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宿舍
結束了梅子黃時雨,很快便入伏了,進入了一年之中氣溫最高最悶熱的日子。窗外知了聒噪地叫着,屋內蚊子嗡嗡作響,夏天的夜暑氣熏蒸,顧超輾轉反側睡得滿身大汗,才想起應該打開空調。
他翻箱倒櫃地找出遙控板,卻發現空調壞了怎麽都啓動不了。
顧超焦躁地把遙控板丢在一旁,赤裸上身坐在床邊,汗水滴答直淌,他根本睡不好覺。一閉上眼睛,所有的夢都是關于張潦的。
少年皺起的眉頭,像是怎麽都撫不平。
少年抿緊的嘴角,像是怎麽都逗不笑。
畫面中,工地上妹妹慘死時染血的裙擺,停屍間生父死不瞑目的雙眼,養父母車禍現場被擠壓不成形的轎車殘骸,更替出現着。
顧超憑着想象過完了張潦這幾年,他仿佛看到那個孤單的少年在墓碑前一遍遍地磕頭,直到額頭通紅滲出鮮血。
他的少年心裏該是有多苦,積攢了多少恨,才會放棄陽光燦爛的未來,一頭紮進了這黑暗肮髒的淤泥裏。
顧超咽下口水,感覺嘴裏像是咬破了苦膽那樣澀,他原以為張潦已經夠苦了,沒想到現實更加殘酷無情,這些年的仇恨像是千斤巨石壓在張潦的背脊上,壓得他再不會笑了。
但縱使如此,顧超知道,那個他愛的少年依舊沒有被折彎腰。
他唯一恨的是,所有這一切張潦都一個人默默承受着,不舍得将那些苦與自己分擔一丁點。顧超腦海中最後的畫面是張潦将刀刺向常石,鮮血直濺,染紅了少年的臉。
顧超痛苦地睜開眼,狠狠地用拳頭砸着床板。
這個悶熱的夏夜像是怎麽也過不完,顧超睡不着,不知道該幹些什麽。
空調怎麽樣都啓動不了,于是他從櫃子裏翻出電風扇,可扇葉上積滿了灰塵,他又拿出工具箱,把電風扇拆了,一片片地洗着電風扇葉子。
清洗完電扇,他又去洗了個澡,可所有的一切都做完了,也不過淩晨三點。
顧超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三班宿舍門口的,他透過門框上方的玻璃,看着沉睡的張潦,真的很想躺到他身邊,緊緊抱起他,把自己僅有的一點溫暖全部都給他。
Advertisement
所幸夏天的清晨來得早,顧超就這樣硬生生地熬到了第一縷陽光亮起來,他後來又去逛了那片葡萄園。
後勤人員搭起了葡萄架,翠綠的葉片長得很茂盛,郁郁蔥蔥的,清晨的陽光照在架子上,透過幾縷金光,葡萄架下星星點點。
顧超找到了他跟張潦種下的那棵葡萄苗。
還要等到明年才能結果啊,他在心裏想,明年不知道是什麽樣的。
顧超一夜沒睡,整個人顯得沒精打采的,下巴上冒出青色的小胡茬。今天輪到他值班,一早上他就去各個宿舍點名了,因為去了趟葡萄園,胳膊上被蚊子咬了一大片包,癢得很。
顧超邊點名邊忍不住撓手臂,一下下,撓得一大片紅色抓痕。
“宿舍裏蚊子很多?”張潦皺起眉問道。
顧超擡頭正對上張潦清明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愣愣地點頭又搖頭。
“別抓了,手還要不要了?”張潦拿起何小飛床邊的花露水,對着顧超的手噴了幾下,又輕輕地吹了吹。
手臂上清清涼涼的,薄荷清香彌漫在空氣裏,張潦的動作很輕很柔,顧超想起張潦說自己很珍貴,只覺得此刻心都要化了。
若不是此刻宿舍裏都是人,顧超想親親張潦的頭頂告訴他,你比我還珍貴,這世上你最珍貴。
“小飛,我也癢死了。”楊帆沖何小飛使了使眼色,“快幫我噴噴。”
何小飛推了他一把說,“好啊,我找找殺蟲劑,噴死你這只大蚊子。”
“你說我是蚊子,那我咬死你。”
兩個人嘻嘻吵鬧着,在宿舍裏跑來跑去,顧超就這樣看着張潦,像是有一肚子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顧超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這一天的,渾渾噩噩地列隊點名、帶隊出操、吃午飯吃晚飯,也許是一夜未睡整個人頭重腳輕,頭昏昏沉沉,腳卻好像踩在雲上。
他唯一清醒的是,他知道自己這一天眼睛都盯在張潦身上,怎麽也挪不開視線。
“今天怎麽了?不舒服嗎?”張潦特意拖在隊尾,碰了碰顧超的手。
顧超搖了搖頭,就是覺得苦澀得很,從嘴巴到喉嚨,從心口到胃裏,都難受得很。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胃的位置。
“是胃疼嗎?”張潦有些擔心,“泡杯藥喝,好不好?”
“不是。”顧超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那回去休息吧,能跟別人調個班嗎?”
顧超還是搖頭,卻抓住張潦的手說,“宿舍裏有糖嗎?我想吃。”
張潦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卻還是去宿舍拿了糖給他,這大白兔奶糖也是顧超給他的。
顧超用力地抿着奶糖,像是希望硬硬的奶塊可以快一點化開,終于他嘗到了一絲甜,這一點甜讓他舒服了不少。兩個人站在宿舍門口,樓道裏吹來一陣陣熱風,顧超鬼使神差地說道,“我宿舍裏的電腦壞了,你能幫我去修一下嗎?”
像是為了掩人耳目,顧超又對着楊帆說了句,“借你們張哥用下,幫我去修下電腦。”
楊帆沖他做了個OK的手勢。
宿舍裏亂得很,昨天又是找遙控板又是找電扇,工具箱還胡亂攤在桌上,螺絲刀和扳手掉在外面。
顧超想收拾又不知從何理起,他有些慌亂,又熱得很,急得滿頭大汗,幹脆把短袖警服脫了,只穿着一件白色棉背心。
過了好久,他才想起應該把電風扇打開。
扇葉極速旋轉着,陣陣涼風吹出來,顧超這才終于冷靜下來。
“這是怎麽了?”張潦擔憂地看着他。
顧超搖頭,他有很多問題想問張潦,有很多話想跟他說,但卻好像怎麽也說不出口。
張潦也坐在顧超床邊,手邊不經意地碰到一個鐵盒子,他小心地打開,裏面安安靜靜地放着每一個他送給顧超的折紙。
“這麽喜歡?”張潦合上蓋子。
顧超點了點頭,又問道,“可以再送我一個嗎?”
張潦輕笑了下,寵溺地摸了摸顧超的腦袋,順手從桌上拿了一張紙,他的手指修長,靈巧地折疊着。
顧超曾經疑惑過張潦為什麽這麽會折紙?想想大概是用這個哄過許多女孩子。
但現在顧超像是一下子明白了,這個背負太多的少年哪裏有機會早戀,他也許只用這個哄過一個女孩子,而那個女孩早已不在人世。
張潦疊了一個愛心,他的愛心跟其他人的不一樣,還有一對小翅膀。
長了小翅膀的愛心飛啊飛,飛到了顧超的心口。
風扇旋轉着,吹出的涼風像是一個漩渦把兩人卷了進去。兩人并排坐在床鋪邊,張潦眼中含着糾纏難抑的情緒,他輕輕推了下顧超,讓他順勢躺在床上,自己欺身壓了上去。
兩人鼻息交纏着,少年的吻青澀而熱烈。
他吻顧超泅着汗的額頭,吻他翹起的鼻尖,吻他溫柔纏綿的嘴唇,最後把吻落在了他的肩窩,張潦用力地吸允那個煙頭落下的傷疤,吸得顧超右肩的皮膚通紅,像是想要用自己的痕跡把那個傷疤掩蓋。
顧超偏過頭去閉上了眼睛。
他還是難受,很難受。
張潦掀開顧超的白背心,把頭悶了進去,用嘴叼住他胸口的那塊玉佩,含着又吐出來,最後試探性地将嘴唇貼在顧超滾燙的胸口。
心跳聲近在咫尺,張潦小心翼翼地吻着,像是要在這裏留下一個刻苦銘心的印記。
窗外知了又開始叫了起來,顧超隔着背心抱住張潦的頭,微微喘着,心疼着。
兩個人都有些動情,貼合的地方不經意的摩擦着,是難以掩飾的不安與躁動。張潦把頭從衣服裏探出來,像是缺氧的魚兒一口吻住了顧超的嘴唇,僅有的氧氣在兩人之間交換着。
張潦試圖跟顧超十指相扣,卻被掙脫開了,他這才發現顧超眼裏噙着淚水。
“對不起,是弄疼你了嗎?”張潦吻着顧超眼角的淚,為自己的情難自禁道歉。
張潦看着顧超通紅的眼尾,停下了動作,喘着氣坐了起來,卻被顧超一下子拉住了手。
只見他的小菩薩顫抖着把手伸進他的褲子兜裏,摸索着握住了一個硬硬的東西,然後顧超睜開眼睛,沙啞地問道,“為什麽要拿這個?”
顧超手中是一把螺絲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