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變了(捉蟲) (1)
宋氏家族聚居之地在金川鄉,而金川鄉在慈溪縣西, 是慈溪為數不多土地肥沃的地方。
慈溪的北面、東北一帶多是沿海的鹽堿地, 受海水倒灌,土地被腐蝕的影響, 那邊的土地多數貧瘠, 所以有明州最大的鹽場鳴鶴鹽場。
其次是東邊的德門鄉、南邊的石臺鄉, 多是丘陵地貌, 也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堰、閘, 所以一些百姓都喜歡在那邊的山腳下開發梯田。
最後是西邊的金川鄉以及東南邊的西嶼鄉了,這兩處皆是地勢平坦的地帶,有餘姚江、慈溪從中蜿蜒流過,所以水資源充沛, 土壤也肥沃。在別處都以手工業為主的情況下,只有這些地方可以以農業為主,換而言之, 就是地主多。
宋冰将宋玉延送回到通往她原本的家的路口, 然後說:“我先回去處理點事情, 待會兒到義莊與你彙合。”
宋玉延也不是幾歲小孩了,自然不會什麽事都扒拉着宋冰帶她。等宋冰走後, 她才憑着記憶往原主的家走去。
由于現在采取的是鄉裏制, 雖然還有村莊命名的,不過卻不多,大部分都是以裏為基層單位的。原主原籍就是金川鄉求賢裏,而一裏的戶數并沒有具體的限制, 但是這求賢裏卻以宋氏家族族人居多。
宋玉延走在路上就有許多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甚至還有人上前問她:“你是什麽人,來這兒做什麽?”
宋玉延尋思原主也就半年沒回來,這裏的人難道都忘記她了?
不過也不怪別人認不出她,主要是她現在注重儀容儀表了,不再像原主那樣衣着邋遢,走路還流裏流氣的。
這時,又有一位老人上前,神情複雜地看着她:“你該不會是堯安家的山藥吧?”
宋堯安正是原主的亡父。宋玉延點點頭,叫了對方一聲:“是我,五婆。”
對方認出她來了,想到她的身世,眼神便有些憐憫,但是又震驚于她終于把自己收拾得妥當的模樣,更困惑她為什麽會忽然回來。
宋玉延沒解釋太多,她在原主的記憶中沒有感受到這些人的善意,所以也暫時不想與他們有過多的交流。
她回到原主那間看起來久經風雨已經積滿灰塵,又結了蛛網的農家小院,心裏頭沒由來地泛酸。
她估計這是原主殘留的情緒影響,畢竟她這一個月來一直都在融合原主的記憶,所以有些關于原主的亡母、身世的記憶也會讓她的內心産生波動,見到這裏,就難免有些觸景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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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原主家的這座小院比縣城裏住的那兒要大一些,由此能看出原主被奪走家産之前,家底還是不錯的,雖然宋母操勞半生,可也算持家有道,不然也不可能供原主去讀書。
可惜原主失去這一切的時候才十歲,只是個任人揉捏的小孩。如今已經過去了五年,罪魁禍首原主的叔父宋堯康也早就死了,吳氏更是不知道改嫁到了哪裏去,她一個貧困戶要想追訴根本就難于登天。
好在她現在還有生計,所以并不執着于過去的恩恩怨怨。
宋玉延在緊閉的雜物房角落裏發現了一些小刀之類的器具,想着興許還有用,于是就帶在了身上,随即先去見族長。
族長雖然跟她不是同一脈的,但不管怎麽說,他好歹維護過喪夫喪父後的原主母女,要不是他,可能原主連這唯一的一間小院都沒了。
不過她來得不巧,族長被裏正找去商議要事了,她就只好先前往義莊了。
義莊建在了宋氏祠堂的後面,坐北朝南,是“三進三路九堂兩廂”的院落布局,看起來莊嚴大氣。
宋玉延估計連着祠堂的面積,這裏的總面積該有八千多平方米,就跟她以前去旅游看過的古建築一般莊嚴神聖又古樸,裏面的裝飾能看得人眼花缭亂。
這麽大的地方都是宋氏族人湊錢搭建出來的,足見宋氏的凝聚力還是不一般的。
和她一樣來義莊領口糧的族人有不少,他們從東西兩廂的側門入,便經過了作為族中子弟讀書所在的兩齋用房。這時,有人腳步輕快地跑到宋玉延的面前攔下了她。
“我還當我看錯了,原來真是你,宋潑皮!”那少年面上挂着笑容,只是眼神卻頗為譏諷。
宋玉延在心裏嘆氣,真是冤家路窄!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貨就是上次羞辱了原主,以至于原主半年都不來領取福利的家夥。年紀和原主相仿,不過卻因家庭條件優渥,吃得好,所以個子比原主要高出一個腦袋來,也算是族中同齡子弟中比較高大的了。
如同後世校園出現的校園欺淩,這個特殊時代下的校園“宋氏義學”似乎也少不了這種情況。畢竟在讀的都是同族子弟,難免會為了讓自己多占一些資源,所以互相争高低,私底下小動作也不斷。
而他們對原主,那純屬是跟鄉裏的孩童之間霸道者欺負弱小者一樣,因原主沒有長輩可以為她撐腰,所以這些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們欺辱起她來肆無忌憚。
宋玉延不想跟這些毛頭小子浪費口舌,直接繞過了他。身後還有一群少年在哄笑:“敬德,人家高潔着呢,不屑理你!”
宋敬德覺得這是拂了他的臉,心中一怒,便又追了上去,一把扯住宋玉延的衣領,迫使她停下來。
宋玉延不想惹事,但是也不怕惹事,宋敬德的行為已經超出了她忍讓的底線了,她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打開他的手:“你這麽做,不覺得有辱斯文嗎?”
宋敬德叫道:“跟你還談什麽斯文不斯文,你這個潑皮,哪有值得我禮待的?”
“你左一口潑皮,右一口潑皮,我到你家撒潑耍賴了?你啊,也就欺負我長得比你清秀俊朗,比你知書識禮,比你心地善良。你讀了幾年書,就只學會如此對待同宗同族的族親?你我二人的祖父好歹是兄弟,你這麽鬧,羞辱的又是誰?”宋玉延道。
宋敬德沒想到半年不見,宋玉延的嘴皮子功夫變得這麽利索,這麽能言善辯……不要臉這一點倒是一如既往。
他不甘被說教,便道:“你還知道我們同出一脈,那你整日無所事事,做的事贻笑大方,害我們的臉面都被你給丢盡了!你厚顏無恥,竟還敢回來讨食?”
宋玉延冷笑:“曾叔祖設義莊,本意是為了團結族人,族長給族人發口糧,也是為了關照族人,怎麽,在你的認知裏,他們這麽做純粹是為了施舍族人、可憐族人?你的意思是,凡是來取族中派發的口糧的,都是來讨食的?”
她這聲說得很大,不少人都聽見了,當下心中就不悅了起來,看着宋敬德的眼神也有些許不滿:“這孩子是怎麽回事,仗着自家有幾個小錢就這麽明目張膽地嘲笑我們來領口糧的族人嗎?”
“你、你——”宋敬德氣惱極了,他沒想到宋玉延會歪曲他的意思。在衆人面前,他可不能承認,可是一時之間又找不到什麽話來反駁,只能上前去打算動手。
宋玉延的衣服裏掉出兩把小刀,她撿了起來,指尖在小刀背上摩擦。宋敬德的動作一頓,分明是被她那小刀的模樣吓到了。
“你帶刀來此是想做什麽?難道你還想傷我不成?”
宋玉延瞥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在看一件垃圾,“你才幾斤幾兩,當自己是什麽金銀珠寶嗎?也值得我為了你而觸犯律法?”
她收起小刀,推開擋路的他:“讀書之人就該先學會修身養性,若是不知道什麽叫‘以禮待人’,那就多看些書,書看得多了,你總能明白這四個字的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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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哧——”不遠處廊庑下站着的白衣男子目睹了倆人的一番争執,而被宋玉延最後一句話給逗笑了。
白衣男子身旁的男人搖頭:“讓世昌見笑了。”
白衣男子搖了搖手中的素色團扇,道:“少年人血氣方剛,時常起争執也屬正常。不過那位少年郎是誰?我來此半月有餘,似乎還未見過他呢!”
男人面色有些尴尬,因為宋玉延這人提起來有些令人惋惜,但是同樣的,她的存在興許會給宋氏子弟抹黑。
想了想,他還是如實地說了:“他叫宋玉延,是我族中子弟。他還在娘胎裏就喪了父,其母含辛茹苦将他撫養到十歲,也因身染重病而亡了,随後……”
男人還沒講到宋玉延所做的混賬事,便發現白衣男子眼睛紅了,他一頓,也不知道該不該往下說了。
白衣男子回過神,歉然道:“想起一些往事,難免悲從中來,令通直見笑了。”
男人這才猛地想起白衣男子的身世來,他的身世可并不比宋玉延要好到哪裏去……
白衣男子叫杜衍,字世昌,他是越州山陰人。他也是出生沒多久便喪父,年幼時母親便扔下他以及兩個兄長改嫁了,他與兩位兄長相依為命,不過年幼的他常常遭到兄長的虐待,日子苦不堪言。
在他十五歲那年,他與兩位兄長起了争執,被對方拿劍追砍,他迫于無奈,只能去投奔他改嫁的母親。可是他的繼父不肯收留他,他便只能四處去流浪。
直到他在流浪時被一個富戶相中,覺得他儀表不凡,将女兒嫁給了他,他的日子才漸漸地好過。後來他更是立志要讀書、成材,所以開始勤學苦讀。
從十八歲開始讀書,如今已經二十九歲了,他中過舉,但是沒有中進士,所以他就打算先到四處游歷一下。這不,來到明州後,他聽聞明州縣學、州學敗落,倒是鄉裏的義學頗為有名,才到宋氏義學來的。
招呼他的男人是宋氏族長的幼子,也是如今在汀州當知州的宋傅之弟宋竹,字通直。
宋竹如今四十歲了,早年也曾中舉,可惜沒能中進士,故而選擇在族中的義學教授子弟。他聽聞杜衍的名聲,在他登門時,便與之結交,同時邀請他來義學為學生們講授幾日課。
不過倆人都不曾想會碰見宋玉延與人起争執的一幕,杜衍聽了宋玉延的身世,更是感同身受,對她也頗為同情。
在他的眼裏,宋玉延雖然衣着有些老舊,但是她舉止得體、雖然與人争辯,但并非蠻不講理的亂罵一通,而是就事論事、據理力争。另外,雖然她被人看輕、欺辱,卻并未退縮或自慚形穢,可見心中之坦蕩。
“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啊!”看見宋玉延就好像看見了曾經的自己。于是并不知道原主幹過的事情的杜衍,決定要與宋玉延結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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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小宋同學!”
經過宋玉延的這次“我用嘴炮教你做人”的現場教學,系統也算是見識了她火力兇猛的一面了。
“你以為我是怎樣的?”宋玉延反問。
“我以為你是走‘含着金湯匙出生,因家教嚴格,又備受長輩的期望,所以自幼就在高壓的環境中成長,沒有幸福的童年,沒有知心好友,表面上風光霁月,實際內心極為孤獨,即使被人嘲笑也不屑一顧,不會為了無意義的争執而玷污自己的氣質,向來只會溫暖別人而把孤獨留給自己的女配’路線的。”
宋玉延:“……”
這系統的戲越來越多了,還越來越沙雕!
“感謝你還知道我是女的,沒說我是走男配路線的。”
在她一邊排隊領糧食,一邊被系統精神污染時,杜衍跟宋竹也來到了她的身邊。
“咳咳,山藥。”宋竹叫了她一聲。
“十三叔。”宋玉延按照他在族內的輩分喚道。
“嗯,領糧食呢?”宋竹打算先找些話緩和一下氣氛,再引入正題。
“是的。”宋玉延卻有眼力見,不待他找時機介紹杜衍,便行了禮,“杜先生。”
杜衍稍感意外:“你認得我?”
宋玉延道:“方才一路過來聽大家提過,族學中有一位游歷經過慈溪的越州解舉人,姓杜,受十三叔所邀,在族學中為學生講學。我見先生身着襕衫,氣度不凡,又與十三叔走在一塊兒,所以便大膽猜測先生便是那位解舉人。”
杜衍眼中滿是驚喜,幾乎要脫口而出“有眼光”,好在他克制住了,稱贊道:“此子眼光毒辣、聰穎過人。”
他們二人身世一樣可憐凄苦,性格一樣堅韌不屈,腦子還一樣聰明,杜衍心中頓起惺惺相惜之情。
“先生謬贊。”宋玉延心裏犯嘀咕,不知道宋竹跟杜衍葫蘆裏在賣什麽藥。
“你不是我的學生,我們之間沒有師生關系,所以你不必如此拘謹,就當我是你的友人就行了!”杜衍爽朗地笑道,要不是宋竹在,他必然要拉着宋玉延的手,引為知己的!
宋玉延瞄了一眼宋竹,據她所知,這位十三叔平日的作風就十分嚴謹,頗有後世的古板老夫子之風,所以她不太确定自己要真跟杜衍做朋友,他會不會怪自己沒有分寸。
宋竹也正在打量宋玉延,半年不見,他倒是不知宋玉延的談吐能發生如此之大的變化。杜衍說要與她結交,他反倒擔心宋玉延會原形畢露,然後在杜衍面前丢了宋氏的臉。
他問:“你如今在做什麽,筍兒、餅兒可好?”
宋玉延正待回答,宋冰的聲音便從旁邊插了進來:“他如今在編席子、篾籃子,自力更生。”
“二十一叔,您來了!”
宋冰微笑着點點頭,跟宋竹閑聊了起來。當然,他雖然是在跟宋竹唠嗑,但是話題卻沒離開過宋玉延,他這麽做的目的自然是為了改變族人對宋玉延的印象,從而讓宋玉延将來在族中的日子慢慢變好。
宋冰:“這孩子勤勞又孝順,編好的第一張席子,也不想着賣錢,而是想着先送給我們,報答我們雇他幹活的恩情。”
族人:“???”
這說的是那個無所事事,常跟混子們一起偷雞摸狗的宋玉延?
宋冰:“這孩子善良又好脾氣,說是溫文爾雅也不為過。”
族人:剛剛跟宋敬德吵架,并且把宋敬德氣得夠嗆的人是誰?
再看宋冰眉飛色舞的樣子,不知情的還以為宋玉延是他兒子,所以他才這麽賣力地誇對方呢!
想到這裏,族人們的神情有些怪異起來:宋冰沒有兒子,他該不會是想過繼宋玉延吧?!
宋冰跟宋玉延都不知族人心裏所想,實際上宋冰跟宋玉延深入地接觸也才一個月,可大抵是原主以前的行為給他留下太糟糕的印象,在宋玉延“改邪歸正”後,他才會覺得她怎麽看就怎麽順眼。
這或許就是人們常說的:當一個壞人做了一件好事時,人們就會忘掉他以前所做的壞事,而記得他的好;當一個好人做了一件壞事時,人們也會忘掉他以前做的好事,只記得那一件壞事了。
宋竹也有些懷疑人生,可是見杜衍信以為真的模樣,他也不好再開口提以前的事情。
很快便輪到宋玉延領糧食了,還有學生向杜衍和宋竹請教問題,他們也不好耽擱太多時間,就先行離去了。
離去前,杜衍對宋玉延說:“這些日子我便在金川鄉落腳,你若是有問題,可來尋我,我們一同探讨。”
宋玉延應下了,她領完糧食,就跟宋冰走出了義莊。
宋冰欣慰道:“多與那些讀書人往來,你也能受益良多。”
“我知道了,今日還得感謝二十一叔替我美言呢!”
宋冰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客氣什麽,我說的都是實話!”
他跟宋玉延一起把糧食搬上馬車,然後忽然想起一事,便從一個麻袋裏抓出一套工具刀來。這些工具刀并非尋常人家所用的刀,而是雕刻所用的锉刀!雖然看起來已經生了鏽,可是只要打磨一下就還能用!
“你烈嬸說上次見你對這些小刀看起來很感興趣,眼睛都快黏在上面挪不開了,所以讓我回來找一找,看看家裏頭還有沒有這些小刀。我剛才讓你夭夭姐幫忙找了好一會兒,才找齊了這麽多。”
宋玉延驚詫道:“二十一叔家裏怎麽會有這些锉刀?難道二十一叔也會雕刻技藝?”
“我哪裏會這些,不過是先父生前是個木匠,有時候幫人家打家具,難免要在上面琢磨些花樣,所以就需要用到這些小刀。他死後,家裏就沒人會用這些小刀了,但是我又舍不得扔,就給放在了雜物房裏。既然你想要,就送給你了。”
“謝謝二十一叔!”宋玉延這回倒是沒有半分客套。
宋冰看得出她是真喜歡這些工具刀,便問:“你何時喜歡上雕刻的?”
宋玉延一愣,謹慎地回答:“我去伐竹的時候,認識一位正在取材的工匠,我與他閑聊時他給我露了一手。看着平平無奇的一塊木頭漸漸浮現花草樹木的模樣,便見獵心喜,也想刻來玩玩。”
宋冰道:“嗯,玩玩還是可以的,不過可別玩物喪志耽誤了活計。”
宋玉延抱着這些工具刀笑道:“不會耽誤的。”
倆人在族裏也算是辦完了正事,便駕着牛車,踏着夕陽回縣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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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宋家小院裏,宋玉磚坐在門檻上,雙手撐着臉頰,望着巷口念叨道:“大哥這麽晚了怎麽還沒回來?也不知道大哥能不能帶糧食回來。”
而宋玉版則坐在地上,偷偷地拿宋玉延的竹篾來編織東西,這些日子他在宋玉延身邊偷學了許久,覺得自己應該摸到了些門道。
“都這麽晚了還沒回來,那肯定是帶不回來的。”宋玉版說,“以前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候,都被宋敬德羞辱得連家都不敢回,如今變得更加軟弱可欺了,恐怕見了宋敬德,連糧食都沒領就被吓得跑回來了吧!”
唐枝過來時,剛好聽見兄妹倆的對話,便插話道:“我倒覺得她會把糧食帶回來的。”
“唐姐姐!”宋玉磚喚道,“你怎麽來了?”
宋玉版皺眉地問:“你向來不是最讨厭他了嗎?為什麽會覺得他能把糧食帶回來?”
唐枝道:“因為我了解宋大郎,但是我不了解她。”
“什麽意思?”宋玉版聽得一頭霧水,更別提懵懂的宋玉磚了。
唐枝沒打算解釋,她問宋玉磚:“肚子餓嗎?”
“二哥煮了稀飯,但是要等大哥回來才能吃,現在好餓。”宋玉磚摸着肚子,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倆小蘿蔔頭還知道等宋玉延回來再吃晚食?唐枝微微詫異,卻猜想這是因為他們的關系緩和了些,便道:“你葉子姐姐包了馄饨,過來吃馄饨。”
宋玉磚高興地就要跟唐枝走,倒是宋玉版倔強道:“我不餓,我不去!”
“你想知道我為什麽會覺得她能把糧食帶回來嗎?想知道,就跟我來。”
“我不想知道了。”宋玉版不為所動。
唐枝看着他手裏的竹篾,神秘道:“你可要想好了,失去了一次了解她的機會,你或許永遠也無法超越她。”
好歹也是見慣了宋家這三姐弟的相愛相殺過往的,如同她了解宋玉延那般,她同樣也了解宋玉版的秉性。
果然,宋玉版面上有了一絲動容,他看見唐枝跟宋玉磚走了,心中一急,便扔下手裏的活跟了上去:“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不去的話好像也不太禮貌。”
到了唐家,看着碗裏熱氣騰騰的馄饨,兩個小蘿蔔頭都垂涎三尺了,而宋玉版更是忘了他來這兒的目的。
吃過馄饨,宋玉版才問唐枝:“你還沒說你怎麽确定他能帶糧食回來的呢?”
唐枝道:“既然是你們族裏發的口糧,她沒道理帶不回來吧?”
宋玉版還以為自己能得到什麽答案呢,他略失望,道:“那你還真的不太了解他,半年前他就是回去領糧食,然後被人一番羞辱,就灰溜溜地回來了。以前的他向來沒臉沒皮,吊兒郎當的,也會有被人擊垮的一天,更別提如今凡事都要講究,又怕丢臉面的他了。”
唐枝收拾碗筷的動作一頓,她淡淡地道:“連你都說,如今的她跟以前的她不一樣,那你又怎能用以前的标準來衡量她如今的行事作風?而且,你們須知道,她不欠你們的。”
這是唐枝第一次插手宋家的事情,也是第一次對宋玉版說這麽重的話。
宋玉版跟宋玉延争吵時,第一次罵宋玉延是喪門星,克死了他的爹娘時,唐枝沒有插話,因為那時候她娘剛去才兩個月,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是宋玉延喪門星,所以她也相信了她娘的死跟宋玉延有關。
那時候她才十二歲,跟十歲的唐葉夜裏總是偷偷地抱在一起哭,睡着後做的都是希望她娘能夠回來的夢。
可惜她娘回不來了,她看着兄長為了肩負起養家重任而放棄繼續讀書,也心疼極了。當她看見宋玉延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時,她厭惡極了宋玉延,連她在自家門前經過,都要把門前給打掃一遍。
宋玉延的眼神很受傷,然而卻故意似的,一天天地都在她家門前轉悠,氣得她要拿掃帚出來打人。
每次宋玉延看見她回去拿掃帚了,就連忙開溜,看她氣得跳腳時,便扒在自家院牆上大肆嘲笑她。
久而久之,誰都知道她們倆不對付了。
唐枝沒有那麽多時間可以跟無所事事的宋玉延耗,兄長去當典事了,爹娘留下的一點家産怕是也支撐不了兄妹生活多久。好在唐家還有一處菜園子,為了替兄長分擔養家重擔,唐枝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菜園子處。
雖然她自幼就跟在她娘身邊打理菜園子,可年紀到底還是小,又是初接手菜園子,很多事都沒能處理妥當。
她第一次獨自賣菜時,便遇到了一個十分兇狠的男人,對方用比市價低三成的價格一邊忽悠她,一邊威吓她将菜賣給他時,宋玉延正好在街上晃悠,見狀,便領着一群潑皮無賴來,那個男人也是個外強中幹的,只敢欺負唐枝一個丫頭片子,一見到這麽多潑皮無賴就怕了,最後用市價把唐枝所有菜都給買了。
唐枝沒有什麽損失,但是心情卻很複雜。爹娘教她要知恩圖報,宋玉延幫了她,即使她的心裏再讨厭宋玉延,卻也還是得報答對方的。
豈料對方幫她根本就不是出于好心,因為宋玉延跟那群混子說的是:“我怎麽可能會幫她?你們想想看,她如果第一次賣菜就受到了挫折,那日後必然會一蹶不振,辛辛苦苦種菜,最後卻一無所獲,她肯定不會再種菜。她若是不再種菜,那我還能去哪裏偷菜?”
無意中聽見這話的唐枝:“……”
她總算是抓到自家的菜被偷的罪魁禍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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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管她跟宋玉延的恩恩怨怨,這兩年來,宋玉延始終沒有虧欠過兩個小蘿蔔頭這事,她卻是看得明白的。
“我這人也不喜歡欠別人的,之前受了她的恩惠,我才答應幫忙看顧你們。”唐枝道,她看着兩個小蘿蔔頭,“天上不會掉餡餅,我也不會無緣無故對你們好……但是,只有她會真心待你們好。”
宋玉磚懵懵懂懂,拉着唐葉的衣袖不說話。
宋玉版聽懂了,心裏卻十分難受:“我知道他不欠我們的,我也不想欠他的,我會還的。”
說罷,就回家去了。
“阿姊……”唐葉有些無措地看着自家姐姐。
“可你永遠都還不了了。”唐枝心道。
她打算将眼眶的眼淚被憋回去,但是沒成功,便背過身去擦了擦眼睛,才對唐葉跟宋玉磚道,“你們玩去吧,我去看看大哥回來沒有。”
“唐姐姐這是怎麽了?”宋玉磚感覺出了唐枝的情緒變化,不過她不是很明白唐枝為什麽會這樣?
唐葉也不是很懂,在她的記憶中,自家姐姐确實很少對宋玉延和顏悅色。而她自己也很是讨厭整日偷她家的菜,還讓自家姐姐生氣的宋玉延。
雖說這一個月宋玉延似乎改邪歸正了,可跟宋玉延沒怎麽接觸過的唐葉內心卻不會有太多感觸。倒是前陣子偶爾能看見自家姐姐心不在焉,有些失神的模樣。
兄長問她怎麽了?她也只說,“宋玉延變了,并且再也不會變回來了。”
她兄長當時就笑了,說:“這不是好事嗎?日後,你也無需再擔心他又惹你生氣,或者去偷什麽了。”
然後她就“笑了”,說:“也對,沒人惹我生氣,我能多活好幾年。”
唐葉聽了,覺得這應該算是好事,只是她依舊想不明白當初的姐姐為何會有難過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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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枝出了門,便看見宋玉延正巧從家裏出來,餘晖灑在她的身上,連額頭的汗水都是金黃的,影子還被靜靜地拉長,直至唐枝的腳邊。
“唐小娘子,餅兒在你家嗎?”宋玉延擡手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她不喜歡用衣服來擦汗,可是她沒有更合适的擦汗布料了,為了衛生,只能下次洗衣服時,努力搓幹淨了。
“在。”唐枝應道。
“那就好。我剛才回來,見家裏沒人,就想是不是去你家玩去了。”
唐枝問:“筍兒剛才回去了,你看見他了嗎?”
“看見了,回來後一聲不吭,不知道他又怎麽了。”
唐枝心裏有些許忐忑,她擔心宋玉延知道宋玉版鬧別扭的原因後會怪她多管閑事。剛才說完宋玉版後,她就已經後悔了,因為以前她也是從不會多管宋家的閑事,可剛才一時沒克制住……
“他們見你這麽晚還沒回來,擔心你是沒拿糧食回來,所以我說了他兩句。”唐枝雖然忐忑,但是也不想瞞着,便坦蕩地說道。
宋玉延一愣,雖然不太清楚他們之間到底說了什麽,但是她大概理解是怎麽一回事了,旋即笑道:“我知道了,今天他們倆讓唐小娘子費心了。”
唐枝看着宋玉延,心裏就跟被貓抓一樣,她也想不出到底哪裏不舒服,只能又狠狠地瞪眼前之人:都怪你,要不是你這好脾氣的樣子,我的脾氣和行為也不會變得這麽奇怪!
宋玉延:“???”
她是又說錯什麽了嗎?為什麽這十四歲的小丫頭的臉就跟六月的天一樣說變就變?
唐枝跟宋玉延幹瞪眼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件事,那些別扭的想法頓時便消散,只剩一腔怒火地把宋玉延拖進宋家院子裏。
她低聲道:“我家的菜又被偷了!”
宋玉延“啊”了一聲,“何時被偷的?”
“你不覺得我在暗指偷菜的是你?”唐枝反問。
宋玉延忍不住樂道:“你若是在暗指我是偷菜賊,那也不會将我拉進來小聲地說了。”
唐枝:“……”
回想一下往事,确實,每回她肯定偷菜賊是宋玉延的時候,在門口就直接開罵了,哪裏還會拉她進來低聲說,生怕別人聽見?
眼見小丫頭的神情像是在醞釀着什麽風暴,宋玉延忙道:“我們說回正題,菜是什麽時候被偷的,又損失了多少菜?”
“被偷了應該有幾回了,前幾次都是只偷一點,昨夜偷得稍微多一點。”唐枝又意味深長地看着宋玉延,“跟你以前的行徑如出一轍。”
宋玉延摸了摸下巴:“我不記得我有收什麽徒弟呀!”
唐枝咬牙切齒:“我在跟你說正事!”
宋玉延無辜地眨了眨眼,她是很認真地回答來着。
“那你有什麽頭緒了沒?”
唐枝深吸了一口氣,暗暗勸自己要平心靜氣。她道:“這人估計是第一次偷我家的菜,所以偷幾回都不太敢偷太多,跟某人一樣,後來才慢慢地開始放肆、變本加厲。而且他很清楚兄長的巡視時間,每次都會趁着雨夜去偷,而且憑借下雨可以遮蓋腳印。”
宋玉延假裝沒聽出唐枝說的“某人”是她,她道:“昨夜好像沒下雨。”
“昨夜沒下雨,所以,我和兄長都認為,他這是改變策略了。”
說完,唐枝的目光就落在了宋玉延的身上。
宋玉延瞬間就明白過來了:“他這是想嫁禍給我呢?!”
唐枝又問:“你真沒做過?”
實際上,剛發現菜又被偷的時候,她也懷疑是否是宋玉延重操舊業了。觀察了宋玉延幾回,發現這人平日都恨不得把時間花在草編、竹編上,哪裏還有時間在夜裏偷菜?所以她這才将宋玉延從懷疑的名單中劃去。
“我拿我家的米跟你發誓,我真沒做過。”宋玉延認真道。
“……姑且信你一回。”唐枝說完就要回去了,宋玉延忙拉住她,“唐小娘子,話還沒說完呢,怎能就這麽走了呢?”
“我還有什麽話沒說完的?”唐枝疑惑。
宋玉延一噎,唐枝的話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想知道唐家要怎麽處理這件事呢!
“小宋同學,你變了,你八卦了,你從仙界墜入了凡塵。”系統痛心疾首地說道。
宋玉延:“……你怎麽不說我從盛世白蓮變成了村姑?”
她忽視系統,在唐枝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唐枝的耳朵怕癢,宋玉延說話時就跟有羽毛在她耳廓上撩撥一樣,她想縮脖子,可是想起自己樹立起的無所畏懼的形象,又生生地忍住了。
好不容易等宋玉延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