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家衆人寝食難安一晚上,淩晨早早便起來收拾好行裝,鄭氏暗搓搓地盼着村民都睡過頭沒來,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就連住在村頭離白家最遠的長流水都安頓好外祖秦氏,找了個借口趕早出來蹲守在白家院門口。
習慣早起的白鑫繞到前門時正好遇上長流水,兩人皆是一愣。東西村小孩中的兩大惡霸的見面,引得不少村民面露惡色。白鑫不認識長流水,殘留的記憶中也沒有關于他的,瞧他小孩一個瘦黃瘦黃的,可贊的唯有一雙清亮明晰的綠眼。他獨自一人,背着個大號筐子,沉默地蹲在一邊,倒是與白鑫頗有些同病相憐之感。
及至約定時間,白老爺子和保長白有才率先走,身後跟着一群興奮的村民,長流水被排擠到隊伍末尾,不料碰見白鑫和聶老爺一夥。
今日人多,白家裏外幾個年紀小的孩子并沒跟來,白鑫應聶老爺要求為他們帶路,自有聶老爺照管,白老爺子沒說什麽。其他村民卻也未帶了孩子,長流水便極其顯眼,且還是個良子,聶老爺見了都稍稍皺眉。
瘦臉福生機靈地湊到他耳旁說:“窮苦人家多有将良子當作漢子使喚的。”
白鑫很自然地聽到此話。他将自己在白家的處境同長流水一比較,竟覺自己的稍微好一點,起碼他是個漢子而不是相對弱小的良子女兒,再有白家可沒讓他獨自一人上壽山來。
這一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白老爺子帶着一夥人直入深山密林,人數衆多,野物自然遠遠繞開。幾處采集點經過連續采挖,菌種稀稀疏疏,遍布林間看着喜人,村民們先是激動,蜂擁而上争搶不斷。
聶老爺幾人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白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們身上。村民們自發的給他們劃出一個圈子,長流水莫名其妙地被劃撥到他們一邊,見幾人都不下手,樂得他手腳飛快,就怕其他村民反應過來同他搶地盤。
四護衛數次被聶老爺派出去查探地形,不多久即返回。等到了當初小金蛇出沒的林子裏,個子偏矮的方臉漢子成德轉了一圈發現壽山新出現的峽谷所在,聶老爺分析後決定去瞧瞧。白鑫一聽便想到他初到此界的位置,假意勸說:“那裏面非常危險,猛獸特多,還是別去看!”
“你怎麽知道的,進去過?”聶老爺神色如常緩緩地問,內中所想卻不一定了。
白鑫反問道:“那個方向更深,猛獸肯定多;地動上個月才結束,村裏人還沒安心下來,野獸同樣也還煩躁着吧,那突然遇上生人一定很生氣啊。”
“呵呵,”聶老爺撫掌而笑,“小兄弟果真聰慧,以己度人以人度物,若是能讀書考學,定然有一番成就。”
前世小學水平的白鑫聞言摸了摸脖頸,臉色微褐。忙碌中的長流水擡頭好奇地瞧他一眼,默不作聲繼續幹活。
話雖如此,聶老爺并未受他影響,仍是要去。白鑫仔細回想,自覺不會被發現與他有關的事情。
幾人來到峽谷上方的平地,地面一片狼藉。白鑫當初離開後,山中幾次下雨以及各種野物走動,早把他村在過的痕跡毀掉,那只倒黴的白鷹屍體大概被什麽拖走消滅了。成德攔住聶老爺朝峽谷下探望的身子,謹慎道:“老爺,下面既深且陡,還是讓屬下來吧!”
聶老爺無可無不可地輕輕點頭。便有另兩位護衛取出長繩,一頭綁在成德身上,一頭系在最近的大樹上。成德貌不驚人,在四衛中身材最短,看不出身手卻是最好的。只見他小心翼翼落下峽谷,幾人在上方等待。
“此地可是壽山最深處?”打量了開在山峰之間的峽谷一番後,聶老爺問着。
“應該是吧。”白鑫茫然地回答。
之後聶老爺沒說話,直等成德稍顯狼狽的爬上來之後才問話:“如何?”
成德喘出兩口氣才應話:“此谷過深,屬下沒能落到谷底,但大致的情形還是看清了。谷底遍布山石斷木,偶有幾具野物屍體腐爛不堪;而兩側谷壁除了土石便是新長出的草木,倒是腳下這一側有一洞穴……”他停頓下來,眉頭擰了擰,白鑫的心跳随之漏了一拍。
“可是有野物在裏面?”福生替主人追問道。
“那倒沒有,”成德接着道:“屬下試圖投石問路,見洞穴無甚反響。因繩索不夠長,屬下自作主張,去了繩索爬下去,只見這口高肚低、口小肚大的洞穴內積了一小坑水,土壁上被水泡過的痕跡。”
福生鄙夷地說:“這有甚奇怪的叫你想不通。”
白鑫在心裏叫着:是不奇怪啊為什麽重點放在這!
又聽成德斟酌着說道:“我看那個小水坑不偏不倚在中間,遂好奇地探了探,發覺它的形狀像是草木拔起後留下的孔洞!”
白鑫震驚與他的敏銳,木然地張了張嘴,随即發現這個表情在福生臉上出現顯得十足愚蠢,索性此刻沒人注意到他。
聶老爺肅穆以待:“可能看出裏面原本是什麽怎麽消失的?”
成德搖搖頭,深感自己無能,不能為主人分憂反而帶來麻煩。
如此洞穴不久前還是在地下深處不見天日,而什麽樣的植株能長到這樣的地方?必得是奇珍異寶啊,更重要的是那植株如何不見的、去了哪?——聶老爺頭疼了,他一點都不希望發現這些東西,他寧願過來轉一圈空手而歸什麽動靜都沒有。探查到寶物,可沒查出寶物去處,一旦叫上面的人知道,只怕會怪罪他辦事不力。
福生跟了聶老爺多年,說是“竹馬竹馬”也不為過,很能懂得他的心思,便感嘆一聲說着:“老爺,水滴都能穿石,何況一個水坑。又或那本是野物做打的洞做的窩,卻沒用上,狡兔還有三窟呢。”
表情真摯、語氣平淡,若非白鑫就是真相,還真就相信他這話了。聶老爺沒有反對,福生又令成德下去一趟——四護衛對聶老爺的忠誠度不用擔心。而白鑫被他好生洗腦一番,對這事保密,報酬也是大大的——聶老爺貼身的一塊雙魚戲珠玉佩。
如此這般很快回到村民中間。
幾處較為隐蔽的生長點的紅菇對于白家梅家秦家來說,數量可觀;但這麽多人一分,最終勉強填滿竹簍。這些人如蝗蟲過境,連未開出孢子留種的幼菇也挖了個幹淨。就這樣,收工回去時還有人埋怨白家不肯早點告訴大家這等事,更刻薄者同白衛強之細君白氏一樣,說出白梅秦三家發了全村人的不義之財等話。
回村後,聶老爺摸了摸白鑫的腦袋,“我見你家近日富裕不少,若是能上學堂,你将來的前程定然好看。”語畢,又給了他一錠十兩的銀子,說是助學費。白鑫很是感激,事前已經得了荷包,那荷包制作手藝精湛,比鎮上賣得最好的都漂亮,至少值個二兩銀;再加上荷包內的六兩碎銀,就叫他發了一筆大財;對于後來得的玉佩,白鑫不識貨,只看財大氣粗的聶老爺貼身攜帶的,便知是個精貴物件,他已經想好了,可以留給日後子孫們當個傳家寶!說明他白鑫也是有過見識,遇到過貴人的!
暫且放過自得其樂的白鑫不談。另一頭,長流水進家門前,遇到了相好的鄰居辛宣。
辛宣年二十有餘,良子,其夫白鳴,兩人成親三年無子。辛宣憐惜長流水無父姆,對他多有照顧。今日長流水假意要去別人家幫工,便托辛宣幫忙照看一下秦氏。辛宣見他回來,馬上就拉着他問:“阿水,你是不是跟他們去壽山啦?”
長流水一聽,知道情況不對。他只告訴辛宣說是去山頭,沒說去壽山,後者可是等同危險的。
辛宣看出他神色,便說道:“前頭的吳氏白天特意過來串門,跟你外祖母說了你的事,你回去小心說話,別讓她擔心。”
長流水心下着急,不便與他多說,三兩步進了院門。長家比白家小些,前院也有一口井,屋宅同樣方方正正——此地民居基本這樣,南北朝向,四角為房間中心為廳堂——長家主屋只有西北東北朝向各兩間房間,廚屋窩棚倉庫等一應在後院。長流水放下東西,邊走到右邊秦氏的房間,邊喊道:“爸爸!我回來啦!”
秦氏房內家具不多:進門正對着一張四柱架子床、床板上空的橫木板上放着三口大木箱子,右手邊是一張梳洗架帶張方凳,左手邊還有兩張扶手椅。面容憔悴的秦氏正倚靠在床頭做針線活,聽見外孫的喊聲也不應。
“爸爸!你還病着呢,別做活計了,小心累着。”長流水心疼地搶走秦氏手頭事物,只聽他又高興說道:“我今日跟大家一起,采了好多紅菇,能換不少錢呢。白家的安全大爺帶着大家一路上去,幾乎沒碰見野物,好幾處山林長滿了紅菇,每人忙個不停。”他小小停頓下,偷偷瞄了眼秦氏的臉色,知道她有在聽,放下心來接着說:“可惜我人小了點,搶不過他們,沒能裝滿一簍子,若是爸爸也在就好了。”
一簍子紅菇大概能得二三兩銀,秦氏顧不得生氣了,咂舌道:“你小人兒一個能采那麽多?!其餘人也都是?”
長流水笑道:“是啊!好多人回來時還不敢相信呢。所以爸爸你安心養病,阿水也能養家啦。”
說得秦氏想到自己剛剛為何生氣,複又板起臉,怒視外孫道:“阿水你竟然敢騙外祖母,要不是那吳氏過來瞧我笑話,我還不知道!往日爸爸是這樣教你的?謊話說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騙了自家人接着就會騙外人,日後叫誰敢相信你?”
“我是怕您不同意……”長流水喏喏地解釋。
“還狡辯!”秦氏狠狠啪了一下他的手,白淨的小手上馬上泛紅。秦氏的聲音愈發激憤高昂,病得發白的臉上映出一片紅暈:“從前你同村裏的孩子打架,那是他們先欺負你,更別說是以多欺小,爸爸也不攔着你;但是你自身要行得正立得正,你們長家幾代先祖都是有名望志氣高潔之輩,雖然你不是漢子,卻也不能堕了長家家風。”
長流水震驚地看着秦氏,“爸爸,你從來沒跟我提過家中長輩的過往,他們——”
秦氏沒讓他問下去,話音一轉說道:“你別老是擔心爸爸的病,爸爸自己清楚,這不過一點小毛病。我可是要活着看你成親生子傳宗接代,最好給你招個婿,你放心,爸爸會幫你把人給鎮住,不讓他欺負你!”
“爸……爸!”長流水才不到十二歲,陡然聽到這種事,又惱又羞,一時接受不了過大的信息量,轉身跑了。誰知,敞開的大門猛然鑽進來一個人影!長流水吓出一身冷汗,定睛一看,是前頭的吳氏!
那吳氏好生不要臉,竟然哎喲一聲叫道:“阿水你幹嘛突然跑出來,吓我一跳!”
長流水恨恨道:“伯娘說的什麽話,這是我家!你不聲不響地冒出來是做賊嗎!”
吳氏呸了一下說:“小孩子別亂說,什麽賊的,我這是來借鹽的,看你們大門開着才進來的。”
裏面的秦氏叫道:“阿水,領你伯娘去廚屋舀兩湯匙,別耽誤人家做飯。”
長流水不情不願地帶着吳氏去了。吳氏東瞧西看的,沒發現紅菇,取了鹽巴便戀戀不舍得走,長流水顧不得禮數,嘴邊說着“您家裏還等着鹽做飯呢,我就不留您呢”快速把她推了出去。
“哼!”吳氏沖長家院門撇撇嘴,想到剛剛聽來的話,更不舒坦了。秦氏要給長流水招婿,那長家不就有後了,将來長家的東西可沒她家的份!
作者有話要說:
o(︶︿︶)o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