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贊助商3
鳳凰雙手背在身後摳啊摳的,川烏指了指沙發問:“我可以坐一下嗎?”
鳳凰掃一眼,沙發上全是歡歡和喜喜的布娃娃,她忙把東西收走,川烏伸手拿過一個芭比說:“小姑娘都喜歡這些。”
鳳凰點點頭,說:“你坐吧,我去泡茶。”
廚房裏,她站在竈臺前,偶爾有茶杯叮當聲,川烏探出身子去看,看鳳凰抓着頭發,幾下就綁了一個大馬尾。那束馬尾一晃一晃的,繞花了他的眼。但水還沒燒開電磁爐就滅了,與此同時,家裏所有的燈和電器都滅了。
鳳凰被半開的水燙了一下手,硬是忍住沒叫,摸着牆走出來,問:“你還好吧?”
不知川烏是什麽時候來到她身邊的,他攥着她的手腕,問:“沒吓着吧?”
鳳凰好笑:“只不過是停電而已。”
川烏微微蹙着眉:“害怕就說。”
“我不害怕。”鳳凰推開他,又去翻冰箱。她拿着手機屏幕當照明,說:“我記得還有蜂蜜水,你等等。”
川烏忽然張開雙臂,将她困在了冰箱和他之間。那種巨大的壓迫感令鳳凰頭皮發麻,她不敢轉身,只能一直不停止手裏的動作,當手機屏暗下來的那一刻,川烏的一只手伸過來,從她的臉頰拂過,輕柔地像是微風。鳳凰僵了僵,又感覺他更往自己背上壓來。
但川烏什麽都沒做,只是在黑暗中,摩挲她的臉,輕嗅她的味道。然後,松開禁锢,讓開一點位置。鳳凰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抱着一個水瓶轉過來說:“你坐着,我去給你倒一點醒酒。”
但川烏沒有老實坐着,亦步亦趨跟着鳳凰進了廚房。這套房子本身就小,廚房更是容不下川烏這樣的高個大塊頭,鳳凰在裏面連轉身都局促,她不耐煩地:“你給我站到外面!”
黑暗中響起一聲輕笑,川烏乖乖退到外面。
鳳凰估摸着到了蜂蜜水,遞給他時說:“快點喝,喝完趕緊走。”
川烏接過杯子往沙發上一坐,然後拍拍身邊,嗓子沙啞:“你來坐。”
鳳凰家的沙發很小,是一個兩人座的布藝沙發,平時這裏是孩子們的游樂園,所以她們的玩具都堆在上面。川烏一人就占去了大半個沙發,鳳凰就在沙發前面席地而坐,翻出手機又看了看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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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完就走。”川烏像個乖乖孩子一樣保證。
鳳凰恩了聲。
***
男人沉默地喝水,在黑暗中揚起脖頸,喉結滾動,咕嘟、咕嘟,在黑暗中聲音被放大,鳳凰心裏哦了一聲:原來他這麽渴。
她問:“還要嗎?”
川烏說:“不用了,謝謝。”
他沒放下杯子,反而拿在手裏摩挲,鳳凰索性站起來拿走杯子:“再給你倒一杯吧。”
她的手,觸碰到他的手,他反手攥住,輕輕一拉。鳳凰早有防備,及時定住,沉沉地:“川烏你要是再這樣就馬上走。”
川烏立馬松開手,喃喃:“抱歉。”
這……根本不是需要說抱歉的事,鳳凰心裏這樣想,嘴上卻恩了聲。她拿走玻璃杯,眼睛早已适應了黑暗,朝着廚房直直走去,有人不放心的跟在後面,高高的個子如同最安全的屏障,保護着她。
但這一次,他再也不敢将她壓在自己與冰箱之間,也不敢用手拂過她的臉。她的底線在哪裏,他很清楚。
但不得不說,這丫頭,脾氣真是好了很多。
鳳凰倒了水遞給他,然後靠在冰箱門上直直看他,好似有話要說,川烏立馬調頭往客廳走,又坐回沙發上。他小口小口抿着水,将鳳凰要說的話擋住,他問:“怎麽這麽好喝?裏面放了什麽?”
那只是一杯普通的蜂蜜水而已。
“加了點檸檬汁。”
川烏皺着眉看杯子,他的小鳥,在這三年裏,學會了往蜂蜜水裏加檸檬汁。
“你是為了我才來月島的嗎?”鳳凰不再讓他插科打诨。
“不是,這裏的政府跟我有接洽,而且條件不錯,所以我就來了。”
“是巧合?”
“恩。”
“你之前不知道我在月島嗎?”
“恩。”
“那這三年……”
“我過得很好,別擔心,小鳥。”川烏伸出手,偷偷去摸她搭在沙發上的發梢。
鳳凰低下頭:“真的好嗎?”
“挺好的,你走了以後,我出國了。”
鳳凰仰起頭看他,出國?她從沒想過,川烏會是在國外的度過的這三年。
“沒有你的日子,太難熬了。”川烏說,“小鳥,我那時終于體會到當年團子為什麽會抛下一切逃去克羅地亞。”
因為太愛了,所以無法面對失去。
鳳凰很想說一聲對不起,可那件事,究竟是誰對不起誰?三年過後,又要怎麽去講?
“國外不錯。”川烏語氣輕松,“我本來就想出國看看,正好我媽也在那裏,我去陪陪她。”
鳳凰點點頭,她當然知道出國留學對于川烏的那個專業會有多少益處,他本該大學畢業就拿着公費名額出去的,但那時他為了她留了下來。鳳凰還記得他在拒絕出國名額後是這樣對她說的:“小鳥,其實國內的專業水平已經很高了,我不需要出國。”
真是……牛頭不對馬嘴啊……為了安慰她,他閉着眼睛說瞎話的功夫真是爐火純青。
“那……軟糖……”鳳凰真是很難很難才把“軟糖”二字說出來。
“我帶出去了。”
鳳凰這才是真的震驚,一個三歲的小孩,也就跟現在的歡歡喜喜差不多大,她還記得那時軟糖下半年就要上幼兒園,她和川烏想趕在結婚後就帶軟糖去報名。一晃,歡歡喜喜也要上幼兒園了。時間,真是飛快啊……
“你一個人,怎麽帶孩子?”
川烏笑了笑:“你一個人,也不是帶着兩個孩子?”
“那不一樣,我是女的……”
川烏捂住她的嘴:“小鳥,在養育子女這方面,父母都是一樣的。”
鳳凰拿開他的手:“那會很辛苦,你一邊讀書還要一邊帶孩子。”
川烏指了指隔壁房間:“你也是一邊工作一邊養孩子的,有什麽不同?”
川烏說得風輕雲淡,但鳳凰又怎麽會不知道?一邊工作一邊養孩子,辛苦極了。孩子們睡了你還要趕報告想創意,孩子們醒時你要已經準備好早餐。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每個月有固定的零花錢買漂亮衣服,她現在覺得給自己買衣服是一件很浪費的事情,如果可以,她想把世界上所有的漂亮裙子都堆進歡歡喜喜的衣櫥裏。
***
鳳凰還想多問問關于軟糖的事情,她想看看孩子的照片,想看看她長高了沒有,可卧房裏的雙胞胎醒了,睜眼就是一片黑,身邊還沒有媽媽,害怕得哭起來,鳳凰和川烏同時聽見哭聲,鳳凰亮起手機沖進去,扔給他一句話:“你坐着!”
川烏從善如流,索性躺倒。房間裏,歡歡喜喜看見媽媽了,還是委屈地哼哼,鳳凰躺在床上,一邊一只小崽子,親親她們嫩嫩的小臉,用手揉揉她們的小屁股,溫柔道:“媽媽在這呢,別怕,是停電了。”
歡歡喜喜安心了,很快又帶着淚花重新入睡。
在鳳凰的搖籃曲中,川烏拿出手機發了條短信,然後再也撐不過酒意也沉沉睡去。樓下,那輛一直等候的黑車,無聲地離開。
等鳳凰哄好兩個小家夥出來一看,好麽,有人霸占了她女兒的沙發!她過去搖他:“喂,別裝睡,把你扔出去是分分鐘的事情。”
但川烏沒動。
“我真的生氣了。”鳳凰說,往常,這句話最有用。
可川烏還是沒動,于是鳳凰知道,他是真睡着了。鳳凰扒在窗臺上往樓下望,川烏的座駕不知什麽時候跑沒影了。她只好倒回來,無奈地看着這個男人。
沙發很小,他的長腿懸空搭在外面,臉頰旁還有一個穿公主裙的小芭比。鳳凰不禁笑了,回去拿了一條歡歡喜喜的小毛毯出來給他蓋上。
川烏做了一個夢,夢到三年前。
在那個他和鳳凰住了六年的筒子樓裏,鳳凰将自己鎖在媽媽的房間放聲大哭,他從沒聽過這般痛徹心扉的哭聲,他的眼淚也啪嗒啪嗒掉在地上,他連勸都不敢勸,怕會被她轟出去。
葬禮是鳳凰一手辦的,她再也不會問他:“川烏,這個該怎麽辦?川烏,那個要怎麽弄。”
她一夜之間長大了,她不再需要他了。
她将媽媽的葬禮辦得很簡單,出殡那天,天上好大一枚太陽,她穿着孝衣,包裏放着一壇骨灰,帶着軟糖坐大巴從玉城回到三千港,墓地是早就買好的,就在鳳天的身邊,她沒有告訴他們任何一個人,就帶着若梅回去了。三千港的舊鄰居們直到看見手臂纏黑布的鳳凰才知道若梅過世的消息,大家紛紛跟着一起去了墓地,不外乎要問一句:“小弟怎麽沒陪着你?”
他那時就跟在她身後,從玉城到三千港,他跟了一路,但她沒工夫回頭,因為她一直在哭,哭的三千港的天都變了。大家一句句的勸,但她說:“別管我,我沒事。”
怎麽會沒事?軟糖吓得跟着哭,他從後面跑上去把她和軟糖抱進懷裏,鳳凰死死攥着他胸口的衣服,哭得滿臉是淚。
那一天,在三千港的海邊,她對他說:“川烏,你讓我走吧。”
他知道自己必須得答應。
是他們川家對不起她。
他最後對她說的話是:“你就這麽不想見到我嗎?”
她回答:“不是,我不知道。”
不是不想見到你,但我現在還不知道究竟應該怎麽辦。
他點點頭,同意了,但撫着她的眼:“別哭了,會瞎的。”
她本想帶軟糖走,可那時軟糖實在太小了,什麽都不懂,當知道要永遠都見不到爸爸時,小小的孩子像個樹袋熊賴在爸爸身上,說什麽都不下來。
川烏想将軟糖給她,她什麽都沒了,好歹還有個孩子在身邊,可她卻擺擺手:“軟糖更喜歡你。”
她傷心了,他知道,她什麽都沒有了,連孩子都沒有了。
她沒告訴他自己要去哪裏,什麽時候動身,只是在離開的前一天,将一直纏着川烏的軟糖接回家玩了一天,第二天,他們約好了要吃一次散夥飯,可他的車開到一半時接到她的電話:“我走了,軟糖在玩玩具,別擔心。”
他猛踩油門,超過三個紅燈,爬上樓一看,客廳裏,軟糖抱着一個娃娃兀自玩得開心,一切太過突然,他顫着聲問孩子:“寶貝,媽媽去哪兒了?”
軟糖慢慢仰起頭:“媽媽下樓買醬油了。”
軟糖從地上爬起來,拉着爸爸去看她的禮物,卧房裏,滿滿堆起一個小山包,川烏一個一個打開來看,那是軟糖從三歲到六歲的裙子和玩具。
因為不想讓軟糖看見他哭,所以躲在廚房給她打電話,萬幸的是,她還是肯接電話的。她說:“川烏,等軟糖六歲,我會回來看她,如果到時候她願意跟我走,請成全我,好不好?”
“好。”當然應該說好,這不是無理取鬧,這是他心甘情願的成全。
“謝謝。”
川烏垂眼看去,見他的小鳥,從樓下的角落裏走出來,越走越遠。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越來越模糊,他可以追上去,可他不能說出讓她留下的話,他可以追上去,可這是她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不讓他親眼看着她走。
她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他還是親眼把她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