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碧海丹心

一聲爺爺叫得是肝腸寸斷,聞者落淚。

面對埋在懷裏嘤嘤啜泣的臉龐,公儀林皮笑肉不笑道:“別叫了,叫了我也不會答應的。”

一雙玉臂将他摟得更緊,凝青幾乎用執拗的語氣道:“爺爺,你就是我的爺爺,”說完擡起頭,淚眼緊盯公儀林,“您是在氣當年凝兒的不告而別,對麽?”

公儀林再度仔細回想了一下,當初小蘿莉走後,他第一個萌生的想法是:從下個月起可以多出來一個人的飯錢了。

隔了百年,見到出落的如此動人的女子,公儀林忍不住道:“既然終于見面了,你是不是應該将當初的飯錢給結清?”

天知道妖族在幼年期有多麽能吃,本來一天幹一票就夠,自從有了這個小鬼,他不得不隔三差五地打家劫舍,就這樣還不夠,外出狩獵也成了生活必須。

那些年,為了養活一個孩子,他過得何其艱辛!

“爺爺,我們去樓上說。”待情緒緩和下來,柔弱無骨的小手牽住公儀林的袖子,拉着他往樓上走,看樣子是不想讓周圍人夾雜着異樣和探尋的目光,打擾到他們的重逢。

公儀林認真道:“我覺得在光天化日下挺好,包廂保密性太好,萬一你對我動手動腳就不好了。”

凝青破涕為笑,不由分說地拉着他往樓上走。

公儀林正要掙脫時,只聽走在身子前側方的女子回過頭甜美一笑,“火鳥翎,想要幾根我拔給你。”說着不忘俏皮地眨眨眼,“前提是你先答應我的要求。”

“什麽要求?”

“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這些年來你有沒有想過……”可能覺得這個問題太過露骨,凝青換了種說法,“我記得爺爺當時為了養活我四處搜羅錢財,明明知道我是妖族子嗣,卻視如己出。”

“視如己出,”公儀林僵着笑容道:“還是換個別的形容詞比較好,比方說像視死如歸什麽的。”

“好,”凝青乖巧地點頭,在公儀林身邊,她沒有絲毫高傲冰山公主的形象,怕是羽皇本人見到了也會大為驚奇,“天寒地凍,爺爺帶着我在冰雪草原逃命,整整三千裏,爺爺也從沒有想過丢下我。”

“我也是那時才知道人多力量大的道理。”公儀林白眼一翻,誰能想到打退幾個人,後續過來一幫人,一怒之下打死一幫人,結果追來一個團夥,最後竟然演變成一支小型妖族軍隊。

妖族內鬥,大能争王,他差點就死無葬身之地。

他仔細瞅着已經從小蘿莉長成如花似月大姑娘的凝青,感嘆道:“不愧為妖,基因就是強大,小時候再寒顫,長大了一樣美。”

凝青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一直處于呆呆失神中的丫鬟杏眸瞪得滾圓,平時冷的讓人不敢靠近的小姐短短一小會兒竟然笑了這麽多次,而且,最最關鍵的是,小姐哪裏有個爺爺,羽皇的父親早在羽皇很小的時候,因為人魔第三次大戰,不幸被牽連其中喪命,再說了,這兩人長得哪有一點像……

“我那時,”凝青頓了頓,方才問道:“很醜麽?”

公儀林實話實說道:“我救你的時候一直以為你是火雞一族,沒想到竟然是火鳥。”

要知道是火鳥,他早就把毛拔光跑路了。

凝青笑容凝固了一瞬,搖搖頭道:“你都沒變,明明這麽多年過去了。”

她早就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而她最敬重的救命恩人卻一直活得像百年前一般,語氣,神态,長相,什麽都沒有變,歲月看似強大,卻沒有辦法在這個人身上留下任何印記。

真正走進包廂時,公儀林仔細打量起包房裏的擺設裝潢,很難想象,這麽一方小小的空間,竟然能擺放下如此多的裝飾物,晶石制作的吊燈,施了法後常開不敗的水仙花,巨野獸皮制成的地毯……過于繁瑣,還不讓人覺得突兀。

走在地毯上,無比柔軟的皮毛卻讓公儀林覺得硌腳,現在每一步都是踩在金山銀山上啊!

凝青親自為他斟酒,桌上的酒都是價值一千靈石一壺,公儀林上次喝的同這個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不過他喝入口中,也沒太大的反應,他不好酒,只是偶爾喝上一兩杯。

放下酒杯,他道:“想必這次火鳥翎的拍賣會只是一個引我出來的噱頭。”

“爺爺料事如神,青兒拙計,也是無奈之舉。”凝青道。

“說說看,找我有什麽事?”

凝青一怔。

公儀林唇角一彎,“羽皇的勢力找一個人并不難,一百多年過去,你現在放出風聲找我,只有兩種可能,謀我性命或是另有所求。”

他的聲音平靜又好聽,讓原本還處在震驚中的丫鬟一下恢複清醒,重新審視這個原本她輕看的男子。

五官每一處都是精雕細琢,美得太過,薄唇上揚,溫暖又薄情。

小姐會因為他的話生氣麽?

丫鬟情不自禁望過去,卻只見她家小姐眉宇間一抹淡淡的哀愁,紅唇微張,輕輕道出三個字,似是認命般:“有所求。”

那哀愁似乎越來越濃,又一瞬間如同雲霧在山間消失不見,“離開長門好不好?”

公儀林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如果我說不呢?”

凝青紅唇動了幾下,都沒有說出來。

“如果我說不你準備如何做,”見她不語,公儀林唇角笑意加深,揚起桌上的杯子,“是不準備給我解藥麽?”

凝青瞳孔放大,驟然朝他看去,“你,你怎麽知道?”

“百香果,本身極臭,但入酒後卻能發出奇香,”鼻尖輕嗅杯子邊緣,“酒和果香摻雜在一起,味道的确是不錯,百香果不致命,卻能短暫鎖住修士的元力。”

美目盯着他看了良久,凝青道:“你沒有喝酒。”

公儀林,“從前在師門師父常說,出門在外,不想暴屍荒野就不要亂喝別人給的酒,大師兄也曾告誡我,美酒和美人,這兩樣搭配在一起,要萬加小心,因為毒不下在酒中就會塗在美女的唇上。”

從懷中掏出一張繡着紅梅的手帕,凝青拭去嘴上的唇脂,“他們說的都沒錯。”

公儀林慢條斯理地吃完桌上精美的茶點,爾後站起身,伸個懶腰撩起珠簾,準備往外走,臨走還不忘禮貌道:“多謝款待。”

“火鳥翎,你不要了麽?”凝青沒有阻攔,卻是緩緩開口。

“我找到了更好的,”公儀林轉過身,眨眨眼,沒有絲毫被算計後的憤慨,“漂亮,堅硬,很有分量,可惜一直弄不到手。”

“和你衣衫一樣的顏色麽?”凝青蓮步輕移,靠近他,“記得從前你總愛穿一身紅裳。”

鮮衣怒馬少年郎,何等的肆意驕傲!而她被護在那人身前,細嫩的手掌握住缰繩,掌控行進的方向,仿佛掌控整個世界。

那滋味,即便是日後站在千丈高的觀月閣上,她都沒有再興起過那種駕馭一切的感覺。

“我不遠萬裏來長門,憑你的智慧,可能猜到是什麽原因?”

“能。”一個字擲地有聲。

“我千方百計引你出來,你能否探出背後用意?”

“能。”

“在大庭廣衆下喚你一聲爺爺,你又能不能,體會這份苦心?”

“能。”

腳步從容又匆匆,沒有任何停下的痕跡,公儀林甚至沒有回頭。

“公儀林!”身後傳來一道聲音,這是他們相逢後凝青第一次開口叫這個名字,清冷,委屈,還夾雜着一絲怨恨。

那道白色的背影終于停下,公儀林目光直視前方,“長門是灘渾水,你必定是得知了什麽消息,想奉勸我離開,但以我的性格,不可能半途而廢。”

“這些年,我的消息想必你也一直在關注,方才落花樓中,一聲爺爺足以讓羽皇動怒,消息傳出去,很多人都會探尋我的身份,很快傀儡門的人也會知道我的行蹤,更何況我還殺了納蘭逸皇,本身就足夠麻煩。多方綜合考慮,恐怕我即刻離開長門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凝青定定凝視那道背影,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問,問她費勁心思苦心安排為何你總不領情?

一百多年,多少個日日夜夜,每個時辰都是提心吊膽,她怕,怕再也見不到那記憶中讓她叫爺爺的男子,怕他愛惹麻煩的性格,怕他在她還沒長大時便身隕道消。

“我只想要你安全。”一聲輕喃,一滴淚落。

公儀林重新擡起腳步,身後留下輕飄飄的一道聲音,褪去玩世不恭,字裏行間全是認真,“你在背後想默默為我擺平麻煩,這點我很感激,但我要的,是一個能陪我一起共患難的人。”說到這裏終于停下一瞬,微微側頭,露出側臉完美的弧線,“至少在精神上,他要與我完全并肩。”

只是這世上,要遇見這樣一個風雨同舟之人,何等困難。

走出落花樓,街上依舊是人來人往,步履匆匆,公儀林取出鬥笠戴在頭上,苦笑道:“接下來,怕是要改頭換面一段時日。”

易容,改名,一個新的身份。

第一個有九師兄在不用擔心,第三個,如果能跟在清河身邊,安全無虞。

至于第二個,公儀林臉上沖洗挂上春風般的笑容,“從今天起,我就叫雲天。”

義薄雲天的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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