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心跡
實際上唐浩根在應付那些鄰居時, 唐枝便已經聽見了動靜了, 唐浩根嘀咕的時候她也剛好站在門口, 所以兄長的話她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
對于兄長的想法, 她倍感驚詫, 她大哥是哪兒來的錯覺認為宋玉延會向她提親?
直覺告訴她, 她大哥肯定背着她找宋玉延做過什麽。聯系到宋玉延最近的行為确實比以前更加親近她, 她的心頓時涼了涼……難道這都是她大哥讓宋玉延做的?
“大哥,我希望你說實話。”唐枝正色道。
唐浩根很少見她這麽嚴肅的模樣,這心裏就更沒底氣了。不過他知道自己是躲不過妹妹的盤問的了,為了不影響兄妹的感情, 他只好如實道:“阿枝, 其實大哥也是這麽過來的,但是大哥因為你是小娘子, 所以很害羞, 心中迷茫也不會主動找我替你排憂解難……”
唐枝聽得一頭霧水:“說重點。”
唐浩根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我知道你鐘情宋大郎, 而宋大郎也鐘情你,所以希望他能主動些,上門提親!”
唐枝:“……”
她覺得哪裏不對勁, 想了想, 又問:“她答應了嗎?”
“他、他沒說答應不答應。”
唐枝換了個問題:“那你是怎麽讓她提親的?”
唐浩根時常能在衙門看見縣令、知州審理犯人, 他沒想到有朝一日, 自己也跟犯人似的被自家妹妹審問着。
聽完唐浩根的闡述,唐枝無語了,宋玉延向來不會揣摩人心, 讓她主動意識到兄長的暗示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大哥,你別再做這種事了,宋玉延她并沒有鐘情我。”
唐浩根一愣,旋即反駁道:“不可能,上次我讓土酥試探她,她的反應看起來不像對你沒那意思的樣子。”
唐枝有些生氣了:“大哥你到底背着我都做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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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浩根縮了縮脖子,老實認錯:“對不起阿枝,大哥也是關心你,以後都不會了。”
雖然兄長的行為魯莽了點,可唐枝也不可能跟他置氣太久,她覺得現在該考慮的問題是,宋玉延是否誤會了兄長的暗示,從而對她表示親近,以至于讓她白高興一場?
她老氣橫秋地說:“大哥,你真是不讓人省心。”
唐浩根:“……”
唐枝覺得她大哥總是這麽盯着她也不是辦法,她靈機一動,道:“大哥,之前爹娘給你留來下聘的錢我替你賺回來了,有了這些錢,你想給我們找個嫂子也不是什麽難事。所以大哥與其先着急我的親事,倒不如先解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
唐浩根打着馬虎眼:“大哥不急。衙門最近事情多,我也沒空去相看。”
劉綽在明州紮穩腳跟後便開始對明州的水利下手,而這一次唐浩根不必再擔心劉綽會因為開罪地主豪強便受到打壓,這從那些地主豪強紛紛找人游說劉綽便可看出,他們是真的慌了。
劉綽這次疏浚兩湖,選在了農閑時候,對百姓來說就跟往年的徭役一樣,故而即使心中有怨氣,那也不是針對劉綽的。地主豪強也沒辦法拿這些事來抨擊劉綽。
再說這一年來,明州的賊亂不斷,劉綽也在底下的人的提醒下,特意與兵馬都監、都巡檢等定下了平定賊亂、緝拿盜賊的方針策略。除了定海那邊因為窮苦的百姓多,受災嚴重,所以盜賊頗多,不能用尋常的手段處理之外,別的縣基本上都沒有太大的治安問題發生。
在明州形勢相對穩定的情況下,劉綽的重心便在利民工程上面,唐浩根被劉綽委以重任,忙得腳不沾地,以至于他完全沒空去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
唐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哥都忙得沒空管自己的事了,卻有空去暗示宋玉延些什麽。”
得,話題又兜回來了,這是要算賬的節奏啊?!
唐浩根一想,覺得大事不妙,于是鞋底抹油開溜了:“大哥有正事跟宋大郎說,這回可跟你的終身大事無關,我要說的是大事,想找他幫我支支招。”
等他出了門,剛松了口氣,就聽見身後有腳步聲,他一回頭便看見自家妹妹也跟了上來,吓得他心肝一顫。
“大哥跑那麽快做什麽,我正好也要去宋家,一道走吧!”
唐浩根捂着胸口,撫平那劇烈跳動的心,才問:“你去做什麽?”
“大哥一個月沒回家并不清楚,宋玉延如今在造紙,她說造完後分一半給我們家,所以我跟小葉都去幫忙了。”
唐浩根一個趔趄險些沒摔倒,他驚愕地看着妹妹:“宋大郎在造什麽?紙?他會造紙?!”
唐枝跳起來捂住他的嘴,低聲道:“大哥,你別嚷嚷。”
雖然左鄰右舍都隐約知道宋玉延在造紙,不過畢竟都沒有聲張,若是被唐浩根這麽嚷出來了,屆時大家肯定會打宋玉延的主意的。
唐浩根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絕對不會再嚷嚷,還請他妹妹手下留情。
不過這小半會兒,兄妹倆都已經走到了宋家門口,唐浩根帶着比以往更加激動的心情蹿進了宋家,還将唐枝也拽了進來,再把門給關上了。
唐枝:“……”
她大哥這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模樣,不知情的還以為這兒是唐家或者他打算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呢!
宋玉延聽見動靜,便看見兄妹倆鬼鬼祟祟的模樣,險些笑了出來。她放下竹編過去打招呼:“唐典事回來了?”
又對唐枝笑了笑,“小娘子,今日可能又得勞煩你了。”
“大哥說尋你有事……我先去看火。”唐枝瞥了自家大哥一眼,暫時收起心中的糾結。
唐浩根也顧不得跟宋玉延打招呼,忙問她:“宋大郎,我聽阿枝說你最近琢磨出了造紙術?”
宋玉延笑道:“造紙術可不是我琢磨出來的,我也是跟前人學習,略通一二而已。”
唐浩根想聽她是如何學到這門手藝的,宋玉延卻沒多說,而是把主意打到了唐浩根身上。她借着唐浩根對造紙術感興趣的勁頭,忽悠他幫忙研磨那些打成纖維的竹子。
這項工作是最需要力氣的,偏偏宋玉延除了挑水外也幹不來別的重活,而唐枝的力氣也不比她大,所以這研磨的進度就緩慢了許多,才磨了一半。
唐浩根完全沒意識到宋玉延這是将他當成了工具人,他很好奇竹子怎麽制成竹紙,所以幹起活來十分賣力。
他當初還以為宋玉延制作的是桑皮紙,卻沒想到是竹紙。他用過竹紙,做工粗糙的竹紙要麽很厚,要麽很脆;厚的就用來做火紙,也就是用來做紙錢的紙張,脆的則不易保存。
就他個人而言,他并不是很喜歡用竹紙。
“我目前造紙只是為了供自家所用,所以即使紙張粗糙也沒多大關系。”宋玉延解釋道。
唐浩根有些失望,他還想着,若是宋玉延造紙去賣,收入肯定比編竹子、草席更高。
等他幹了一會兒活後,他便徹底理解宋玉延的做法了:“這活真的太累人了!造些紙自家用便行了,想造紙來賣,還是等日後雇得起人再說吧!”
宋玉延停下手裏的活,給他倒了碗水,又讓正在廚房蒸竹漿的唐枝也過來休息會兒。
竹漿是在石磨将纖維磨成漿後得來的,用它跟石灰放一起蒸煮八日八夜,之後還得再放入水池中清洗一遍——宋玉延在院子的角落砌了一個長兩米,寬一米的池子,所以省了去找池子的功夫。
正是這一道工序便得燒不少柴火,也好在宋玉延人緣好,曾經受過她的恩惠的農夫有時候在自家那邊随手撿了些樹枝,也給她送來了一些,讓她省下了不少買木柴的錢。
除了夜裏由宋玉延親自看火外,白天都是由兩個小蘿蔔頭負責盯着的,因為這活比較輕松。
有時候菜園子裏沒什麽事的時候,黃鳏夫會讓黃土酥看着菜園子,然後自己過來幫忙。
另外還有偶爾串門的石設、白粲、孟水團等出力,否則只憑宋玉延跟唐枝,她們怕是現在都還沒将竹子舂成纖維,更別提将纖維磨成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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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浩根看見她們倆湊到一塊兒,又忍不住想起妹妹與他說的話——宋玉延沒有鐘情于她。
他可不相信這話。他這個妹妹還是太不了解男人了,宋玉延若是沒有動心,又怎麽會在每次琢磨出新玩意就先贈予她?若是對她無意,又怎會事事為她着想,找諸多理由跟她待在一起?若是沒有與她共度餘生的想法,又怎會在當初黃土酥試探時保持沉默呢?
可惜,宋玉延自從兩年前浪子回頭後,性子越發沉穩,心思也越來越難琢磨。加上他被妹妹警告了,所以他空有一顆做媒人的心,這倆人卻沒給他機會呀!
既然妹妹不希望他多管閑事,那他只好跟宋玉延談正事算了。
“近半年都巡檢那兒抓了不少盜賊團夥,其中還有些亡命之徒,私鑄刀劍,攔路搶劫,也鬧出了人命來……雖然都巡檢那兒抓了不少盜賊,可是仍舊有些人逃脫了。據悉這些人極有可能往西逃,而且會經過慈溪,所以最近你們要注意安全,還有麻煩你再多些照看我兩位妹妹。”
宋玉延一聽,覺得事情也是挺嚴重的。因為歷史的軌跡跟原主的記憶還是有些重合的,也不知道劉綽是否依舊會被調走。
唐浩根又說,“我之所以特意回來跟你說一聲,那是因為有人看見那些盜賊中有一個,李耀,你的熟人。也不知他是否會來找你,你可千萬別收留他,也不能跟他發生任何糾纏,否則你也會被牽連的。”
宋玉延眉頭一跳,她總覺得自己似乎遺漏了些什麽,然而跟唐浩根談着話也無法分心,只能先暫時按下那股莫名的想法。
她鄭重其事地應下:“我記住了。”
她不光是記下,還将這件事放在了心上,于是她将安在兩家內牆牆角但是沒遇到過賊,又擔心被家人踩到而收起來的陷阱翻了出來,加以改造升級。
唐枝坐在門檻上看着她在唐家的牆角敲敲打打,思緒一下子又回到了兄長說這人被百般暗示到唐家提親的事情上。
“這人真像塊木頭。”唐枝暗暗地嫌棄宋玉延,随即又苦巴巴地想,“她這顆心到底是否會生出凡人的感情來呢?”
唐小娘子認為凡人都會動情的,就像她,才十六歲就開始為情所困,她的兄長雖然嘴上沒說,可實際上他偷偷洗過好幾次褲子,她都看在眼裏呢!
更別提那些十五六歲就已經成親,每當外人提到家中的夫婿都一副嬌羞的模樣的小娘子了。
宋玉延都十七歲了,可平日裏滿腦子的幹活、賺錢以及竹雕,怎麽看都不像已經動了春心的模樣。
她倒不是認為宋玉延忙着幹活、賺錢不對,畢竟她大多數時候也都是在為生計發愁,可她心裏裝着這人,閑下來的時候好歹會想一想。
想到自己的賺錢大計,她突然清醒了過來,然後趕緊将這些亂七八糟的少女懷春心思從腦海裏扔出去——她可是一個要廣置田産,一心以發家致富為目的的大忙人,可沒空去想宋玉延!
她剛冒出這樣的決定,宋玉延便将陷阱裝好了,她道:“好了,我在內圈加了層竹板,你跟小葉就不用擔心不小心踩進去了。”
她說完後發現唐枝沒什麽反應,便安靜地看着那個坐在門檻上發呆的少女。
也不知這小丫頭在想些什麽,時而皺眉,時而輕笑,時而委屈,最後還嚴肅了起來。
唐枝因為常年在地裏幹活,所以比養在深閨裏的小娘子要黑一些,不過在宋玉延看來,這樣的肌膚才更顯健康活力。她的眼睛大而有神,鼻挺唇豐,肌膚嫩滑,讓宋玉延想到了現代的高姓國民女神。
當然,這兩者的年齡跟氣質都不一樣,風格也完全不同,可越看便越覺得好看。
“系統,我喜歡她。”宋玉延忽然念道。
系統沒有搞怪,也沒有代入別的奇怪角色,而是輕聲說道:“我知道。”
“有時候我自私地想,如果她喜歡的是‘宋大郎’,那我便裝一輩子的‘宋大郎’好了。可是我又不甘心,為什麽我要活成別人的樣子,又為什麽要被喜歡的人當成男人來喜歡?我并不認為我是女子的身份就沒資格獲得這份愛。”
系統當然知道,否則這兩年來,宋玉延為什麽越來越不在乎讓別人發現她跟原主的不同之處?她不甘心當原主的替身,所以她才想用自己的方式,既能滿足原主的願望,又能讓別人将她和原主區分開來。
她打從心底裏相信唐枝即使在知道她的身份後也不會告訴別人,可是她擔心唐枝喜歡的是“宋大郎”,一旦知道她的身份,這份感情便會消失。
宋玉延最終自嘲地道:“我固然可以自私一點,可唯獨不能這麽對唐枝。她是一個好姑娘,不該因為我的自私,而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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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枝終于發現宋玉延已經幹完活了,雖然宋玉延也是一動不動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可她是在沉思,而不像自己在胡思亂想。
她想到剛才生出的念頭,便在心底組織了一下語言,試探道:“宋大郎,能否問你一件事?”
宋玉延回過神,向她投去了複雜的目光:“我……”
她想說,我不是宋大郎。
不過她更好奇唐枝想問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