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職-業-打手
老板娘被小跑堂攙着站起來,軟着腿踉跄着走到甘甜甜桌前坐下。
甘甜甜一臉不懂他們在說什麽的表情,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手放在桌上,手指扒着報紙想将它不動聲色地扒拉到桌子底下,結果小跑堂眼疾手快地一掌排在報紙上,跟她大眼瞪小眼。
甘甜甜跟他較了半晌的勁兒,小跑堂委屈地讷讷出聲:“姐姐,報紙是我們餐館定的。”
甘甜甜頓時無奈松手。
“老板娘,你看!”小跑堂搶過報紙,指着頭版頭條上她英姿飒爽的照片給老板娘,說,“就是這個姐姐!會功夫的!”
“姑娘!”老板娘伸手想要抱住甘甜甜放在桌上的右手,甘甜甜迅速将手撤在桌下。
“姑娘!”老板娘撲了個空,也不計較,用濃重的南方口音,可憐地哀求她道,“姑娘,你幫我這個忙好不好?大家都是在國外打拼的中國人,不容易哇,能幫就幫幫我好不好?我也不要你做什麽,我每個月會将賬款現金帶回家倆次,你跟着我就行,有人來搶,你幫我打跑他們好不好?”
甘甜甜不動聲色,面色不改地喝了口茶。
“小姑娘!”老板娘“哇”一聲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一個寡婦帶着四歲的兒子,才在摩德納站住腳跟開了家店,三番五次被人搶,我要活不下去了啊!”
“不是我不幫你,”甘甜甜皺眉道,“你偷稅漏稅啊,你本身就違法呀。”
“我這店才開沒幾個月,本身就是賠本的買賣,偷稅漏稅都是默認的行規啊!”老板娘委屈地抹着眼淚,“等我穩賺了,我就不會再偷了嘛!”
“可是不管怎麽說,你還是違法了呀。”甘甜甜作為一個停職的執法人員,打心眼兒裏不想幫她。
“可是話不能這麽說,”老板娘不甘心地辯解,“就算我偷稅也不該被搶劫!我偷稅違法,他們搶劫也違法!誰說搶劫偷稅的人就是對的了?”
“沒說人家對,既然人家搶你違法了,你去報警啊?”甘甜甜嘆了口氣,實在不想跟她多說了,掏了五歐元放在桌子上,起身背着她的背包就想走。
“姑娘!你真的見死不救啊!”老板娘橫過一張餐桌,上半身牢牢抱着她手臂,就是不松手,眼淚還懸在眼眶裏,可憐兮兮地哼哼唧唧,“救命啊……我這個月錢都被搶一半了,我怎麽報稅啊……”
小跑堂也跑過來攔在她面前,伸開雙臂擋着她的路,用哭腔讷讷地開口:“姐姐……”
“老板娘真的很可憐啊,”小琪姐也嘤嘤嘤嘤地開始哭道,“她是好人啦,她也是真的不賺錢啊……”
甘甜甜眼瞅着連蘭叔也猛吸了一口氣,打算嘤嘤嘤,頭疼地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裏,手捂在額頭上,痛不欲生:“幫你這個月,下個月去交稅。”
老板娘感激地擡頭,淚眼婆娑,鼻涕糊了半張臉:“我發誓!”
小跑堂跳起來,歡呼道:“哦耶!姐姐好棒哇!”
好棒個屁!甘甜甜心裏暗罵:這算是get到了新職業嘛?!保镖兼打-手?她嫂子要是知道,面癱臉都能笑裂。
“姑娘,你叫什麽名字?”老板娘把她放在桌面上的五歐元塞回在她外衣口袋裏,破涕為笑,“你說說,工資要多少?你開個價?”
這怎麽要?甘甜甜郁卒地看着她,不要錢還可以說是幫忙,要了錢分分鐘變職-業-打手,她抿唇為難地想了想,靈光一閃,脫口問道:“我不要你的錢,你有空閑的員工宿舍嘛?我剛來意大利,沒有地方住,你能暫時給我提供個住宿的地方不?等我過兩天找到房子就搬走。”
“有啊!有有有!”老板娘喜出望外,一疊聲地應了,“小琪他們住的那套房子,正好還剩一個小單間,現在就讓小琪帶你過去。你屈尊一下哇?”
屈尊?一點兒不屈尊!甘甜甜背包跟着小琪走人。
*****
老板娘在離飯館不遠的舊式公寓樓,買了一套四室一廳當員工宿舍,小琪、蘭叔跟小跑堂阿南一人一間,其他的員工自己有自己的住處。
據小琪說,他們三個跟老板娘是同鄉,是被老板娘帶出來的。所以比起其他人,他們跟老板娘的關系更加親近。
小琪還說,在意大利的華人大部分都是浙江-青田人,青田有個村子世世代代就只走一條路,就是送少年出國打工,出國的人每月寄錢回家給老人,誰家的孩子要是不出國打工,反倒是件稀奇的事兒。
南方人骨子裏的想法總歸是跟北方人不一樣的,他們有着經商的天賦跟頭腦,也有闖勁兒跟韌性。他們的想法理所當然的都是替別人打工,然後再自己開飯館開店,目标簡單明确。
小琪今年只有21歲,兩年前跟着老板娘出來,剛到摩德納沒多久,老板就卷着家産跑了。老板娘帶着兒子堅強地自己開始打拼,是個讓人敬佩的女人。
只不過,在摩德納的華人并不是太多,想要互相幫襯,也是一件困難的事兒。所以想要不勞而獲的人,就瞄準了搶劫華人老板。
小琪邊跟甘甜甜絮絮叨叨,邊打開了房間門,請她進來。
這套房子的格局很奇怪,沒有客廳,四個卧房一字排開,在最右邊的拐角處是廚房跟廁所。
改天問問葉純好了,甘甜甜好奇地想。
小琪将正中間的房間門打開,轉頭對她炫耀道:“喏,這間就是你的房間啦,家具還算齊全吧。有兩張床呢,你可以二四六睡一個,一三五睡一個,周日将兩張床拼在一起睡大床。我給你說,這些書櫃啊床啊椅子啊桌子啊,哦還有那倆床頭櫃,全是我跟蘭叔某天晚上撿來的。”
甘甜甜正卸着書包準備往桌子上放,聞言詫異地停住了手,不敢置信地反問她:“撿的?哪兒撿的?垃圾堆?”
“是啊,”小琪理所當然道,“我們晚上下班晚,經常看見垃圾堆旁邊放着大件的家具。不止你房間裏這些,我房間裏的梳妝臺也是撿來的。”
甘甜甜驚得雙目圓瞪:“!!!”
“诶喲,你不要這麽驚訝。”小琪和善地笑着說,“意大利人很喜歡換家具的的說,但是又因為他們也覺得浪費啊,所以就會把這些放在垃圾箱旁邊。要是有人需要就撿走,沒人需要的話,第二天早上會有垃圾車收走的。”
甘甜甜還是緩不過來,她脖子僵硬地“咔咔”扭頭,視線挨個掃過屋內家具,神情複雜。
小琪笑而不語,把房門鑰匙給甘甜甜放在書櫃上,任她糾結。
“啊對了!”甘甜甜把心裏亂七八糟的不适應全部揮散,叫住正欲出門回餐館的小琪,說,“家裏有wifi麽?我手機業務還沒開通,我想聯系一下國內。”
“有啊,你等等,我給你去拿密碼。”小琪轉身從牆上撕下來一張手掌大小的紙,回來交給她,說,“下面那行二十幾位的就是密碼,上面那個是咱家網絡的名稱。”
甘甜甜眼瞅着又是一串大小寫字母混雜數字的密碼,手指頭有點兒抖。
“你輸好了,把這張紙再貼回牆上就行。”小琪交代完,體貼地替她關了房門,自己回店裏繼續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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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甜甜将wifi連上以後,第一件事就是給中介跟蔡茵分別發了一條微信,結果她發現,蔡茵真絕,她居然把甘甜甜微信删掉了。
于是,她只能專心致志地騷擾中介。
過了五分鐘,中介的趙老師回複了她三個字:“怎麽回事兒?”
甘甜甜手指頭停在屏幕上,想了想還是發了一條語音給他,沒辦法,這事兒細說起來字數有點兒多。
她簡單扼要地敘述了從昨天見到蔡茵,到今天房子被查違規被燒,這短短二十四小時內所發生的主要事件,以及末了重複道:“境外中介失蹤了。”
微信那頭靜了片刻,趙老師回了一個瀑布汗的表情,外加一句沉重的調侃:“小甘,咱不是去意大利取經的吧?”
“我要是把《聖經》取回來,有人給我建大雁塔麽?”甘甜甜苦笑着回他,“您快給我聯系聯系境外中介吧,這我錢也在國內提前付了,結果給辦得這都什麽事兒啊。”
趙老師又發了個擦汗的表情,外加一句:“你先等着,我這就聯系他們負責人。”
甘甜甜等着他的同時,下手迅速地給她媽她哥跟葉純,挨個發了個開心的表情,并配了一句:“來意大利的第一天,一切都好,想你。”
典型的報喜不報憂,她都快被虐哭了。
不一會兒,葉純回了句實在的:“知道啦,照顧好自己,要錢就說。”
她哥回了句欠揍的:“你不在,家裏安靜多了,吃飯鬥嘴都沒了對手,寂寞。”
她媽回了句她最不想看見的:“早點兒畢業回來,今天還給你又物色了幾個對象,人都挺不錯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你回來見面。”
甘甜甜:“……”
甘甜甜心情複雜地連-發三句:“知道了。”
然後,趙老師的微信也回了過來。
她第一條語言還沒打開,後面又緊跟着三條發了過來,她直覺這事兒可能難辦了,果然,第一條沒聽完就差點兒把她氣炸。
趙老師說:“甘甜甜,怎麽負責你的那個女孩兒,說你威脅恐吓用武力企圖欺負她呢?她說你這人特別不好相處,挑剔嘴毒孤僻冷漠,還讓她滾不要再來了?”
“甘甜甜,境外中介的老師說這錯在你身上,不在他們員工的身上,你自己不要中介的。”
“甘甜甜,他們是不是接錯人了?還是你被什麽東西附身了?我之前見的人是你吧?啊是吧?”
甘甜甜:“……”
這惡人先告狀也得有個下限吧?
甘甜甜咬牙切齒的按下了語音鍵:“我算是服氣了,這毀人不倦的姑娘殺傷力真夠大的,讓她趕緊去看心理醫生吧,癔症都出來了!剩下的服務我也不要了,接人辦手機卡跟找房子的錢就算一半,你讓他們把另外一半錢給我退回我賬戶。”
過了幾分鐘,趙老師為難地又發了一條語音給她,嘆氣說:“小甘,難吶,那個姓蔡的女孩兒,哭得花容失色說你欺負她,境外的負責人也是向着自己人的呀。他們一致認為錢不該退還,剩下的要給人家姑娘當精神損失費。”
甘甜甜五指掐着手機,“咯咯”作響,她冷笑着嘴唇對着話筒一字一頓:“趙老師,你就原模原樣把我這條語音轉發給蔡茵,告訴她,想吞了我的境外中介費,就等着那筆款子給她當醫藥費吧。敢在摩德納讓我見到她,我見一次揍一次。”
趙老師瞬間發了一連串的感嘆號:“甘甜甜,你說真的?”
“真的!”甘甜甜從牙縫兒裏擠出幾個字,面色陰沉,“小爺打小就沒害怕的東西,名聲也早就扔給鑒定科的死屍了。敢惹我的人,基本就沒能再豎着站起來的!”
趙老師回了她一串“……”後便再沒了動靜,甘甜甜也不急,手撐着腦袋安靜地等。
幾分鐘後,甘甜甜微信錢包上發來一條通知:“xxx賬戶給您轉賬3000元。”
甘甜甜舌頭舔-了舔虎牙,“噗嗤”一聲笑了。
你說,這都什麽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