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

顧瑤眯起眼, 面色不善的盯着徐爍。

以她的專業判斷,其實已經對這個男人有了一個初步的精神畫像, 畫像的基礎就來自他的言行舉止和氣質談吐。

就在上一刻, 顧瑤還将徐爍劃分為“心思缜密”、“邏輯清晰”、“高深莫測”的那一類人群裏, 但是到了現在, 她腦海中瞬間沖出來三個字,一下子就覆蓋掉了那些理智分析。

——神、經、病。

這個男人真的是很有本事,能憑着幾句話幾個動作, 就輕易将她平息下去的憤怒再度勾起來。

他小時候一定是個熊孩子,而且只熊別人, 沒熊自己,所以才能有幸活到現在, 成為危害社會的敗類。

那麽,對付這種長大後的熊孩子, 就不能按照正常人的思路了。

顧瑤吸了口氣, 說:“徐先生, 在你講故事之前我有兩個問題想先搞清楚。”

徐爍投來一個笑容:“你問, 我一定知無不言。”

顧瑤說:“你綁架以及非法拘禁我, 我很好奇, 将來等我報警抓你并且将你告上法庭的時候,你要怎麽為自己辯解呢?”

徐爍靠着沙發靠背,氣定神閑的挑了下眉:“關于這一點,我倒是可以給你一點法律意見——所謂綁架罪,應當包括并列兩種情況, 一是以勒索財物為目的而綁架他人的行為,二是綁架他人作為人質以達到綁架者的主觀目的行為。”

“簡單地說,就是我扣押你為人質,并且以你的生命安全、人身自由為要挾,勒令你或者你的家人在一定時間內交付一定數額的金額。請問顧小姐,我有跟你要過一毛錢嗎?相反,你還吃了我一頓飯。”

“至于非法拘禁罪嘛,這個我的确很難辯解。那麽,為了多給自己争取一點分數,希望将來顧小姐能夠看在我認錯态度良好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不如我就約定你……”

徐爍刻意一頓,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就約定你十個小時之後。等你明天早上從我這裏出去了,你想去警局或是找律師,我都不會攔着你。當然,如果你希望我和你一起去順便自首認個罪,我也可以當你的免費司機。如何?”

顧瑤耐着性子聽完徐爍掰扯完,感覺自己的脾氣在這短短的兩次接觸中連升好幾級,直到徐爍話音落下,她的腦海中突然跳出來一個可能性。

她沒有順着徐爍的“欲擒故縱”往下問,而是說:“我記得你剛才說要跟我打賭,等我安全離開後絕對不會告你。以你的性格,你會這麽篤定必然是早就想好了後路……難道就你的後路在這個筆記本裏?”

此言一出,徐爍臉上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顧瑤精準的抓住了那個瞬間:“我猜對了。”

徐爍“啧啧”兩聲,說:“顧小姐,你知道楊修是怎麽死的麽?”

“他是作死的。”

徐爍搖頭笑了:“有你這樣聰明的女朋友,祝盛西的假面具都沒有被你拆穿,到底是因為他段位太高,還是你自願蒙蔽雙眼呢?”

顧瑤下意識反駁:“如果你指的是他和田芳在Jeane吧一起喝酒的事,我認為這不算隐瞞,他有工作應酬,沒有必要事事跟我彙報,但如果我問他,他一定會告訴我。再說,那張照片我只看過兩次就被你洗掉了,我根本沒有機會送去檢驗,誰知道是不是合成的?”

徐爍這回沒有接茬兒,他轉而岔開話題:“你剛才不是說有兩個問題麽,第二個是什麽?”

顧瑤直視着他的眼睛,吐字清晰:“你調查我,監控我,偷拍我男朋友,給我看田芳的簡歷,提到‘江城基因’的case,現在又非法拘禁我,你做這麽多事只是為了給我講故事?”

“沒錯。”

徐爍回答的很爽快,顧瑤反而覺得事情更不簡單了。

“就算你不用這種方式拘禁我,也可以講故事。”

“這個故事很長,需要耐心。”

“這是誰的故事?”

“這就要你自己判斷了。”

顧瑤一怔。

徐爍重新拿起筆記本,翹起二郎腿,擺出一副開朗讀會的模樣,說:“記得聽故事的時候發揮你的想象力和分析能力,這裏面的內容你會喜歡的。”

這個筆記本裏的內容是用第一人稱“我”來講述的,與其說是故事書倒不如說是一本日記。

徐爍很快開始念其中一篇。

……

200x年,三月,有風。

今天,警察來我們家了,他們和大人們談了很久,還找我們問話,所有問題都是圍繞着小豐的。

小豐,他是三年前走的,但他是第幾個離開的,我沒有數過,反正這些年,總有一些比我們年紀大的孩子離開這裏。

我當時還問大哥,我們什麽時候會離開呢。

大哥說,等我們成年了,不再需要監護人,有能力去社會上賺錢了,就能離開了。

大哥以為我也想早點走,還跟我保證,幾年時間“嗖”的一下就過了。

可他不知道,我一點都不想走。

說起那個小豐,其實我和他不熟,他離開時十五、六歲,比我們都大。

他和我們的唯一一次交集,就是他摔爛了我的玩具,大哥很生氣,沖上去和他打架。後來大哥掉了一顆牙,小豐臉上也挂了彩。

那天的情形我記得很清楚,我記得陽光灑進院子裏,有一束是金紫色的很好看,空氣中彌漫着木棉花的香味,我看着自己的雙手,很髒,我看着大哥的膝蓋,已經磨出血。

我跑去洗手,回來給大哥處理傷口。

我問大哥,疼不疼。

大哥說,如果這點疼都受不了,就怯懦,将來怎麽出去冒險,探索外面的世界?

我對大哥所說的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我很害怕,我覺得待在家裏挺好的,不一定要出去。

大哥是一個很有冒險精神的人,他比小豐小三歲,可他的膽子大很多,也比小豐聰明。

小豐一定也知道這件事,所以有意無意的總和大哥較勁兒。

比如,我大哥會掏老鼠洞,小豐明明很害怕被咬,卻也要學着去掏。

比如,我大哥會爬牆,還能敏捷的爬到屋頂,順着邊緣跳到外面,小豐笨手笨腳的,明明吓得臉都白了還是要學,結果從上面掉下來,腿部骨折。

再比如,我大哥敢和負責打掃院子的楊叔頂嘴。

楊叔長得又兇又醜,身材像是一座山一樣高,說話的嗓音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他那樣的人即使遠遠看見了都會做噩夢,我們幾個女孩子經常會用楊叔吓唬對方——要是你怎麽怎麽樣,楊叔晚上就會來找你!

而我大哥是唯一一個敢和楊叔正面對峙的人。

小豐很害怕楊叔,卻架不住別的孩子起哄,也要效法我大哥,後來被楊叔一個表情吓的暈過去。

總之,小豐這個人真的很讨厭,我希望他趕緊消失。

大概上帝聽到我的願望了,那之後沒多久,小豐就離開了。

小豐離開的的那天特別得意,他說他未來的父母是很不得了的人物。

他當時的樣子,我永遠忘不掉。

我在心裏詛咒小豐。

後來這三年,小豐沒有任何消息,大人們也不提。

直到今天警察來了,我偷聽到他們的講話才知道,小豐兩年前就失蹤了,他的養父母報了警,但一無所獲。

到了最近警察在污水道裏發現一些骸骨,經過檢測證實就是小豐。

……

日記念到這裏,徐爍擡起眼皮,漫不經心的将目光投向正聽的專注的顧瑤。

顧瑤動了動嘴唇,問:“然後呢?”

可徐爍卻沒有這個意思,他微笑道:“我剛才說的話你忘了?追連載是一件很辛苦的事,需要耐心,還需要分析能力和想象力,懂得自己腦補後面的劇情。”

顧瑤一頓,明白了:“你是讓我利用專業知識幫你分析這本日記?”

徐爍:“聰明。”

其實顧瑤本可以說,讓徐爍去找其他心理醫生,她對此沒興趣。

但她沒有。

她無法自欺欺人,無論是基于人類天生的好奇心,還是基于她的性格和職業病,這個筆記本裏出現的第一章 故事都絕對吸引了她。

她非常想知道下文。

可顧瑤不打算這麽輕易就範:“你相信我的專業?也許我只是半瓶子水。”

“我看過你和陳飛宇對談的全部過程,你的能力遠在我的調查預估之上。”

“可是我憑什麽幫你分析呢?我有什麽好處。”

“你只有答應我的條件,才能聽到後面,這麽刺激的內容對你來說就是最大的‘好處’。”

徐爍頓了一秒,進而無聲的笑了一下,繼續說:“你被你的父母和男朋友當做‘小白兔’一樣養了一年,他們不讓你碰刺激的案件,只給你一些雞毛蒜皮的事處理,就連你意外接觸到陳飛宇這樣的case也被王盟攪合了,他還遵照你父親的吩咐,把這件事告到協會去,逼你離開。你現在不僅脫離了協會,心理診所還讓你拿了大假休息,難道你真的很享受這樣吃閑飯的日子?”

——什麽?

心理協會的事和她父親有關?

徐爍嘴裏的每一個事實,都足以讓顧瑤吃驚。

她不能相信顧承文在背後做了這麽多的事,她的理智也在提醒她,徐爍是在誅心,他在用謊言動搖她。

可她的直覺也在告訴她,這絕對是顧承文的作風,否則協會不會那麽快的針對她,連挽留都沒有,畢竟她原來還曾資助過協會,他們翻臉不認人的态度未免也太快了。

顧瑤沉默了,她垂下眼睛,強迫自己接受這些事實。

徐爍這時說:“現在,我給你提供了一個一展所長的機會,你可以選擇接受,也可以拒絕,十個小時以後你會安全離開這裏。你若接受,在你離開之前我會把我調查的祝盛西所有資料都交給你。但如果你拒絕,我保證這個日記本裏的故事以後不會再讓你聽到一個字。而且不管以後你有任何關于祝盛西的疑問來找我,都不可能從我這裏拿到任何消息。”

顧瑤沒吭聲。

她知道,這樣的條件真是再公平不過了,他到底調查到多少東西,她的确很想知道。

當然,她也相信事情一定沒有他說的那麽簡單,她每答應一件事,就等于往他挖的坑裏多邁了一步,入坑容易出坑難,那裏面有什麽樣的魔鬼在等待她,現在還不得而知。

但反過來說,如果她拒絕入坑,她就能做到以後什麽都不理也不想嗎,還要當做今天的事沒發生過,翻篇了繼續生活?心裏埋了種子,它只會發芽生根,早晚會成為她的心魔的。

顧瑤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緩緩交握到一起,幾秒鐘後又松開,再擡眼時,說:“好,我接受你的條件。”

徐爍慢悠悠的笑了,揚了揚下巴:“那就開始吧。”

顧瑤吸了口氣,開始道出思路:“這個故事的發生時間大概是十一、二年前,地點是一家孤兒院。”

徐爍:“哦,何以見得?”

“這個‘家’人口很多,小孩子也多,但是孩子們之間卻有很多矛盾和沖突。孩子們的生活并不富裕,卻有專人打掃院子。那個叫小豐的男孩臨走時還提到自己未來的父母,那多半是領養他的人,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大的孩子會有人領養。”

“講這個故事的那個‘我’很明顯是個女孩子,膽子小,應該是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所以對家的概念和外面的小孩子不同,她的大哥可能不是親哥哥。”

顧瑤說話時,徐爍一直安靜的聽着,而且專注,他臉上的笑容時而輕時而深,仿佛認同。

顧瑤的思路很集中,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專業裏:“小豐離開孤兒院是十五、六歲,一年後失蹤,又過了兩年骸骨在污水道裏找到,這是一起故意殺人案。警方第一個調查的方向應該是他的養父母,警方一定會奇怪他們為什麽要收養這麽大一個孩子,怎麽收養一年就失蹤了,失蹤之前是不是發生過沖突。我猜,後來警方來到孤兒院調查,多半是因為那對養父母給的口供證實了小豐在被收養後依然很惦記孤兒院,經常溜回去。這說明小豐對于新的家庭沒有身份認同,他或許覺得孤單寂寞,難以不融合,所以本能的想找回歸屬感。”

顧瑤說到這裏,喝了一口咖啡,又繼續說:“如果是這樣的話,警方就有理由懷疑小豐是在偷溜回孤兒院的時候失蹤的。畢竟,他失蹤時已經十六、七歲,不是會被人販子拐賣的年紀,那麽将他殺死的人很有可能是為了錢,或是曾和他起過沖突的人。也許,兇手和小豐積怨已深,也許,兇手也正處于青春期性格的年紀。所以下一步,警方要問話的主要目标就是那個女孩子口中的‘大哥’。”

分析到此,顧瑤停了下來。

不到兩秒,對面就響起“啪啪”幾聲,是徐爍在給她捧場。

顧瑤沒有因此就覺得驕傲,反而有些厭煩的看了他一眼:“我已經分析完了,你可以繼續下文了。”

誰知,徐爍卻說:“既然你已經猜到了這是一家孤兒院,那你有沒有可能猜到這個‘大哥’是誰呢?”

顧瑤一怔。

大哥是誰?

徐爍突然這樣問一定有原因……

難道,這個“大哥”是她認識的人?

可她認識的人裏就只有一個是來自孤兒院的……

空氣一下子凝結了。

沉默正在滋生。

顧瑤直勾勾的盯住徐爍,喉嚨仿佛被什麽東西掐住一樣,血液一股腦的往頭皮上湧。

那“大哥”的身份也跟着呼之欲出。

顧瑤動了動嘴唇,有些艱難的問:“是……祝盛西?”

徐爍笑了,那笑容無比狡猾,他拿起筆記本,一手在封皮上拍了拍,說:“其實這本日記的主人,就是你男朋友在立心孤兒院的妹妹。這裏面所有故事都和他們有關,而且一個比一個精彩。”

作者有話要說:  後面還有一章,合起來是個過萬的超級肥章~紅包繼續麽麽

……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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