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白家的滿月酒席從未時一刻吃到未時三刻也就差不多了,天冷菜涼得快。之後便是傅氏和萬春晖各自抱着一個孩子出來與人見面。兩個孩子白白嫩嫩長得一樣,傅氏抱的是阿福,懶懶地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小家夥繼續歪在阿麼身上閉目養神,理都不理人;萬春晖懷裏的二福倒是給面子睜眼看着呢。

鄭氏的三弟鄭昇榮今日帶着兩個男孫來的,老頭瞧着二福十分歡喜,當場掏出一塊銀質長命鎖給他戴上。

那長命鎖估摸着有一兩錢銀子,周圍人紛紛誇耀鄭昇榮大方、疼惜後輩。聞訊過來的鄭氏佯作不高興地數落她弟弟:“幹什麽送他這麽貴重的東西,孩子太小什麽都不懂呢,別慣着他。”

鄭昇榮大笑:“阿姊你還別說我,我可是二福的太舅爺,今兒好日子,送他點東西是應該的嘛。”

阿鑫寶麗幾個在收拾桌子,阿鑫心裏暗道:一個肚子裏同時出來的孩子,怎麽只送了其中一人銀鎖,另一個竟不送的?這樣也好意思說。他才這麽一腹诽,當事人二福就把湊到面前的老臉給拍了一下,周圍立時一靜。

原來鄭昇榮見二福一直都是乖寶寶的樣子,安靜地待在萬春晖懷裏,只拿一雙黑眼珠子好奇地轉過來轉過去不吵不鬧,便要湊過去親親他的小臉蛋。哪裏想到二福一點都不給面子,小孩子雖然力氣比大人小多了,但是不懂得控制力道,結結實實一巴掌,鄭昇榮的臉上居然顯出一個紅印子!鄭氏一時想發火對着二福又發不出來,于是沖萬春晖吼道:“你是木頭啊!除了傻站着還會幹什麽!孩子想要什麽東西你不會幫他拿啊!看把他給急的都亂拍手了,有你這麽照顧孩子的嗎!”

鄭氏幫弟弟找了個臺階子下,再說兩句調笑話也就過了,誰會跟個剛滿月的孩子計較呢。不料鄭昇榮越老脾氣越大,衆目睽睽之下被打臉,此時越想越不滿,深感今日他的老臉丢盡了,不等鄭氏跟他說什麽便招呼兩個男孫回去了。

來賓們一看情況不妙紛紛告辭,拍拍屁股也走了。剩下梅家跟秦家的人幫忙收拾東西。

白其敏白其梅姊弟倆圍着鄭氏安慰她,一個說:“阿姆別生氣了,剛才人多,舅父拉不下臉來一時沖動才走的,這會走到半道上就該後悔了。”另一個接着道:“阿姊說的對,阿姆您又不是不知道舅父的脾氣,沖勁一上頭,就什麽都不管了。再有,二福大概是以為舅父在跟他玩耍呢,小孩子手勁不會收斂,這誤會就鬧大了。他又不會說話,咱也不知道他要幹嘛。一場誤會,卻叫舅父趕上了。”

鄭氏聽了兩個孩子的勸,心氣漸漸平和下來。

白鑫将院子裏的桌椅收起來放到大堂,誰知竟然發現二福自己一人坐在高椅子上。這要是摔下來……他趕緊放下手頭上的東西,将二福抱起來給大人們送去。萬萬沒想到,二福又對着白鑫的臉拍了一下。

第二個受害者沉默地低頭看了看表情特單純無辜的打人者,輕輕捏住他的臉蛋扯出一個搞笑的表情,然後說道:“才第一次見面你就敢打我啊,膽子不小。”

這時候本該照顧二福的萬春晖才出現,見到二福沒事,有白鑫抱着呢,頓時感激不已。他一時疏忽(或許心裏有一絲責怪)将孩子一人仍在大堂,卻是跟丈夫寶元說話去了。

見白鑫臉上微微紅了一塊,萬春晖随口問他怎麽回事。白鑫便告訴他是莫名其妙被二福打了。一時之間,萬春晖真是哭笑不得,這麽點大的孩子就喜歡打人嘴巴子可怎麽辦。這個事一傳出去,村民們都說見到白家的二福要當心,那孩子喜歡打人的臉,也不管是自己人還是外人。

兩孩子滿月了,白家找了村裏有學問的老漢白鴻明給取大名——所謂的有學問,不過是讀過書認識幾個字,這在村裏卻是了不得的。阿福大名叫作白和興,二福的大名是白和嘉。

鬧騰一天後,把兩孩子哄睡了,白家安靜下來。白鑫逗弄了一會突然出現的阿金,被它十分給力的咬了一口之後,便睡着了,不像有些人還在折騰。姑娘們的房間裏,寶花笑臉盈盈在床上翻過來翻過去,一時想得癡了,直到腿上被人重重地揣了一腳——寶夕憋着氣罵道:“翻煎餅呢你!不想睡你出去翻!吵死個人了真是……”

寶花用力坐起身來,憤憤地瞪着床鋪那頭,忍着沒發作,狠狠翻出一個眼花便躺下繼續想着小心事。

而隔壁房裏,鄭氏在和老爺子算賬,算出從孩子出生到現在花了将近三兩銀子。來吃席面的客人中有幾家因是自己人故而送了禮的,但送的都是些孩子們用的東西不能算作銀錢。下半年的收成還沒繳稅沒換錢,采菇那段日子鄭氏白老爺子掙的錢加上老大老二上交的一共有一百餘四兩銀子,再加上以前的有三兩多存銀,但是近日花掉二兩銀子又八百五十六個銅錢,總之如今家裏公帳上有一百又四兩銀子、銅錢三四百個。這些錢對于他們來說絕對是筆巨款。但是鄭氏算了半天卻越發憂愁了,以前她生下四個孩子花的錢一共都沒超過一兩銀子!怎麽如今掙的錢越多還花得越多了。

鄭氏思來想去,就對老伴說:“老大那屋子人也掙了上百兩銀吧,寶貴成親的事情便叫他們自己操辦好了,那麽多錢摳在手裏不花留着發爛啊。”

等了一會老爺子一點動靜都沒有,看樣子是睡着了;鄭氏緊了緊被子,嘟囔着:“墊子又薄了,該添草了。有空的話你給那個誰編條草墊子吧,凍壞了別說是我不管,他自己有錢呢……”最後一句又輕又低:“老了眼睛不行了,最近越看越像君君……”

老爺子這個時候動動腦袋,“嗯”了一聲。

相較于這幾位來說,傅氏可是難受得緊。疊聲詢問白老大:“你說什麽時候跟老爺子他們講分家的事情啊?你吱個聲啊!”

白老大被她鬧得煩了沒辦法睡覺,不得不叮囑她說:“馬上就過年了,你別鬧,先把這年高高興興安安穩穩地過完了再說。”

“那年後正月裏?”傅氏追問。

白老大不滿意:“還有初九、十五沒過呢。”

傅氏便知道他的意思了,哼聲道:“等十五之後二房你弟弟又出門了,你又會講‘等人回來了再說分家的事情’對吧。”見他不吭聲,就知道說出他心聲了,鄭氏越發堅定地道:“趁着過年大家都在,大好日子裏說這個事情,你阿姆他們想發火也得看時候,等過幾日火氣自然就消了,這事也就瓷實了。”

白老大猛然掀開被子怒視她,大手高揚——吓得傅氏往後躲,但沒甩下去。

見狀,傅氏膽色大了起來,蹬腳将漢子踢下床,“呸”了一下,把被子往身上卷得牢牢的,一絲多餘的都不給留,口中振振有詞:“白其風你敢打我,今晚別想在這屋裏睡覺了!”

白老大苦着臉坐在地上說:“你別鬧了,讓孩子們知道多難看!”

傅氏得寸進尺地威脅他:“鬧到全家都看見,我就直接把事情說開,看到時候是我在孩子們面前沒臉,還是你在老人面前有臉!”

沒曾想,白老大的反應卻是定定地看了傅氏兩眼,起身抄起自己的衣裳就出門去了!

傅氏傻眼,反應過來後急急追出去,便看着他把通向天井的小門從外頭給關上了。于是傅氏放下心來回房休息:去後面不是找吃的就是上茅房,難不成還去跟那個白鑫擠草窩?!

白老大再次出乎傅氏的意料,倔脾氣上來,還真就去掀白鑫的被窩!

早在前院的小門打開,白鑫就聽到動靜了,心裏偷偷幻想着如果是小偷進來會怎樣。但沒猜到有人要跟他睡覺,難道這年頭睡柴草堆都有人要搶?!

在白老大動手之前,白鑫趕緊睜開眼睛,極其驚詫地喊道:“大伯?”

白老大冷得搓着手,笑着跟他說:“阿鑫啊,你看,你大伯君沒留意就把房門從裏給闩上了,大伯不想吵醒她,就來跟你湊合着睡一晚。”

趁着說話的時候,白鑫悄悄将睡在被窩裏面的阿金塞進衣襟裏牢牢捂住——吵醒阿金的代價就是又被咬一口吸了血,他竟然還能分神想着:當初說好了給阿金喂三次血就差一次,結果把它帶回來、它經常不在卻時不時會冒出來突襲,虧大了吧。等老漢子說完,白鑫乖乖讓開一部分位置,“大伯快上來吧,晚上冷得很。”

老漢子躺進白鑫暖過的被窩,舒服得直嘆氣,又想到什麽,便吩咐阿鑫:“今晚這個事你別說出去啊!要不然你阿麼會責怪你大伯君。”

黑暗中白鑫注意力全在胸口窩着的小蛇上,随口就應道:“好,知道了。”

折騰一晚,白老大終于安心睡着了。白鑫因為擔心阿金被發現、擔心阿金咬到人,直到後半夜才睡着,第二天便沒能早起。但是,前院開往後院的小門叫白老大給闩住了。

于是,第二日一早,老爺子先起來發現後門開不開,便繞到後院去開門。在他之後鄭氏也起床了,看見後門是那樣,當即以為是白鑫使壞,一嗓子就把全家人嚎起來,卻忘記有兩個小寶寶在呢,頓時孩子們哭得比她還大聲,叫她又是心疼又是生氣。一陣雞飛狗跳後,白老大被老爺子從白鑫的柴草窩裏揪出來,旁邊一群孩子們好奇的目光令已經榮升阿公的他頗為羞恥。

“捉奸在床”四個字閃現出來,立刻被白鑫删掉——阿金還在他肚皮上呢,一老一小一獸什麽的太惡心了,呸呸呸。

老爺子親自審問大兒子的睡覺問題。老大吱吱唔唔地說是兩人鬧了點小矛盾一時就沖動跑出來了;傅氏在老爺子銳利的眼神掃視下面沒撐住,不敢說出實話,跟丈夫一樣含糊其辭。

老爺子說了幾句責怪的話便放開了。不過鄭氏肯定是支持自己兒子的,之後便各種支使傅氏幹活,由此傅氏的怨氣越來越深,終于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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