐘罩”護體,居然簇尖見血但未入肉。
英綠荷馬上停步。
她還沒有出手。
但她已發現武功最神秘莫測的小師妹,已經倒在地上,沒有聲息,七師哥中了三箭,要
不是他銅皮鐵骨,肯定也報了銷。
無情卻還是安然一端坐在車辔上,雖然車子因馬匹路地面漸漸下塌傾斜。
她自度可沒有龍涉虛的鐵功護體,也不比泡泡刁鑽犀利。
她不知道那個看來文弱無力的殘廢書生,還會有什麽厲害法寶。
她可不想輕試。
她不想死。
無情冷冷地望着她。
那種冷的感覺仿佛冷入她的骨子裏去了。
那眼神仿佛也是無形的暗器。
“你想怎樣?”無情問。
英綠荷看看地上的泡泡,額上滲出了鮮血,生死不知。龍涉虛呆在那裏,也不知如何是
好。他正在廢幸自己是以“金鐘罩”護住全身,然後再撲擊而下,準備以巨力砸死對方,要
是平常貪圖快攻,護體內勁不夠周密,這三箭豈不是要了他的命?
就算要不了他的命,只要射低兩寸,也要自己絕子絕孫!
他想到這裏,天大的勇氣都成了半空折翅,沉到十八層地底裏去了。
英綠荷看到了他的樣子,想到他所思跟自己大致一般,當下咬牙跺了跺足,話還未說出
口,已聽到一個小童的歡笑聲:“你們出來了!”
英綠荷更不敢怠慢,疾喝一句:“走!”急掠而去!
龍涉虛一向以英綠荷馬首是瞻,只怔了一怔,也跨步追去;兩人都相繼消失在林子裏。
無情這才舒了一口氣。
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剛才,英綠荷與龍涉虛用一根手指都能殺得了他。
他所有的暗器,都因為雙手不能運力而發不出去,而幾道不必動手就可以發射的暗器,
也都已發光了。
那頂藏有無數機關和暗器的轎子,又已經毀了。
無情只有強作鎮靜。
如果他一旦撐不住局面,龍涉虛和英綠荷來一記反兜截殺,銀劍童子斷非所敵,這竹籮
陣不破,雷卷和唐晚詞也就危險了。
他以背弩射擊龍涉虛,但此人畢竟有過人之能,中而不倒,他心裏就涼了半截。
他口中含的一塊飛棱,因要先把泡泡這個極難纏的敵手擊倒,只好先行噴射,如果龍涉
虛與英綠荷再行逼近,他可無法應付。
但他們終究不敢。
而且兩人一聽銀劍說:“你們來了”,吓得立刻就走!
銀劍這時冒了出來,樣子十分可愛。
他探着頭問:“公子爺,那兩個惡人走啦?”
無情微笑的點了點頭,說:“雷堡主和唐二娘呢””
銀劍嘻的一笑,“我已照公子的吩咐做了,但到現在仍不見有人出來。”
無情啐了一口道:“好小子,把我也欺瞞過去了!”
銀劍伸伸舌頭。
只聽轟地一聲大響,像引爆了什麽威力極大的地雷似的,一人倒飛上老半天,才一個倒
栽蔥似的落了下來。
來人臉色青、人瘦、身子裹在毛裘裏,鬓發被燒卷幾處,毛裘被的焦了數處。
正是雷卷。
雷卷一落地來,就問:“二娘呢?”
忽聽嘩啦啦一陣響,一條豔紅色的人影像游魚一般,自竹林間疾閃了出來。
她緊身的紅衣已濕透,越發突現出她誘人的身裁,一頭的黑發也濕透,束披在紅彩上,
有一種驚心的豔。
正是唐晚詞。
雷卷喜形于色,走前一步。
唐晚詞回身撂發,嫣然一笑道:“你也出來了。”
雷卷道:“我一進去,只見暮合霧深,風雲窄起,雷電交加,驟生大火,我在火中左沖
右突,到處是火妖四起,火球四迸,火中喊殺震天,但卻又偏不見去路,覓不着敵人,正危
急間,忽有山分火裂,現出一處洞天,我一闖進,即似遭雷轟,震了出來,才知道竹子仍是
竹子,不曾着火。”
唐晚詞道:“我跟你全然不一樣。我一頭鑽了進去,就見風雲變色,海飛波立,浪高如
山,波濤洶湧,我被吞噬在水裏,便是怎麽掙紮回避,仍被奔流急湍所控制,以為這次難有
生機了,不料雙足突然着了陸,但馬兒卻大概淹在裏面了。”
雷卷喃喃地道:“原來只是虛幻一場,好厲害的陣勢!”
無情道:“馬仍陷在裏面,無礙,一會兒就會出來。”
唐晚詞問:“這兒的情形究竟怎樣了?”
無情急道:“雷堡主才進陣中,唐二娘也跟了進去,劉捕神和我商議了破陣之法,我便
囑銀兒進入陣中攻破,不料泡泡和狐震碑突然出來,戚寨主正要力抗,不料,張五原來是着
了‘押不盧,和蠱術合并的暗器,神志已為泡泡所制,碎然出手,制住戚寨主背後要穴,往
林子裏就跑,大概是九幽老鬼在松林裏發聲縱控罷。當時情況緊急,劉捕神竟運起‘雷厲風
行大法”硬生生把內創壓住,一拔劍就殺了狐震碑,然後全力追逐張五。”他頓了頓,又道
,“我跟泡泡對峙,終用暗器把她擊倒,但她應無性命之礙,我要留她活命,找出救張五哥
之法,不料來了英綠荷與龍涉虛,要乘隙讨便宜,但銀兒正好出來了,他們知道你們也将脫
陣,畢竟沒有勇氣再戰,也逃之夭夭了。”
雷卷望了唐晚詞一眼,只說:“看來,我們是闖禍了,既未顧全大局,還全仗公子相救
。”
無情道:“快別這樣說。現在更嚴重的情形是:劉捕神不止着了‘空劫神功”還身受‘
落鳳掌’與‘卧龍爪’之傷,他若強用深湛內力逼住,再貿然與人動手,只怕——”
雷卷疾道:“我去接應。”
唐晚詞身形也一展,雷卷道:“你留在這裏!”燕子掠波,已沒入密林間。
唐晚詞返首問無情,在月下好一股英凜的豔色:,。只怕怎樣?”
無情嘆了一聲:“輕則殘廢,重則走火入魔——”話題一轉,向銀劍囑道,“你去把那
女子扶起,制住她氣海、建裏、章門三處穴道,把她手上的竹管子拿來,要小心一些,竹管
子裏,是九幽門下最歹毒的‘大化酞醒”沾也沾不得的。”
銀劍應聲去辦。
唐晚詞上前一步,撂了撂濕發,她的手上揚的時候,胸前的紅衫皺了一些微紋,更顯出
她胸脯豐滿而腰肢如柳,她自己卻似未覺察,只問:“卷哥怎樣才找得到他們。”
無情沒有去看她。
他只看着月色。
月色如刀,為死亡的千歲明辨細毫。
“你有沒有聽到雷聲?”
唐晚詞側耳細聆了一陣,道:“有,很是隐約。”聽到一聲像隔着棺材發出的悶響,一
聲,兩聲,三聲。
無情道:“既然我聽到,你聽到,雷堡主也定必聽得到。”
他的臉色因月色而煞白:“劉捕神也該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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