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是她的了
宋玉延發現年輕的僧人盯着自己瞧, 還以為自己有什麽古怪的地方,正要主動詢問僧人, 卻見那僧人主動上了前來,問道:“施主可是住在興賢坊倉橋巷的宋大郎?”
宋玉延吓了一跳, 心想現在的僧人都是搞人口調查的嗎?為什麽會這麽清楚她的住址。難道她的留青竹刻被人搞營銷搞過頭了, 連在寺院裏的僧人也聽說了她的名字?
可是僧人說的是“宋大郎”,而不是“宋錄方”, 也就是說僧人并不是因為留青竹刻才知道她的。
宋玉延心裏帶着困惑, 應道:“我是宋大郎,敢問小師父……”
僧人面上一喜, 然後迅速跑開了, 過了會兒,他畢恭畢敬地請來了一位中年的僧人,宋玉延光是從他的衣着打扮便知道這位中年僧人一定是這兒的住持或者管理人員。
“師父,這位便是弟子與你說的宋大郎了。”年輕僧人道。
知禮順着年輕僧人的話看向宋玉延, 他看了又看, 也沒發現年輕僧人所說的金光在哪裏。
他問年輕僧人:“淨覺,他與你當初所見,有何不同?”
淨覺當年路過興賢坊時并沒有見到宋玉延真人, 不過那一閃而過的金光是不會出錯的,便道:“并無不同。”
知禮納悶了,難道這人身上真的有金光?
雖然他當初跟淨覺解釋了那麽多關于金光出現的原因,可畢竟那都是佛法上的釋義,他以為是淨覺誇張了。怎料今日這個“渾身功德的人”會出現在這兒, 淨覺偏生依舊能看見這人身上的光,也就是說,他們之中要麽是淨覺說謊了,要麽是他的修行還不到家。
可是淨覺修行才十餘年,而他修行已經三十多年,淨覺甚至還入了他門下,不存在他修行不到家的問題。
只一瞬,知禮便想了許多,最終也定下了應對的策略。他對淨覺道,“淨覺,你難道真的沒發現他與之前有何不同?”
淨覺盯着宋玉延回憶了許久——雖然剛才他看見在太陽底下發呆的宋玉延時也只是匆匆一瞥,可是确認了宋玉延的身份後,那一瞬間出現的金光便不可能是假的,否則他怎麽可能在同一個人身上看見兩次一閃而過的金光?
他低聲對知禮道:“金光比以前更強烈了!”
知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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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禮想了想,道:“那他近來必定做了諸多善事,又累積了不少功德。”
淨覺明悟了,覺得知禮說得有理有據還很對!
淨覺對知禮欽佩不已:“師父果然是得道高僧,一眼便看破了我所看不破的天機,直道本源!”
知禮:“……”
宋玉延:“……”
不是,你們當着我的面嘀咕我,這樣真的好麽?
宋玉延道:“兩位師父,冒昧地問一下,在下可是有何不妥?”
這時,陳采杞跟唐枝上完香出來了,前者一看見知禮,便高興地上前去對宋玉延介紹道,“宋大郎,這位便是法智大師知禮師父了,他是乾符寺的住持,在保恩院弘法,能在這兒遇上他,你可真有佛緣。”
宋玉延恍然大悟,這位便是陳采杞之前介紹了許久,連官家都給他賜法號的高僧了。她甚至還聽說在六七年前有位從日本來的僧人寂照,專程到這兒來向這位法智大師請教天臺宗的疑難問題。
沒錯,這位大師是天臺宗的學者,而天臺宗是佛教下的一個教派。宋玉延對佛教不太了解,不過對天臺宗倒是熟悉,因為她也是看過金庸的人,《天龍八部》裏段譽的原型段正嚴便是師承天臺宗的六铉大師以及妙澄大師。
所以在宋玉延的心裏,能被皇帝賜法號的大師,一定是佛門中的紅人了,沒看陳采杞都成迷妹了嘛!。雖然她不信佛,可也不敢輕慢了這位大師。
知禮也想弄清楚宋玉延身上的金光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便跟她聊了起來。
一旁的淨覺看見了唐枝,道:“女施主,是你呀!”
唐枝微微分神,花了好會兒才認出這個年輕的僧人是曾經向她打聽過宋玉延的行者。也不怪乎她沒能立刻認出這位僧人,只因如今的他并沒有當初那般風塵仆仆和慘兮兮的模樣。
她微微吃驚:“小師父如今在保恩院修行?”
“是的,小僧已拜入知禮師父的座下,随師修行。”
唐枝看了一眼正在跟知禮說話的宋玉延,便邀請淨覺到邊上說話。
剛才她在大殿內時就看見了這對師徒似乎對宋玉延有什麽想法,她隔得遠,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麽。這會兒她認出淨覺後,回想起淨覺當初打聽宋玉延的行為似乎透着一絲詭異。
那時的她還以為是因為宋玉延總是不給齋襯錢,所以淨覺才對這麽厚臉皮的人感到好奇的。可是今日一見,淨覺卻立馬能認出宋玉延來,必然不是宋玉延當年沒給齋襯錢的原因。
“我能冒昧地問一下,當年小師父為何要打聽宋大郎嗎?”唐枝問。
淨覺反問唐枝:“當年女施主說那宋大郎是雞鳴狗盜之輩,他可是向善了?近來又是否做了不少善事?”
淨覺打心底認為知禮說得是對的,宋玉延必然是做了不少善事,否則當初一提到宋大郎就橫眉豎眼怒罵此人的唐小娘子不會跟她一塊兒到這裏上香。
唐枝道:“小師父可是認得她,聽說過她的名聲?”
淨覺微笑着搖頭,“今日是我與宋施主初次見面,也是初次聽說他的名字。”
“那小師父如何認得她?”
淨覺并不認為他當初在宋玉延的身上看見金光的事情是什麽不能說出去的秘密,相反,這例子一出來,可以更好地讓百姓們相信佛法的精深、相信功德的存在,引導百姓去行善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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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父說,明啓四年三月,小師父到興賢坊報曉那一日,在宋家的上空看見了金光一閃而過,而恰巧方才遇到宋玉延,又在她身上看見了同樣的金光,所以小師父才認出了她來?”
淨覺點點頭,“出家人不打诳語。”
唐枝愣了好會兒,才突然明白,為何當日她覺得宋大郎似乎不太對勁,原來從那時開始,宋大郎便已經不是宋大郎了……
“法智大師說金光加身是因為功德在身,她前世必然做了許多好事?”唐枝又呢喃道。
她向宋玉延看去,看了許久也沒見她身上有什麽光出現。随即她搖了搖頭:“我這是魔怔了不成,與她認識了兩三載,若是能看出什麽金光來,早就看出了。”
宋玉延似有所感,回頭看了她一下,倆人目光相撞,宋玉延還朝她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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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時候,宋玉延悄悄地問唐枝:“你跟那個古怪的僧人說了什麽?”
唐枝睨了她一眼,“你不是在跟法智大師說話嗎?原來你當時分心了。”
“你離開我的視線範圍太久了,就不許我找你?”
唐枝面上一紅,心裏甜滋滋的,反問她:“那你與法智大師說了什麽?”
宋玉延無奈道:“我對佛法一竅不通,能說什麽呢?聽都聽得十分勉強。不過那法智大師倒是一位很有耐心的人,即便我對佛法一竅不通,他也沒有因此嫌棄我,我還聽說他是位刻板大師,平日裏除了講教觀還會刻板印刷佛經!”
說到這個,宋玉延眉飛色舞了起來。有說法說刻板印刷術出現于盛唐時期,然後一直流行于寺院之中,因五代時期開始便有僧人用刻板印刷術來印刷佛經,一直延續至後來畢昇發明了活字印刷術。
不過衆所周知,活字印刷術雖然是四大發明之一,可在當時卻并不受歡迎,直至明清,刻板印刷術也依舊是印刷行業首選的印刷方式。
知禮之所以能成為刻板名工,可見他的雕刻技藝也很有水平。宋玉延跟他聊天多半是在聊刻板印刷術。
“……我們相約有機會可一起探讨交流刻板印刷的技藝。”
宋玉延忍不住想,宋朝已經沒了,那畢昇還會不會在這世上?他又是否能發明出活字印刷術?
可惜她不清楚畢昇是什麽時期的人,她了解的宋朝名人諸如司馬光、王安石、範仲淹等都是宋仁宗時期活躍的,這會兒要麽還沒出生,要麽還沒傳出名聲來。
那些大人物離宋玉延實在是太遠了,她便不再多想這些有的沒的,而是又執着地問了唐枝一遍,“我說完了,唐小娘子呢?”
唐枝眼珠子骨碌一轉,笑道:“那淨覺師父覺得玉延你很神秘,他說以他修行多年的道行來看也看不透你。”
宋玉延心中一緊,随即又想世上哪有那麽玄幻的事發生,所以那位淨覺更有可能是在說她的內心比較難捉摸。這麽一想,她又覺得自己沒必要緊張,答道:“他與我只說了兩句話,對我不了解,自然覺得我神秘。”
唐枝:“……”
她好像問了個傻問題……不對,是宋玉延在裝傻。
唐枝瞪了宋玉延一眼,暫時不願再搭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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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知禮認識後,宋玉延偶爾到明州參加雅集或者去見劉綽時便會順道去找知禮交流刻板印刷的技藝,她甚至有幸能在知禮雕刻佛經時參與進去,最後見證知禮将一本佛經給印刷出來。
當然,也是在這一過程中,她親眼見證了一場佛門中人的撕逼大戰。
宋玉延不懂佛法,只知道天臺宗也有派系之分,分別為“山外派”和“山家派”,知禮是山家派的,因山外派的一位大師說天臺宗的祖師寫得佛經流傳到後世的廣本和略本中,廣本是後人增加的,不是祖師爺寫的,而大師的弟子紛紛寫佛經聲援師父。
知禮不服,便寫了一本書反駁山外派的那位大師。而那位大師有位隐居在西湖的徒孫叫智圓,他看見知禮的書後,也寫書來反駁知禮、聲援先師……
這場論戰在好幾年前便開始了,他們的争執在行外人的宋玉延看來頗有一種“甜豆腐腦跟鹹豆腐腦哪個才是正宗的豆腐腦”的感覺。畢竟不管是“甜豆腐腦跟鹹豆腐腦之争”,還是“山外派與山家派之争”,都不過是主觀意識的不同。
她回去後跟唐枝嘀咕:“我以為那些大師都是不好争辯的得道高僧、世外高人,沒想到也會為了這種事而争執不休。”
“他們修的是佛,而不是道家的不争。”唐枝想了想,又道,“他們也是□□凡胎,況且事關師門的清譽,他們自然會較真。”
宋玉延微微詫異:“小娘子還知道道家的不争?!”
唐枝頓了一下,她才不會說為了弄清楚一些前世今生的理論,她特意去查了不少佛家、道家的經典,不過佛家太深奧,她沒看懂,最後道家的一些理論她倒是記住了。
只是後來她才發現原來道家跟道教并不是一回事,她應該看的是道教的經典,可她看得卻是道家老子、莊子等人的著作,跟前世今生八竿子都打不着。
弄清楚之後,她也懶得再去找道教的書籍來看了。
“你修的是道家的不争吧?”唐枝道,宋玉延基本不跟人急眼,也從不主動招惹別人,不管遇到什麽人,總是能跟對方交上朋友,比如她一個不懂佛法也不信佛的人,居然能跟知禮聊到一塊兒去,可見她将道家的“貴柔”、“不争”思想發揮到了極致。
宋玉延笑了下:“我便當小娘子這是在誇我了。”
唐枝:“……”
就宋玉延這脾氣,擱她也愛跟這人交朋友……她險些忘了,這人很快便是她的了,還想什麽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