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接風
張潦出獄那天是臘八節,俗話說過了臘八就是年,雙橋未管所正門口高高挂起了大紅燈籠,鎏金的福字顯得喜氣洋洋,年味漸漸濃了起來。
昨夜雪花紛飛,2016年的初雪悄然而至,雙橋猶如一個銀白色的世界,到處覆蓋着白雪。原本幹枯的枝頭開出聖潔的白花,一搖晃樹枝,白色的花瓣便都抖落了。
未管所食堂裏煮了一大桶熱氣騰騰的臘八粥,阿姨料加得很足,濃稠香甜的臘八粥吃進胃裏很舒服,暖暖的,尤其是在這個下雪的清晨。
這是張潦在雙橋未管所的最後一頓早餐。
耗子晚他半個月出獄,兩個人面對面吃完了這碗臘八粥。像是塵埃落定一般,耗子也終于放下了,他還約了張潦出獄後一起去看兩個丫頭。
這些年,由于內心揮之不去的愧疚,王文浩未曾踏進過墓園一步。
張潦答應了,他瞥了眼白茫茫的窗外,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雪地裏小跑着,果然一分鐘之後,顧超就出現在了食堂門口,興致勃勃地對着自己招手。
顧超凍得像一只可憐巴巴的小狗,鼻頭通紅,不停地嗦着鼻涕,盡管穿着厚重的警服外套,整個人還是瑟瑟發抖,不停地跺着腳。
張潦只看了一眼,臉色就不太好,顧超還不自知地勾住他的肩膀說,“走,回宿舍去,超哥帶你開小竈。”
一進宿舍,顧超就迫不及待地敞開棉服外套,從裏頭掏出一個玻璃飯盒,圓形的飯盒滿滿當當地裝着紅豆色的臘八粥。
每逢臘八節,鎮上的寺廟便會施粥,人們天還沒亮就開始排隊了,像搶頭香一般争這第一碗粥,都是為了讨個好彩頭。
顧超很早就出門了,漆黑的夜裏雪花簌簌下落,如柳絮一般閃着白光,他睡眼惺忪地占了個第一名。
“你快嘗嘗好不好吃?”顧超掀開蓋子,熱氣嗖地逃了出來。
見張潦沒動,顧超喂了他一大勺,紅棗桂圓煮得很酥吃在嘴裏甜甜膩膩的,有一股暖流順着食道流到胃裏。
顧超還在興奮地說着他厚臉皮和老太太争第一的事情,張潦一把抱住他,在他耳邊說道,“這粥有什麽特別,值得你把自己凍成這樣?”
“當然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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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非常值得,顧超在心裏想,因為張潦今天就要出獄了,他希望這第一步就帶着好運氣,希望小閻王今後每一日都是豔陽天,都是花滿園,都是冰雪融化笑容常在。
張潦緊緊地把人抱在懷裏,直到感覺顧超慢慢熱起來,他又耐心地搓着顧超的手,象是怕他今年再長出凍瘡。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完了這碗臘八粥,嘴巴裏很甜很甜。
顧超還特意給張潦準備了新衣服,他自己常年穿件警服,根本挑不來,最後還是拜托王姐從頭到腳給選了一身。
張潦個子高挑,穿着牛仔褲馬丁靴顯得腿格外長,一身黑色長款羽絨服像是要去參加藝考的校草。
顧超看得有些失神,從心裏感嘆真是好看,忍不住主動親了他一口,剛要挪開嘴,卻被張潦捏住下巴加深了這個吻。
今天顧警官當班,張潦一直等到傍晚兩人才真正走出雙橋未管所的大鐵門,門一關,把所有好的不好的都留在了雙橋,而前方正在等待他們的是一個嶄新的世界。
顧超不禁想起了那天那片紫藤蘿瀑布,有個少年在搖曳的花串下向自己要電話號碼。
時光溫柔得剛剛好。
兩個人彼此看着,直到刺耳的喇叭聲打斷了兩個人,只見林北堂從轎車裏探出半個頭,不耐煩地說,“二位,先抓緊時間去吃飯可以嗎?”
林北堂和向南天說好了張潦出獄來給他接風。
“林哥好,南哥好。”張潦禮貌地叫了聲,帶着顧超坐進車裏。
後來顧超從張潦口中知道了,駕駛座上那個高大的男人就是向南天。向南天小時候也過得很苦,住在簡易房裏,爸爸是個只會家暴的混蛋,他像個小混混一樣過着糟糕的日子,會在深夜的中環路上跟人飙車。
直到碰到了不學好的小少爺林北堂,小少爺會坐在他的摩托車後面,摟緊他的腰,瘋狂地讓他加快速度。兩個人跟風比着速度,直到有一天向南天用這輛摩托車撞死了他挨千刀的爸爸。
林北堂那時中二得很,他說自己還未成年判不了重刑,再說爸媽有錢路子寬,在牢裏可以過得很舒服,于是小少爺頂替向南天去坐了這個牢。
這個牢做得日後但凡是林北堂想要的,向南天上刀山下火海都會去。
顧超也是後來才知道,林北堂和向南天都不算是壞人,相反兩人救過許多失足的、或是走投無路的少年人。
“吃火鍋可以嗎?”向南天邊開車邊問道。
張潦攬過顧超的肩膀,讓他斜靠在自己身上,答道,“随意,聽林哥的。”
“就是你林哥的主意。”向南天瞥了林北堂一眼,這人談了一天生意累了,困得快睡着,于是向南天騰出一只手替他摘下了眼鏡。
轎車駛入熱鬧的市中心,路燈旁已挂起了新年的燈籠。向南天把車開進一條商業街,有服務員看着車來提前挪開了路障,騰出了一個專用車位。
這家火鍋店是向南天新開的,或者更準确地說,是一家豆撈店。
按着向南天原先的意思是想開家北京火鍋,吃銅鍋涮羊肉,裝修得熱熱鬧鬧。但林北堂不滿意,非得開家逼格更高的豆撈店,光是室內裝修就花了百來萬,大少爺啥貴就買啥。
不過效果确實不錯,奢華的宮廷風格,進門就是個富麗堂皇的人水晶吊燈,酒櫃上炫耀地陳列着一瓶瓶名酒,每個卡座邊還有書架,裝逼地放着英文原版書。
林北堂甚至還把店裏價值不菲的藏品拿來了,就擺在過道裏。向南天笑他也是心大,不怕被偷,林北堂卻說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大概是白天談生意被人黑了一道,心裏不太爽,林北堂進門就帶着起床氣,非得讓向南天把門口的迎賓小姐換了。
向南天摟緊他的腰,都随他。
四個人走着臺階,林北堂看了眼顧超,又把槍口對準他,“顧警官,來吃飯還穿着警服呢?不知道還以為是來查封我們的呢。”
顧超聞言有些尴尬,他想把厚重的外套脫了,卻發現裏頭還是一件警服。他看着林北堂精致的羊毛大衣和長圍巾,又看着周邊來來往往的人都衣着光鮮亮麗,不禁有些窘迫。
“說起來這警服式樣一直沒變過呢。”
“林哥,再說就沒意思了。”張潦打斷了林北堂,一把摟住顧超,把他護在懷裏。
向南天見狀笑了笑,摸着林北堂的細腰說道,“好了,陪你去點菜,想吃什麽今晚都聽你的。”
顧超其實也沒機會來這麽高檔的地方,他脫了棉服外套,露出裏頭的襯衫領子和灰色毛衣,坐下時手腳都有些不知道往哪裏放。
尤其是張潦走在過道裏,經過的女孩子都會多看他幾眼,顧超就更加不開心了。
“怎麽了?別跟林哥介意。”向南天帶着林北堂點菜去了,張潦把椅子搬近了些,捏起顧超的手說,“林哥脾氣就這樣,說話沒輕沒重的。”
“我知道,那時候就這樣。”顧超說道。
張潦知道他是想起以前那段不太好的時光了,小閻王趁着沒人跟顧超碰了碰額頭,又親了他一口說道,“以前你是一個人,現在不一樣了,沒人敢欺負你了。”
張潦親那口的時候,向南天跟林北堂正走到門口,林北堂暧昧地“啧”了一聲。
“要什麽鍋底?麻辣、清湯、菌菇、番茄…”
“麻辣。”林北堂第一個報。
向南天看都沒看他,無視這個要求,直接給他換成了菌菇。林北堂不滿地橫了他一眼,推了推眼鏡說,“向南天,不好意思我就要麻辣。”
“不行。”
“向南天,這店誰做主?”林北堂又瞪了他一眼。
“好了,乖好不好?”向南天挨近林北堂,輕聲哄着,“早上不是才…弄得有些厲害,你要不舒服的。”
不說還好,一說起這個林北堂都要把今天的點背都歸結在清晨挨得那頓操上。
“清湯好了。林哥,你也吃不了辣嗎?”顧超邊回答服務員邊問道,他想到林北堂總歸是救過張潦的人,不想因為自己把這頓接風酒吃得太尴尬。
“他腸胃不好。”向南天答道。
“我也腸胃不好,吃不了辣。”顧超主動找話說道,見林北堂沒反應,他又接了句,“不信你們問張潦。”
話音剛落,向南天和林北堂同時看着張潦,顯然是想歪了。林北堂沖張潦豎了個大拇指,又用嘴型說道,“下、手、真、快。”
小閻王一臉黑線,咳嗽了聲替顧超倒了杯茶水。
這一頓飯上,向南天都在哄着林北堂,但無奈對面熱戀中的小情侶甜度太高了,兩個人互相剝着蝦、夾着菜,看得林北堂把筷子一甩,沖着兩人說,“哎那誰誰和那誰誰,我看你倆涮一個鍋得了!”
小閻王夾着魚片的手頓了頓,還是把它放進了顧超的小火鍋裏。
借着顧超去衛生間的機會,林北堂跟張潦喝了一杯,問道,“大學準備去哪裏念?”
“就本市吧,不想離開他。”張潦想也沒想地回答道。
林北堂斜了他一眼,“這麽喜歡?那你把他揣口袋裏得了。”
“我倒是也想。”
林北堂覺得這頓飯快吃不下去了,向南天識相地剝了個蝦喂到他嘴邊,林北堂邊慢慢嚼着邊問道,“要不要畢業以後來幫我?”
“不要。”剛回來的顧超搶着回答。
“你到底對我有什麽偏見?我開的是正經公司,工商注冊過的。”林北堂看着顧超問道,“不信你去問南哥,到底正不正經?”
向南天摟過林北堂,順着他的腰線上下撫摸着,打着圓場說道,“公司是正經公司,就是人不太正經。”
說完,他被林北堂狠狠掐了下大腿。
那天吃到最後,林北堂提議大家一起敬張潦,祝他重獲新生,也祝他未來陽光燦爛、前程似錦,觥籌交錯間,顧超和張潦對視着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