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謝謝

張潦回到宿舍時,三班的人都已進入了深度睡眠,還有不知是誰酣暢淋漓地打起了呼嚕。他沉默地爬上床鋪,剛踩上第一級臺階,腳踝就被一只手抓住。

何小飛仰起頭看着張潦,操場上大射燈的光線照亮他半邊臉,另一邊隐在黑暗中,兩個人一上一下地對視着,最終何小飛輕輕地說了兩個字,“謝謝。”

他的手一松,張潦就翻到了床鋪上,這個謝謝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宿舍裏呼嚕聲時響時輕,張潦跟何小飛一個在上鋪、一個在下鋪,卻都沒有睡着。

何小飛蜷縮起身體,用被子緊緊裹着,像一只蠶蛹。他閉上眼睛就想起那把直沖他而來的剪刀,還有張潦緊握住剪刀的手掌,以及濺在自己臉上的血滴。

他在後怕,也在訝異。

其實,何小飛壓根沒想到張潦會出手,他甚至荒唐地在生死一刻懷疑,這會不會是所有人聯手演的一出戲,目的就是讓他死。就像常磊出事那樣,這次輪到自己了。

所有沖突都很自然,而他就這樣死了也沒人會懷疑。

但何小飛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張潦救了自己,于情于理,自己害了耗子的妹妹,而張潦是耗子的兄弟,如果自己死在猴子刀下,既不用髒他倆的手,也報了血仇,正好一舉兩得。

可張潦在那一刻握住了剪刀,何小飛翻過身仰面看着上鋪的床,一直看了好久好久,直到迷迷糊糊睡着。

張潦也睜着眼睛無法入睡,他的嘴裏、他的喉嚨、他的胃裏,甚至他的心裏還殘留着米酒的醇香,但手腳卻是冰涼的。

其實,張潦最初的想法,并不是救何小飛,他甚至陰暗地想這樣正好借刀殺人。可就在那一刻,他看到走廊盡頭有個模糊而熟悉的身影從拐角跑進來,那一眼讓他改變了想法。

這世上變數很多,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意外,就像剛關押進雙橋未管所時,張潦跟王文浩根本沒想到常磊竟然減刑了,還有一個月就要出獄了。

林北堂曾經問過張潦,為什麽非得以這種方式?等他們出獄了不行嗎?

“到時林哥有一百種方式幫你了結他們。”林北堂用食指推了下精致的眼鏡架,悠悠地說。

張潦沉默無言,狹長的眼尾透着戾氣,他一定要以這種方式,要他們終結在高牆鐵網之內,要他們看不到外面自由世界的陽光,要他們死在黎明之前。

這一變數導致他們倉促出手。

蔣雲峰的那通電話是林北堂打的,受賄的線索也是他暗中查的。出事前,張潦和王文浩在衛生間圍住了常磊,冷冽的少年以一根白色毛巾絞住了常磊的脖子,勒得他喘不出氣來,又重重地踢了下他的膝蓋,讓常磊跪倒在地。

常磊臉漲得通紅,眼眦爆裂,手指無力地抓着毛巾。王文浩用鞋跟碾過常磊腿間,陰狠狠地說,“下面我說的每一個字你都給我聽好了。”

“我倆收了錢辦事,你家的何小飛在外面拈花惹草,有人讓你割了他的老二。”耗子笑笑說,“這點小事都做不到的話,那人就讓我們割了你的老二。”

張潦松了下毛巾,常磊剛喘上口氣,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小閻王猛地發力又絞緊了他的脖子。王文浩拍了拍他的臉說,“嘴巴記得要牢,不然割的就不是老二,是你的腦袋了。”

常磊從廚房偷了那把刀,然後事情就發生了。張潦本來準備自己動手的,但耗子攔住了他,耗子說,“張哥,別讓這種人渣髒了你的手。”

“那把常石留給我。”張潦冷冷地說。

盡管監控調整了角度,釘子也換了位置,但其實耗子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弄死常磊,因此他戴着橡膠手套,在常磊倒地的第一瞬間裝作去救他,卻把他的頭重重地砸向地上,讓釘子徹徹底底釘進去。

最後那一刻,常磊瞪大眼睛驚恐地看着耗子。

何小飛這幾天又有些魂不守舍了,他偶爾會偷偷注視張潦,又會看着常石。他在心裏琢磨,最終目标應該是常石,但對自己的報複到底有沒有結束,他的心裏沒底。

如果報複指的是血債血償,一命還一命的話,何小飛真的不确定。

“魂呢魂呢?給風吹跑了嗎?”楊帆站在何小飛面前,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逗了逗。

何小飛半天才回過神來,眯着桃花眼接過楊帆手上的零食,是一包好麗友巧克力派。

他坐着踢了踢楊帆的腳說,“又去買零食,你不是減肥嗎?”

“這不是慶祝你劫後餘生嘛。”楊帆嘻嘻地笑了下,眼睛笑得像彎月牙,“超市裏沒蛋糕,就買了這個。”

楊帆撕開包裝袋,巧克力吃得嘴角黑乎乎的,但心情很好地哼着,“好麗友~好朋友。”

每到自由活動時間,兩人就喜歡黏在一塊聊天,看着遠處操場上打籃球或者踢足球的人群。何小飛側過頭看着楊帆,伸手替他擦了擦嘴角的巧克力漬,突然有點慶幸自己那晚勇敢地站了出來。

春風暖洋洋的,陽光照耀在兩人面前,楊帆靠過來碰了碰何小飛的肩膀說,“我們現在是好朋友了?”

何小飛輕輕地嗯了一聲。

“人與人之間還真是神奇。”楊帆邊吃着巧克力派邊感慨道,範範那首歌怎麽唱來着,第一次見面看你不太順眼,誰知道後來關系那麽密切?”

何小飛看了他一眼,輕輕地接着哼唱,“我們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卻總能把冬天變成了春天。”

少年的歌聲幹淨而清脆。

楊帆看着操場上打籃球的人群,顧超和張潦默契地傳着球,嘟着嘴說,“你看顧警官跟張潦,剛開始劍拔弩張的,誰知道後來…張潦光棍節生日那次,他還把顧警官給他買的蛋糕全推到地上了呢!”

何小飛側頭看着楊帆,突然間神色一變,像是想起了什麽。楊帆講了這麽一長串話,但不知道為什麽,何小飛鬼使神差地只聽到了光棍節三個字。

“你說張潦是光棍節生日?”何小飛問道。

“是啊,怎麽了?”

何小飛搖了搖頭,牙齒下意識地咬緊嘴唇。腦海中一張張畫面飛速翻轉着,快得他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來。也許是刻意遺忘,他總想不起出事那天是什麽時候。

而現在他想起來了,是光棍節。

那天他跟常磊爛俗地去看了場電影,他還刺激地在情侶座裏給常磊口了一回。出了電影院,兩人本來是要繼續的,誰知道接了大哥常石的一個電話,非要他們趕去一個工地,說有好玩的。

去了之後,他只看到一個滿臉是血的女孩子哭着喊着,求他們放她回去,她說還有人在等着她過生日,等着她吹蠟燭和許願。

但何小飛知道,這些事情不可能發生了,女孩子最期待的生日變成了她的忌日。

“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楊帆擔憂地摸了摸何小飛的額頭。

何小飛木然地搖搖頭,所有注意力卻一下子集中在顧超胸口那塊玉佩上。打球打得熱了,顧超脫了外套只穿着一件T恤,跑動時那塊玉佩滑了出來。

像是有吸引力一般,何小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塊玉,看着它晃來晃去,他突然想把它摘下來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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