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3
晚自習沈歆難得沒曠課, 可她邊上的位置卻空着, 陸念拿了計算機室的鑰匙聽網課去了。
熬完晚自習, 她一個人蹬着車回去，後座空着, 輕得很是明顯, 落差未免太大了點。
風一刮而過，垂在肩上的發也跟着飄了起來。
街巷靜悄悄一片, 只有輪胎軋在地上的聲音伴着，莫名有點兒寂寞。
沈歆到家之後洗了個澡, 掐着點給陸念發了消息。
【妹妹, 開視頻嗎。】
那邊久久沒回，在沈歆想着關燈的時候, 忽然接到了視頻請求。
手機裏兀自響起了一陣鈴聲，每個節奏都像敲在沈歆心口上一樣。
在同意請求之後，屏幕裏出現了陸念那邊的畫面, 光線黯淡得很, 鏡頭還有點兒晃，顯得像素有點低, 畫面還帶花的。
沈歆沒吭聲，她在屏幕裏找了一會陸念, 沒找着人, 忽然聽到手機裏傳出陸念那邊有人說話的聲音。
“這麽早就睡了啊。”
陸念這才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睡了。”
沈歆笑了，壓低了聲音說：“你在被子裏？”
鏡頭還晃了一下，這才對上了陸念的臉, 只是光線太暗些，看不大清楚。
陸念是躺着的，鏡頭只對上了她小半張臉，下巴和細白的脖頸闖進了畫面中，頭發淩亂地糊在枕頭上。
“你別這麽躺。”沈歆忽然說。
陸念疑惑地問：“那要我怎麽躺。”
沈歆欲言又止，過會換了個姿勢，盤腿坐在床上，懷裏抱着陸念蓋過的毯子。她朝屏幕湊近了點兒，把屏幕裏那人又細細打量了一下，緩緩說：“你這麽對着手機，像是想讓我欺負你一樣。”
畫面一晃，鏡頭裏的半張臉不見了，只依稀能看見點黯淡斑駁的光。
“說了開視頻，開了又不讓我看你，快讓姐姐看看。”沈歆啧啧說。
她話音剛落，這通視頻聊天忽然斷了，過了一會陸念發了張照片過來。
還是躺在床上的姿勢，光線依舊很黯淡，一看就知道人還蒙在被子裏。照片裏的人頭發淩亂，寬松的領口上露出大片脂白的皮膚，陸念微微瞪着眼看向鏡頭。
這是一張自拍，還是張拍得不怎麽好的自拍。
沈歆目光落在照片裏陸念頸側的小痣上，看了好幾秒，她倏然把屏幕蓋在了床上。
了不得，了不得，小女友越來越會撩撥人了。
偏偏陸念照片裏的眼神還純得很，淡得就跟春茶一樣，一口咽下去沒什麽味，回味的時候卻覺得是香的。
又香又甜的女朋友，現在距離她兩公裏那麽遠，遠在z中的女生宿舍樓裏。
她怎麽就這麽稀罕這小朋友呢，像塊糖一樣，含在嘴裏還怕化了，就算自拍拍得再爛她也喜歡。
那照片被沈歆存了下來，沈歆過會又撥了個視頻通話過去，等陸念接起來之後才說：“以後別亂用臉。”
陸念不解，“不是你說要看的嗎。”
沈歆湊近了點屏幕，微微眯着眼說：“我看過了，過了過眼瘾，可現在想過過嘴瘾。”
“怎麽過。”陸念心漏跳了一拍似的，沖着屏幕低聲說。
“想親你。”沈歆舌頭得緩慢，像在回味什麽似的。
陸念離屏幕越來越近，臉還怼到了屏幕上，啵的一聲，不太響亮。
沈歆愣了一下，她腦子一熱，忽然也想住校了。
她立刻就想住校！
馬上住校！要申請和陸念一個寝室，最好是上下鋪！
隔天沈歆那差點燒壞的腦子已經冷靜了下來，去學校的路上還給陸念捎了份早餐。
高三時間緊迫，不少班級已經組織起了晨跑，在晨讀之前先跑上二十分鐘，既能健身又能醒神。
沈歆剛進校門就看見一群人像風一樣呼嘯着跑過，有人還邊跑邊吼上幾句文言文，跟拼命一樣。
她目瞪口呆，拎着包就往教學樓的方向去，沒走幾步就被喊住了。
方燃的聲音遠遠傳來，“沈歆。”
沈歆回頭，看見方燃穿着一身運動裝在操場邊上站着。
“你號召能力強，适合當領跑。”方燃說道。
沈歆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方燃是從哪看出她號召能力強的，“別吧方老師，我跑不動的。”
“不需要跑太快，身體是學習的本錢，備考期間鍛煉好了才更有精力投入學習，相信你應該知道。”方燃又說。
沈歆不太想知道，可站在方燃身邊歇氣的同學一個個正看着她，像是很期望她能帶隊一樣。
“你不願意的話也沒關系，想必陸同學會很樂意。”方燃又說。
沈歆額角一跳，這方老師也太能拿捏人短處了，她知道方燃要是問起陸念，陸念肯定拒絕不了。
她當下硬着頭皮答應了下來，把包放在了樹下的乒乓球臺上，站在最前邊領着一班的人跑起了圈。
跑也就罷了，這群人吃飽了沒事幹，還建議她邊跑邊領讀。
沈歆跑得費勁，她背一句詩，後邊跟着她跑的便念一句，就像是跟了一群複讀機一樣。
宿舍樓裏陸陸續續出來人，可怎麽也不見陸念的身影。
沈歆尋思着陸念是不是去了食堂，跑完一圈的時候正好看見陸念從宿舍樓裏走出來。
她腦子裏閃過陸念昨晚給她發的照片，閃光燈閃得人皮膚發白，一根根頭發分明，就連頸側的痣也顯眼得很。
這年紀就是容易沖動，少女心事多，她想陸念想得多，腦子裏黃色廢料也多。
在看見陸念走近的時候，沈歆下意識喊了陸念的名字，聲音不大不小的，按理來說剛從樓裏走出來的陸念應該聽不到的才對，可偏偏跟在後邊跑的一群憨憨當複讀機當上瘾了，跟着一塊喊了陸念。
陸念腳步一頓，蹙着眉就朝操場看了過去，只見一群人慢悠悠地跑着，為首的那個人有點熟悉，不就是昨晚開過視頻的女朋友嗎。
早讀鈴聲正好響起，操場上的人哄然散去，沈歆拎起包就往陸念那兒走，她兩鬓都出了汗，頭發絲絲縷縷地貼在側臉上，粉色的唇微張着，正喘着氣。
陸念朝她走了過去，有點不自在地說：“你怎麽在領跑，為什麽還領着人喊我。”
“被方燃喊住了。”沈歆哭笑不得，“我哪知道他們會跟着我喊，你該慶幸我當時喊的不是女朋友。”
陸念有點氣，可又拿她沒辦法，真要喊了女朋友那還得了，直接昭告全校算了。
沈歆伸手去捏了一下她的手心，瞧了瞧四周沒什麽人，壓低了聲音說：“昨晚過了眼瘾，過了嘴瘾，現在要過了過手瘾了。”
“過足了嗎。”陸念微微擡起手給她捏着，掌心軟得很。
“小朋友，麻煩你解釋一下瘾這個字的意思。”沈歆說。
陸念腦內把所知道的解釋過了一遍，一時沒辦法清楚又簡潔地說出來。
沈歆又捏了捏她的手，“這種強烈的依賴性行為習慣怎麽能說滿足就滿足的。”
陸念反手捏了過去，眼眸一擡
對上了沈歆那了然于胸的神情，頓時覺得——
她也有瘾了，是沈歆給的。
沈歆從包裏把早餐拿了出來，邊說：“一會上了教室趁熱吃。”
陸念伸手去接，手指頭都碰到了，忽然縮了回去，“你幫我拿上教室。”
沈歆側頭看她，只見小朋友正朝老師辦公室那兒看。
“我先去找老師，競賽的事還沒辦好。”陸念又說。
沈歆擺擺手，看她走遠了才慢悠悠往教室走，沒想到在樓梯口有人攔着。
那人是故意攔着她的，燙頭又染發，還穿得不倫不類的，正是何三。
何三在樓梯口蹲了挺久，在沈歆走過來的時候猛地站起身，嘴角擠出讨好的笑來，“奶奶，我找了車隊，他們不信咱倆認識。”
沈歆白了他一眼：“我們什麽時候認識。”
“哎喲我奶奶都叫上了，你怎麽翻臉不認人。”何三又說。
沈歆沒好氣地揮了一下手，示意他讓道，“這不是你單方面叫的麽，我可沒承認你這個孫子，況且那天在網吧裏，你态度可沒這麽好吧。”
“奶奶我錯了，我那時候真不懂事。”何三側身讓開了道，看着沈歆往樓上走，連忙跟了上去。
沈歆回頭就看見何三跟得緊，還眼巴巴地看着她，“你不是挺有能耐的嗎，讓你的朋友跟你一塊去借車啊。”
何三擠出笑，“我沒能耐，朋友什麽朋友，只有奶奶一句話，我立刻開除他們的友籍。”
沈歆嘆了一聲，不太想理會他了。
何三朝周圍看了看，“奶奶，你那個好閨蜜呢。”
什麽好閨蜜？
會不會說話的，那是女朋友。
沈歆回頭又瞪了他一眼，那眼神沉沉的，就跟要吃人一樣，“你再跟我一步試試？”
何三撓了撓頭，雙眼一亮，“你們是不是鬧別扭了啊，我昨晚在外邊看見她了，當時還奇怪你們怎麽沒在一塊。”
沈歆本來想一走了之了，聽到這話忽然停住了腳步，她皺了一下眉，“你看錯了。”
“沒啊，真是她，我也以為認錯了，還多看了幾眼。”何三又說。
沈歆回過頭，把他盯了好一會，神色有點古怪。
她昨晚雖然沒見着陸念，可陸念是拿了鑰匙去計算機室聽網課的，她昨晚也确确實實和陸念通了視頻電話。
“她是不是惹到奶奶你了，別擔心，我替奶奶擺平。”何三眼前一亮，連忙開口。
這話音剛落，沈歆的手揮了過來，沒砸他臉上，卻抓在了他的領口處。
她站在樓梯上邊，居高臨下的往下看着，攥着何三領口的手筋骨分明，“挑撥離間啊，還造謠我同桌？”
“不是，真沒，我真看見她了。”何三兩只手舉了起來，跟投降一樣。
沈歆松了手，啧了一聲，“看見個球，自己玩兒去。”
何三又跟了幾步，神色很是着急，他又抓了抓頭發，讷讷說：“那車的事……”
“關我什麽事。”沈歆在樓上俯視了他一眼。
陸念回到教室的時候，沈歆正把作業遞給課代表，她時時往上翹的嘴角這時候卻往下撇着，明擺着心情不大好。
沈歆帶來的早餐放在了紙疊的小盒子裏，就擱在陸念的桌膛裏。
陸念坐下的時候，忽然聽見沈歆問：“今晚還去計算機室聽課嗎。”
“聽。”陸念應了一聲，有些奇怪地問：“怎麽了。”
“沒怎麽，我也想去計算機室湊湊熱鬧了
。”沈歆說。
陸念把早餐的口袋打開，掰開了筷子，過了一會才說：“要登記的，有老師會進去看。”
沈歆這才嘆了一聲：“那算了。”
陸念側頭看她，“反正——”
“啊。”沈歆撐起下颌，五指在側臉上碰了碰。
“反正你在哪睡不是睡。”陸念接着又說。
沈歆笑了，“這麽看不起你同桌我？”
“不是。”陸念把下唇一咬，首先她是真覺得沈歆晚自習會在教室裏睡覺，其次，她正想着怎麽給沈歆挽回面子。
沈歆看她像是在苦思冥想一樣，神情淡淡的，細眉卻微微蹙着，笑說：“我今天晚自習還真不睡了，随時歡迎查崗。”
學委坐在前邊偷偷聽着沈歆說着大話，心說閃電怎麽還沒砸下來，讓這瞎扯淡的姐嘗嘗渡劫的滋味。
沒想到沈歆晚自習的時候還真沒睡，甚至還做起了卷子來。
她偷看了幾次，每每回頭都看見沈歆正握着筆在卷子上寫着字，那認真勁還真是她在沈歆身上沒見過的。
沈歆寫了一會卷子，把桌子裏的手機抽出來瞄了一眼，她給陸念發的消息已經過去近半個小時了，還沒有收到回複。
陸念這網課聽得也太認真了點，連手機有動靜都不管了啊？
她想到今早上何三說的事兒，心有點飄，也不是不信陸念，只是覺得這小朋友太能瞞事兒了，說不定還真瞞着她去幹了什麽。
z中的計算機室有兩間，一間在東教學樓，一間在西教學樓，她摸不準陸念拿的是哪的鑰匙。
在下課鈴聲響起的時候，沈歆拿筆戳了一下學委的後背，說道：“你知不知道陸念拿的是哪間計算機室的鑰匙？”
學委一臉見鬼的神情，“你都不知道，我又怎麽知道？”
沈歆嘆了一下，“算了，早知道問你沒用。”
學委深吸了一口氣，看沈歆像是有點兒煩的樣子，小心翼翼說：“要不我問問老師？”
沈歆擺擺手，一雙好看的眼往下低垂着，她屈起手肘撐着下颌往窗外看了一會，那下巴尖正好杵在掌心裏，半張臉被五指一掩，整個人看着柔和了不少。她想了想說：“算了，別問。”
“哦。”學委點了點頭，摸不準這位姐的心情。
沈歆往窗外看了好一會，忽然發覺，東教學樓和西教學樓都只有低層亮燈了，而高層的多媒體教室和計算機室都是暗着的。
她愣了一下，沒亮燈？
仔細一看，卻是沒亮燈，而不是拉了窗簾的緣故。
她忽然站起身，拿着手機到走廊上又多看了幾眼，發覺兩間計算機室确确實實沒亮燈！
這小朋友，竟然沒在聽網課。
沈歆莫名有點生氣，又不免有點訝異，這小朋友拿了計算機室的鑰匙卻不聽網課，還打着聽網課的名義曠了晚自習，她幹什麽去了。
她本來想給便宜孫子打個電話，卻發覺她根本沒有何三的聯系方式，于是又問了好幾個人，才要了何三的電話。
電話接通之後手機傳出一片喧鬧的聲音，像是摩托車發動機的轟隆聲。
“誰啊，不說話老子挂了。”
沈歆沉默了一會，“你說我是誰？”
那邊愣了數秒，“沈……哦不，奶奶？”
“你昨天晚上在哪看見她的？”
何三猶猶豫豫的，像是記得不大清楚了，他話說得磕磕巴巴的，最後才勉強報出個地址。
沈歆聽不明白，喊他發個短信過來。
電話挂斷之後手機震動了兩下，接收到了何三那發過來的短信。
她拿着手機回了教室，把包拎了出來，帽子也蓋在了腦袋上，半長的頭發貼上了脖子，似乎又長長了一點，底下染過的發露出來了一點兒，在夜裏不大明顯。
學委回頭看了一眼，“去哪？”
“出去散散步。”沈歆雙眼一擡，一雙細又直的腿往外邊邁着，夠飒，還好看得很帶勁，和乖乖女柔弱款差得有點兒遠。
學委目不轉睛地看着沈歆走遠，被鄰桌撞了一下才回過神來。
“看傻眼了？”
學委深吸了一口氣，“不是，我飯的c好像出事了。”
鄰桌：……
何三報的地址有點難找，那地方偏得很。大晚上的連個問路的人都沒有，沈歆只能跟着導航瞎走。
【已到達目的地附近，本次導航結束。】
沈歆停了下來，擡頭就看見頭頂上一盞路燈閃個不停，像是随時要壞了的樣子。
四周全是老舊的居民樓，樓道狹窄得很，樓牆邊還放着一段破裂的水管，垃圾堆在街道中間，有點兒臭。
過會附近的樓裏傳出輕快的腳步聲，是有人在樓梯上往下走。
一個紮着馬尾辮的小姑娘背着書包從樓道裏走出來，站在單元門口往外張望着。
沈歆往她那兒走了一步，小姑娘惶恐得退了一步。
沈歆瞅了她一眼，只見她背在身後的書包沉甸甸的，那模樣也不像是從家裏出來的樣子，她想了想問道：“小妹妹，在這補課啊？”
小姑娘又退了一步，一雙眼瞪得老大。
沈歆沉默了一會，“我沒有惡意，就想問問這是不是有補習班？”
“有。”小姑娘應了一聲，仰着頭看她，“有張老師、李老師、孟老師、孔老師和陸老師。”
沈歆“啊”了一聲，頓時愉悅了不少，“陸老師叫什麽名字？”
“我不知道，就是陸老師，陸老師新來的，教數學。”小姑娘說。
沈歆垂頭笑了一下，“行吧，謝謝你。”
那小姑娘不一會就被家長接走了，走前還回頭看了沈歆好幾眼，悄悄跟家長說：“媽媽，這姐姐好笨啊，她好像想報名參加補習班。”
沈歆：……
她也不知道這課時有多長，有多少個小孩在上邊補課，就靠牆站了好一會，壓了壓帽子，從兜裏摸出顆薄荷糖吃。
時不時有小孩兒從樓上下來，一個個在門口等人的時候全都偷偷朝靠在牆上的怪姐姐看了好幾眼。
表上的時間指向了十點，距離z中結束晚自習還有半個小時。
陸念下樓的時候看見有個人在牆邊站着，那身影高高瘦瘦的，帽子很是眼熟，肩頸的線條順滑優美，胳膊是細的，兩手正插在口袋裏，短款的上衣底下露出了一截細腰。
她腳步一頓，愣在了原地。
“小朋友，這麽晚一個人在外邊啊。”站在牆邊的人把帽檐往上一擡，下颌微微擡着朝樓梯上邊看，一雙滿是困意的眼是笑彎的。
陸念一時說不出話來，腦子一片空白，她僵在原地，又朝樓下的沈歆看了看，邁開腿往下走了幾步。
和送入虎口的羊有點兒像，區別在于她是自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