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吉日
興賢坊的巷子裏, 左鄰右舍很快便知道了宋玉延向唐家提親之事,這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他們甚至覺得宋玉延之所以這麽遲才提親, 肯定是因為攢夠了聘禮。
宋玉延跟樓杲合作開蠟園之事他們還是知道了,但是想去占便宜或請宋玉延幫忙介紹工作的人卻沒幾個, 他們都記得上一個想占宋玉延的便宜的李耀是什麽下場的。
有幾個機靈的少年有時候遇見宋玉延在搬運重物, 便會主動過來幫忙, 也不為從她這兒讨得什麽好處, 只是想給她留下一個好印象,日後有好事時也能想到他們。
宋玉延看破不說破,私底下對他們的關注也多了些, 待确定他們都是本分的孩子後,有需要人手的工作時也會先找他們。
比如樓杲決定擴大蠟園的經營,要增加一些人手, 宋玉延便去那幾位機靈的少年家問他們願不願意去蠟園幹活, 只要幹滿五年,若是蠟園再擴大經營,挑選監工時,會優先這些老夥計。
少年的家人一聽說工錢有一千錢一個月, 而且還能學到養殖白蠟蟲的技藝——不必拜師和花錢便能學到一門技藝,擱誰不樂意呢!更何況這蠟園的背後可是樓家,與其說是幫宋玉延幹活,倒不如說是給樓家幹活,這傳出去也有面子啊!
宋玉延推薦的人, 樓杲也願意試用一下,然後培訓的事情還是交給唐枝來辦。他也知道宋玉延跟唐枝正在議親,故而也樂得讓唐枝多賺一點外快。
唐枝自從有了嫂子後,許多事都有人分擔着做了,所以也能騰出時間去培訓。本來宋玉延認為她大半年沒培訓過了,有些知識應該會忘了,便想給她再補補課,豈料唐枝壓根無需她補課。
唐枝有些不忿:“我雖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可既然是你教予我的技藝,我怎麽也得記住的。一次記不住,那就自己多琢磨幾遍。所以我即使有半年多沒培訓蠟園的夥計了,可也并未将這些技藝還給你。”
宋玉延被她訓得啞口無言,只能承認是她錯了。唐枝是個認真負責且有責任心的人,她這麽說就是不相信唐枝的能力。
宋玉延認錯的速度迅速、态度足夠端正,唐枝剩餘的話便憋了回去,哼唧了一下,又氣不起來了。
宋玉延笑呵呵地看着她,小聲道,“唐小娘子,生氣易老,你生一次氣,臉上便會多一條皺紋。是我有時候糊塗了,大人有大量,莫要跟我置氣?”
唐枝翻了個白眼,懶得再搭理她,不過轉過身後她立刻奔回家拿起銅鏡照了照臉上,又問唐葉:“我臉上有皺紋嗎?”
唐葉覺得她近來越發莫名其妙,仔細看了幾遍,最後一聲不吭地揣着她的刻刀出門去了。
“小葉?”
唐葉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回頭道:“阿姊,你這張臉只會越長越好看,莫說皺紋了,連個印痕也沒有……你莫不是故意想要我誇你長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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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枝:“……”
自從宋玉延帶她們出去寫生了多回後,這丫頭便越發野了!
再看宋家的餅兒,自從那次害怕宋玉延會抛棄他們回自己家去後,她真的收斂了許多,雖然有時候還能看見她天真活潑、貪吃的一面,可宋玉延再也無需敦促她,她便會自動自覺地去讀書、練習繪畫,宋玉延做這些事時有多安靜,她便有多安靜。
唐枝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妹妹跟餅兒互換了一個性格。
唐葉跟着宋玉延學習竹雕滿打滿算也兩年了,最近三個月她雕刻的留青已經不會被宋玉延批評得體無完膚了——宋玉延在生活中很随和,也寬容,可是唯獨在這方面尤為嚴格。
唐葉已經适應了她的嚴格教學,故而回了家也時常琢磨留青雕刻的技藝。最近宋玉延接了高麗客商的單,她便借此機會常常往宋家跑,在宋玉延的身邊觀摩和學習。
時間一久,她便發現了一件事,對此還頗為疑惑:“為何宋大郎時而用這套常用的刻刀雕刻,時而又用另一套刻刀?我看這兩套刻刀并無不同之處,若要說有不同,那定然是木柄的刻刀更加好用,可你常用的是另一套,莫非這裏面還有什麽門道不成?”
宋玉延道,“哦,這兩套刻刀從刀型上來說确實沒什麽不同,不過那套木柄的,可是我十分珍視的刻刀,用的多便容易變鈍,我可舍不得它鈍了,所以只有雕刻特殊的留青竹刻時,我才會用到那一套刻刀。”
唐葉想到了一個可能性:“莫非是阿姊送的?”
“沒錯,唐小娘子見我總是磨刻刀磨破了手,便特意讓鐵匠裝上木柄……也只有她會這般細心了。”
唐葉:“……”
她阿姊對她就沒這麽貼心,因為她之前用的刻刀都是宋玉延淘汰下來的,然後讓她先從磨刀開始學習。
想起一年前,她在大冬天裏磨刀磨到指尖發紅,然後她阿姊過來問她:“小葉,冷嗎?”
“冷。”
她阿姊同情地看着她,“看來學這個還得受不少罪。”
唐葉:“……”
她阿姊有空在這兒圍觀,為何不幫她弄點溫水過來?
後來她阿姊也給她送了一套刻刀,不過卻沒有裝木柄,若非今日宋玉延提及,她都不清楚原來她阿姊在搞區別對待。
本來她想回去好好控訴她阿姊的罪行,豈料宋玉延又道,“本來她也想送你一套這種刻刀的,可是我讓她先別送,因為你剛開始學竹刻就用這麽好的刀,日後若是找不到這種刻刀了,那你的手藝便算廢了。”
“原來還有這層原因在,差點就誤會阿姊了!”唐葉暗暗反省。
她心裏平衡了,覺得她阿姊還是她的阿姊,沒有被宋玉延搶走——近來宋玉延跟她阿姊議親讓她漸漸地感覺到了一絲不安,跟她相依為命的兄長成親了,阿姊也快要嫁人了,她仿佛就像是被落下的沒人要的孩子,即使十四歲了,內心也依舊會不安、無措。
這會兒心裏安定後,便喜滋滋地雕刻了一件臂擱送給唐枝。臂擱上是她目前雕刻得最好的花類圖案,而明州多茶花,通常在九月份便開花,直到來年的四月都盛開着。
她觀察得最多的便是茶花,雕刻起來也十分順手,宋玉延偶爾會在旁邊指點她一下,故而她将這件臂擱送給唐枝後,唐枝欣喜地将它擺在了櫃子裏。
唐枝的這個櫃子裝着她的私房錢,後來逐漸地多了宋玉延贈送的竹雕、竹簪、毛筆、團扇以及影人。這裏就是她的藏寶庫,而她将妹妹送的臂擱也放進裏面,足以證明她有多認可妹妹付出的努力。
唐葉心裏更加安定了,又跟以前一樣有什麽憋不住的心事便跟唐枝說。
唐枝暗暗松了一口氣。是她疏忽了,她本想着妹妹是因為長大了,越發懂事和開朗後,便不再當她的跟屁蟲,而她對妹妹也不再像從前兄妹仨還相依為命,妹妹還小的時候那麽關注和緊張了。
若非宋玉延教導妹妹留青竹刻時,看出了她有些心不在焉,又不着痕跡地引導她說出心裏話,唐枝怕是還不知道妹妹的變化是因為心裏的不安造成的。
如同筍兒和餅兒擔心宋玉延會離開這裏,唐葉雖然已經十四歲了,可是她以前就是一個內向的孩子,內心的深處也十分依賴着兄長與阿姊的。
她自己都沒注意到,雖然她平日裏都認為自家阿姊和宋玉延會成家,可畢竟還未到她們談婚論嫁的時候,所以她沒有那種緊張感。一旦宋玉延跟唐家提親了,她才會有些慌張和不安。
唐枝希望妹妹能克服這種心理,但是又不能直白地跟她說大道理,便跟宋玉延想了這樣的補救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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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年底,二十一叔跟烈嬸相好了幾個黃道吉日讓宋玉延挑,明年的三月便有一個吉日,十月也有一個,若是這兩個日子都不挑,那只能選擇後年的二月了。
宋玉延選了後年,也就是1011年的二月,她把日子送到唐家去,唐浩根跟陳采杞夫妻倆有些不解,“等到那會兒,阿枝都十八歲了,會不會太晚了?”
唐枝道,“不出一個月便過年關了,算來離那一日也不算太遠。況且我們都已經定親了也不必擔心左鄰右舍會說閑話,大哥與大嫂正好可以在明年生個大胖小子,我還能幫忙帶一下。等我出嫁了,小葉也能獨當一面了。”
唐浩根跟陳采杞被她的話說得滿臉通紅,而仔細考慮過後,他們也認為唐枝說得對,若是唐枝明年就出嫁了,那陳采杞也正巧在那時懷上孩子的話,家中只有一個唐葉是應付不來的。
唐浩根倒想辭了衙門的工作回來照顧妻兒,可唐枝和陳采杞都認為時機不太對,因為劉綽有意培養和提拔他,平常帶他下鄉考察,又給他出題目考他是否從中學習到什麽,考完後又給予意見,教他如何寫策、論、賦等。
跟在劉綽身邊,唐浩根對環境的敏感能幫到劉綽少踢些鐵板,而劉綽身為正兒八經通過科考的進士,由他教導唐浩根,對唐浩根也是受益匪淺的。
唐浩根也認為該等劉綽調任了,他再來想這個問題也不遲,便只能“委屈”他的妹妹晚一年再出嫁了。
于是成親的日子就這麽決定了,宋氏族長一家、宋玉延的朋友們也都知道了這事,紛紛來信恭賀她。她還接到了千裏之外的杜衍的賀書。
杜衍進士及第之初補任揚州觀察推官,去年便改任秘書省著作佐郎、知平遙縣,也就是正職是秘書省著作佐郎,負責撰寫國史等文字類工作,而他是帶着這樣的正職被外派去平遙縣當知縣,管理該縣的事務。
平遙縣在山西,秦朝開始便屬于太原郡,而太原向來都是軍事戰略要地,也是唐朝李家發跡之地,故而杜衍被派去平遙當知縣,除了路途遙遠以及平遙不比揚州繁華之外,也沒什麽可挑剔的地方。
杜衍常常寫信告訴她太原的風光如何、百姓多麽熱情淳樸,羊肉鮮嫩可口,她沒嘗到是她的損失。
看見他即使在那麽遙遠的地方依舊保持樂觀向上的心态,還試圖勾起她對平遙的好奇之心這種幼稚的舉動,她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想了想,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她便畫了幾幅江南的山水圖給杜衍寄了過去,也好讓他在思念江南的時候……看見畫會更加思念江南。
兩個月後,宋玉延便收到了杜衍的回信,大意是他看了宋玉延的畫後做了個夢,夢見了故鄉和故人,然後哭濕了枕頭,還害得他的兩只眼睛跟核桃似的都無法見人。而罪魁禍首宋玉延必須要補償他,最好便是給他再郵幾件留青竹刻過去,才能彌補他受傷的心靈。
宋玉延覺得杜衍混官場的時間變長後,這臉皮也是越發地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