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喻老太太拉過玲珑上上下下打量了,笑道:“原想着三丫頭病了這些時候,準是瘦了不少,誰知并沒有。”關氏點頭附合,“是呢,非但沒瘦,小臉蛋仿佛比從前還胖了些。”

她二人異口同聲,玲珑不由的心中一樂,“我昨天才吃着肉的好不好,這就胖了?哪有這麽快。”

喬氏憐惜的看了女兒一眼,“弟妹看她胖了些麽?我瞧着她還是單薄。”

同樣的一個玲珑站在衆人面前,喻老太太和關氏說她胖了,喬氏卻說,她很單薄。

喻靜嘉不大愛說話,喻靜翕抿嘴笑了笑,“伯母是天天見三妹妹的,這天天見面,略胖些或是略瘦些,許是不大容易看得出來。”親親熱熱拉了玲珑的手,言辭誠摯,“祖母這些時日沒見着三妹妹,心裏着實惦記,天天跟我們念叼呢!今兒個見着了,見三妹妹沒瘦,祖母心裏定是歡喜的很。三妹妹,二姐也很挂念你呢。”

才十歲的小姑娘,說出話來面面俱到,八面玲珑。

“如果我真是個和她同齡的女孩兒,大概确實會生出和她争競的心思吧?”玲珑不由的一笑。

喻靜翕是位有上進心的小姑娘,很知道在長輩面前應該如何表現自己。在這樣的喻靜翕面前,玲珑俨然是個陪襯,喻老太太慈愛的目光,全部落在了喻靜翕身上。

“我爹爹當年在一本《詩經》中千挑萬選,最終給我挑了這個‘翕’字。”喻靜翕滿面春風的說道:“三妹妹飽讀詩書,當然知道這翕字的出處是‘兄弟既翕,和樂且湛’。三妹妹,喻家只有大姐、你、我,咱們姐妹三人應當和和樂樂的,三妹妹說對不對?”

“這封閉式問題問的不錯。”玲珑用贊賞的目光看了喻靜翕一眼。

一個十歲的小姑娘能有這份功力,并不常見。

因着原主是時常和喻靜翕拗着的,在喻老太太面前也并不機靈,玲珑暫時并不打算做任何改變,便沒有說話,只是有些勉強的點了點頭。

喻老太太和關氏都微笑看着喻靜翕,頗有嘉許之意。

喻老太太喜歡喻靜翕,卻也疼愛玲珑,感慨的說道:“三丫頭總算是好了,我也可以放心了。”命玲珑在她身邊坐下,慈愛的詢問,“早起吃了什麽?合口味麽?想吃什麽,跟祖母說。”玲珑忙乖巧的一一答了,喻老太太甚是歡喜,“飲食如常,這便是大好了。”

正說着話,雄紅笑盈盈走進來,“回老太太,老太爺差了童兒過來傳話,讓三小姐到金石齋去一趟。”喻老太太聽了,不免心中納悶,“他從來也不理會孫女們的,叫三丫頭過去做什麽?”不光喻老太太,喬氏、關氏,喻家三姐妹,都是面有困惑。

雖是困惑,喻老太爺既命人傳了話,那玲珑肯定是要過去的。喬氏溫柔看了玲珑一眼,好像在用目光鼓勵女兒,“莫怕,祖父很慈祥。”玲珑調皮的沖她眨眨眼睛,喬氏見了女兒俏皮的模樣,雖是擔着心,唇角也有了笑意。

喻老太太慈愛的說道:“三丫頭這便去見見你祖父,看你祖父有什麽吩咐。”玲珑答應了,和喻老太太、喬氏、關氏等人告別,跟着雄紅出去了。

“祖父把三妹妹叫了去,會有什麽事啊?”一直沒有說話的喻靜嘉好奇問道。

沒人可以回答她。

喬氏模模糊糊想到了玲珑提過的“鐘鼎文”,覺得很可能和這個有關。可是喻老太太一向覺得喬氏過于嬌慣玲珑,頗有微詞,玲珑想讓父親給篆枚鐘鼎文閑章的話,喬氏便不願意說出來。

喬氏既不說,喻老太太等人哪能猜得到原由?喻老太爺已多日沒踏進過內宅,他的事,連喻老太太都不大清楚。

“金石齋是祖父收藏古董的地方,聽父親說,齋中珍藏有周代的青銅鼎、春秋的刀幣、戰國的兵刃等物,件件來之不易。祖父很寶貝這些古董,尋常人等,根本不許進入金石齋。今天卻把三妹妹叫過去了,令人費解。”喻靜嘉百思不得其解,不由的搖了搖頭。

喻靜翕咬了咬嘴唇,清秀的雙眸中閃過絲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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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祖父其實是偏愛玲珑的對不對?我們姐妹三人之中獨獨給她起了名字,今天又特地把她叫到金石齋。”回到二房,喻靜翕笑着把侍女支使出去,轉身對着母親關氏,神色間便有了不平之意。

一樣的孫女,為何玲珑與衆不同。

關氏苦澀的笑了笑,“同樣是孫女,你祖父确實只會青眼玲珑……”

靜翕忿忿,“憑什麽啊?”

她小小年紀,在人前一向是淑女模樣,只有這個時候,才流露出幾分孩子氣。

關氏思忖片刻,慢慢說道:“有段往事娘一直沒有告訴你,如今看來,不說不行了。小翕,十年前娘懷着你的時候,你爹爹外出游歷之時,曾落入山匪之手……”

“什麽?”靜翕驚呼出聲,“爹爹他……?”

她聲音尖利,關氏被她吓了一跳,忙捂住她的嘴,低聲說道:“小姑奶奶,你小點兒聲!叫這麽高,你是想讓丫頭們都聽見麽?”靜翕自悔失态,小臉通紅,慚愧的低下頭,“對不住,娘,我乍一聽到此事,擔心爹爹才會……”關氏嘆了口氣,“那也難怪。小翕,你向來孝順,聽到你爹爹遇險,怎能不吃驚?”

關氏拉靜翕坐下,神情悵然,“你爹爹年輕時最愛四處游歷,常常騎着頭大青驢出門,只帶一個小厮服侍。我并不喜他這樣,可他每回出門游歷回來都格外高興,我便也不忍潑他冷水。誰能料想到,會出了意外,遇到禍事呢?那時是初夏時節,天氣晴好,我正懷着八個多月的身孕,小翕,那便是你了……下午晌,跟着你爹爹出門的小厮忽然衣衫褴褛、狼狽不堪的回來了……”

“你爹爹有幾分俠氣,遇到強人攔道,見不是事,踹了小厮一腳 ,命他速速逃命。小厮年紀不大,見了兇神惡煞般的強人、明晃晃的刀槍哪有不怕的?你爹爹命他快逃,他便滾下山坡,之後連滾帶爬的出了山,回喻家報信。強人見他只是個小厮,又單身一人沒帶行李,便不理會他,由着他跑了。那時候你祖父外出訪友未回,小厮臉上、身上都是擦傷的傷痕,哭着把遇劫的事一說,你祖母便號啕痛哭起來,‘我的兒,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娘也不活了!’直哭的死去活來……”

靜翕臉色煞白,握緊了關氏的手,“娘,您那時定是吓的魂飛魄散對不對?真可憐。”

她即将生産,丈夫卻被強人劫了,豈不是睛天霹靂。

關氏神色怪異,既像是懊悔、沮喪,又像是憤恨、委屈,複雜難言,她看了靜翕一眼,緩緩道:“這麽多年來我一直不願提起這件事,便是因為……因為我那時很傻,很笨,只知道和你祖母一起傷心,卻沒有像你伯母一樣……”

關氏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靜翕不由的奇怪,“伯母怎麽了?”

關氏慢慢睜開眼睛,道:“她平時柔柔弱弱的,那時卻果斷的很,當即便把她房裏的現銀、珠寶收拾了兩箱子,交給你大伯,‘強人求的無非是財,這些命人送到山上,把人贖回來!若這些不夠,再賣房子賣地!’你大伯兄弟情深,要親自送去,她淚流滿面,卻沒有阻止……”

靜翕把關氏的手握得更緊,母女二人雙手俱是冰涼。

喻二爺後來全須全尾的回來了,喬氏就這樣成為喻二爺的恩人。

關氏生長于書香門第,一直為自己的才華和性情自負,可是在喻二爺遇到危難的時候,被喬氏比成了尋常婦人。

“後來呢?”靜翕低聲問道。

關氏穩穩心神,苦笑道:“後來你大伯把現銀、珠寶放上車,家中一名世仆趕車,主仆二人去了百望山。到了山下,你大伯把車夫攆走,自己趕車上了山。小翕,你大伯和你爹爹真是兄弟,你爹爹不忍心連累小厮,你大伯不忍心車夫枉送性命。所幸那幫強人還算有良心,收下金銀珠寶,便把你爹爹放了。”

“喻家太平了。劫後餘生,你爹爹自是感激大哥、大嫂,他為你取名‘翕’,便是取這兄弟和樂之意。”

“你祖父訪友歸來,和你大伯、你爹爹兄弟二人前後腳到了家。那時我和你一樣祖母一樣六神無主,裏裏外外操持家務、約束仆婦的只有你伯母。她身子一向柔弱,看到你大伯回來,她……她撲向你大伯,昏倒在他懷裏……”

靜翕流下淚來,小聲問道:“那時她有了玲珑,對不對?”

關氏黯然,“小翕真聰明,是,那時她有了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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