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蒙對了呀。”玲珑頗覺僥幸。

仔細看看,這四個字當中“無”字和“不”字還真和玲珑所認識的漢字有幾分相似,至于“肉”字和“歡”字就差別很大,如果單獨放出來,那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認出來的。蒙都沒法蒙。

喻老太爺欣然道:“你兩個哥哥都對我這金石齋興致缺缺,這四個字若讓他們看了,一準兒是認不得的。幸好還有你。”

孫子孫女輩中竟然還有個能認識金文的,喻老太爺不免生出“後繼有人”之感,微笑看着玲珑,神色很和悅。

玲珑既不忍心掃老人家的興,又不好意思承認自己“認識”,有些心虛的笑了笑。唉,如果告訴您我純粹是蒙,您會不會很失望啊。

喻老太爺一高興,格外大方,“丫頭,祖父前日才得了兩塊尖尾雙龍紋青玉璜,你過來看看。”走到桌案旁,打開抽屜,小心的拿出一個木質盒子。

玲珑走過去,只見這兩塊青玉璜一為深冰青色,一為淺冰清色,二龍的龍首分別朝向璜的兩端,龍尾于璜的中部交錯相疊,龍身飾卷雲紋,制作很精細。玲珑心中便有些癢癢,“祖父,我能摸摸不?”類似的東西我前世見得多了,可那都是在博物館裏,在陳列櫃裏,隔着厚厚的玻璃呢。想要拿到手裏看一看,哪裏能夠。

喻老太爺略一思忖,慷慨大方的點了頭,“你摸摸無妨。”玲珑道了謝,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正要摸摸這青玉璜,喻老太爺想起件要緊事,“丫頭,你沒留長指甲吧?”玲珑忙伸手給他看,“沒有呢,祖父,我不愛留長指甲。”

玲珑的一雙小手白皙纖長,指甲是淡淡的淺粉色,平滑而有光澤,圓弧形,很短,每個指甲上都有奶白色的小月牙,很清晰,很可愛。

“很好。”喻老太爺滿意的點點頭,“丫頭你不知道,我曾經重金購回一件西周的玉璧,珍貴的很。那時你姑母年紀還小,不懂事,吵着要看要摸,我被她吵的頭疼,便依了她。誰知她留着長指甲,玉璧上被她用指甲劃了一道!”提到這件往事,喻老太爺痛心疾首,“留長指甲做甚?真是愚蠢!”

玲珑伸手摸了摸青玉璜,只覺觸手涼涼的,不覺好奇,“這便是所謂的寒玉了吧?摸上去是涼的。”她能摸到一件古董,心中很是高興,随口說道:“男子力氣大,打架可以揮拳頭。女子力氣小,要打架時可怎麽辦呢?留個長指甲可以掐人,何等便利。”

她一邊說着話,一邊細細打量青玉璜,旁邊的喻大爺卻是嘴角抽了抽,喻二爺性子活潑,索性笑了出來。

喻老太爺神色認真,“打架方便,可以掐人?這個我卻是沒有想到。”喻二爺笑的更加歡快,連喻大爺也不禁笑了。

喻老太爺搖了搖頭,“好好的女孩兒家,斯斯文文的倒不好?打的什麽架。”不再想什麽長指甲的事,有條不紊的告訴給玲珑,“臣字眼,眼角線回勾,這是西周的刻法。知道什麽叫臣字眼麽?玉器的紋飾仿照青銅器,玉龍的眼部雕成臣字之形,這便叫臣字眼了……”玲珑連連點頭。

喻二爺笑道:“小玲珑,這玉璜老太爺可依據刻法斷出是西周之物,叔叔雖不懂這個,卻也知道是西周的,你可知為何?”

玲珑歪頭想了想,“為什麽啊?叔叔,我猜不出來。”

喻二爺哈哈笑,“因為,這玉璜雖轉了好幾手才到喻家,叔叔卻打聽到了,出手這玉璜的原主,是從一個西周古墓中得到的它!從西周古墓中弄到的東西,不是西周的,卻是哪的?”

玲珑咯咯笑,“叔叔真風趣!”喻老太爺瞪了自己這禀性活潑的小兒子一眼,卻也和兩個兒子、小孫女一樣,大笑出聲。

喻大爺向來沉穩,喻二爺這小兒子卻難免無賴些,笑着對父親說道:“爹,過幾天小玲珑便要過十歲生日了,雖說她還是個孩子,卻也是個整生日。小玲珑名字是您起的,您人情做到底,幹脆再送她一份生日禮,如何?”

玲珑見叔叔替她索要禮物,不覺粲然。

喻大爺微笑斥責,“珑兒是小孩子家,她還沒有孝順祖父呢,倒向祖父要起生日禮,世上哪有這個道理?”玲珑很有眼色,忙向喻二爺道謝,“知道叔叔疼我。不過,生日便是父憂母難之日,應該是我孝順長輩才對。”喻二爺眉開眼笑誇獎,“瞧瞧,小玲珑多懂事!”

喻老太爺瞅着這靈動可愛又“認識”金文的小孫女也覺順眼,笑道:“我很少收藏首飾,便是有,也是春秋戰國以前的了,戴不出去。不過,有幾回我親到古董鋪子挑選,成交之時,店主送過我添頭,有首飾,也有筆墨紙硯。筆墨紙硯還能用得上,首飾有什麽用呢?一直白放着。”指了指東邊一個黑黝黝的大鐵櫃子,“十七郎,你把這櫃子最下面的暗格打開,裏邊該是有樣首飾。”喻二爺容光煥發,“是,爹。”走過去把暗格打開,取出個普普通通的木匣子,捧到喻老太爺面前。

喻老太爺沖玲珑招招手,“丫頭,過來。”玲珑有些不好意思,“祖父,您真給我呀?”走到祖父身邊,好奇的看了過去。做添頭的首飾,能是什麽樣子?

這一看,不由的砸舌。只見匣子裏是一支鑲嵌着珍珠和寶石的鳳頭大金釵,釵身之上,圓潤的走盤珠圍繞成月亮形狀,周圍滿是星星般的各色寶石,美麗耀眼。

這是做添頭的首飾啊?祖父,您去的是家什麽樣的古董鋪子。那店主是眼瞎了,還是昏了頭。

“拿去玩吧。”喻老太爺見玲珑豔羨的看着珠釵,自得的一笑。

玲珑還想推讓幾句,喻二爺卻不由分說把匣子合上,塞了給她,“小玲珑,拿着!十歲是個整生日呢。”玲珑嘻嘻笑,“那,恭敬不如從命了。”捧着木匣子,飄飄然。

喻大爺見了玲珑這幅模樣,不過是微微笑了笑,喻二爺卻是沖玲珑吐起苦水,“小玲珑你不知道,你祖父為了這些個古董,有時真是傾家蕩産也在所不惜啊。有一回他把空裏所有的現銀都帶走了,說是出門訪友,其實是看一架戰國的編鐘……”

喻大爺淡淡的看了弟弟一眼,喻二爺警覺,忙頓住了。

童兒敲門進來,禀報道:“府衙的程捕快來了,還帶着四個差人。”喻二爺正沒意思呢,聽說府衙來了人,知道父親最不耐煩應酬這些人,忙自告奮勇,“爹,我去打發這些人。”喻老太爺無可無不可,“你去也行,你大哥去也行。”應酬官府來人對于喻家諸人來說都是苦差,喻二爺正想将功補過呢,哪能讓大哥去呢?笑道:“我在這屋裏呆的悶了,要出去透透氣,大哥莫跟我搶。”

玲珑自來到這世上之後一直呆在內宅,偶爾到父親的書房,已算是出門了。聽說叔叔要招待官差,眼珠轉了轉,“我還沒見過官差什麽模樣呢,叔叔,官差好玩麽?”喻二爺樂了樂,“小玲珑,你若想知道,跟叔叔過去便是。叔叔在外頭招待那厮,你在屏風後頭坐着喝茶。”玲珑大為心動,偷眼看向祖父和父親,見兩人都跟沒聽見似的,知道是默許的意思,大喜。

喻家的客廳裏,中間是張樸素的方桌,兩邊各放着一把四出頭官幅椅。左邊一張椅子上坐着位四十出頭的中年人,捕快服飾,看上去精明強幹。

喻二爺快步走進來,拱着手,一疊聲的說道:“弟來晚了,兄臺久等,久等。”那中年人站起身,哈哈大笑,“我來的魯莽,喻二爺莫怪。實是上峰有命,莫可奈何。”寒暄客氣着,賓主落座,喻二爺客氣的讓着,“請喝茶。”中年人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贊道:“到底是府上,連茶也是講究的,好味道!”

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那中年人,也就是府衙的程捕快,摒退仆役,問喻二爺,“令尊這個好收藏,這是人人皆知的。敢問二爺,令尊可收藏過首飾麽?”喻二爺愕然,“哪有男人收藏首飾的?這個卻是沒有。”

程捕快嘆了口氣,“不瞞二爺說,我這回奉命而來,便是要搜查令尊的金石齋。”喻二爺大吃一驚,霍的站起身,失聲道:“搜查金石齋?家父那些個寶貝,平時看都不許人看,摸都不許人摸,若是進去搜查,那豈不是……”

差人下手哪有準頭?真讓他們進去,那些個古董都遭殃了。

程捕快眼中閃過絲得意之色,忙拉喻二爺坐下,推心置腹般的說道:“這個我哪有不知道的?無奈上峰有命,沒有辦法。你知道麽?朝中出了大事了!”

喻二爺穩穩心神,拱手道:“詳情可能告知在下麽?心裏也好有個底。”從袖中取出兩枚金葉子,不動聲色的推了過去。程捕快也不動聲色的接了,收到懷裏,方才嘆了口氣,“二爺飽讀詩書,當然知道前朝末年群雄四起,和太-祖皇帝一起争奪天下的,還有成王、陳王等枭雄。後來的事,不需說了,各路豪傑風吹雲散,得了天下的是咱們太祖爺。可是,這成王、陳王雖然伏誅,手下卻有逃脫的,這都三十多年過去了,還在生事!二爺聽說了麽?那陳王最是豪富,他自稱王之日起便在深山之中秘密為自己修建陵墓,他稱王十幾年,這陵墓也建了十幾年。建成之日,他眼見得大勢已去,便把修建陵墓的工匠全殺了,把自己多年來劫掠的財寶全埋到陵墓中,封了……”

喻二爺聽的很是稀奇,“還有這種事麽?我記得史書上寫着,陳王被太-祖皇帝捉拿了,斬首示衆,那他這陵墓豈不是白修了?”

程捕快一拍大腿,“可不是這個話麽,白修了!這成王也好,陳王也好,征戰了那麽多年,全是白忙活!二爺,你說這人活是為了什麽呢?像他們當年那般威風凜凜,到頭來也不過是伸脖子挨了一刀,命赴黃泉罷了。”

喻二爺大為同意,“兄臺這話對極。”

嘆息了一會兒,程捕快微笑道:“這些年來陳王的手下有落草為寇的,有混入朝中做官妄圖行刺陛下的,可真是不消停!他們如此,朝廷少不得要清剿,這些年也捕獲不少陳王餘黨。這陳王餘黨大多是骁勇彪悍,忠心耿耿,可也有怕死膽小的。有人便招認過,陳王城破之時盡驅妃妾入海,獨獨不忍心殺他新娶的王後,放王後逃生……”

喻二爺睜大了眼睛。

程捕快心中得意,笑道:“相傳陳王不只放他的心上人逃生,還把自己陵墓的地圖放在了王後身上!二爺想想,這王後一介女流,若她把藏寶圖帶在身上,能藏到哪裏?”

程捕快笑吟吟看着喻二爺,喻二爺自是不能讓他失望,拍了拍桌子,“難不成她是放在了首飾當中?”程捕快沖他伸出大拇指,“二爺聰明,她正是放到了首飾當中。她頭上戴着一支珠釵,中間空心,放着藏寶圖。”

“有趣之極!”喻二爺喝了口茶,神情愉悅,“這可是比說書都好聽啊,太有意思了!”

程捕快見他如此,心中少不了譏笑于他,“笨蛋,敗家子,你當我這是給你說書來了麽?爺這是有所圖,有所求!你若敢讓我白跑一趟,哼!”

程捕快站起身,面有難色,“這陳王的王後已是失蹤多年,可是她頭上的珠釵,官府是非找到不可的。二爺,說不得,老太爺的金石齋,我們要進去搜上一搜。”

喻二爺正高興呢,聽了程捕快這話,被唬了一跳,忙也站起身,急急道:“家父收藏之物不是商周,便是春秋戰國,秦漢以後的東西他都懶得看一眼,哪會有什麽首飾?那金石齋中件件是他的寶貝,我若放兄臺進去了,回頭大概會被家父打死!”

程捕快一臉同情,卻也非常為難。

玲珑在屏風後頭坐着,沖那程捕快翻了個白眼。喻家不錯是本地望族,和府臺、縣令都有交情,可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厮真要打着執行公務之名搜查金石齋,喻家最省事的辦法也就是破財消災,給幾個錢,打發了他。

喻二爺想了半天,咬了咬牙,“為了躲過一場好打,我只好……”他嘆了口氣,從荷包中忍痛取出一張銀票,“兄臺,這是弟的私房,沒了它,我今後一年都得過緊巴日子了。唉,家父真的只有古物,他是偉男子,哪會收藏什麽首飾呢?”程捕快慢慢把銀票拿到手中,展開看了,唇角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行了,有了這張銀票,兒子娶媳婦的聘禮,好看多了。

媽的,老子容易麽?五個兒子,六個閨女,兒子要娶,女兒要嫁,哪樣不要錢?

他收銀票收好了,笑道:“這金石齋麽,我已是親自進去查看過,的确只有各色古董,首飾一件沒有!二爺,叼擾了。”

喻二爺暗暗松了一口氣,笑容滿面的又陪程捕快說了幾句閑話,殷勤把他送了出去。

送客回來,喻二爺和玲珑異口同聲的罵了幾句,“狗仗人勢的官差!見錢眼開,純粹是來訛人的!”罵完之後,喻二爺取笑玲珑,“你那支珠釵之中保不齊便有張藏寶圖,小玲珑,你要發財了。”玲珑樂了,點頭道:“極是。叔叔,回頭咱們把珠釵砸開,取出藏寶圖,到深山裏尋寶去!到時咱們富可敵國,神氣之極,哪還用理會程捕快這樣的小人?”

說着笑話,叔侄二人都很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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