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 32

田芳:“……你到底想說什麽?”

徐爍慢悠悠的陳述:“你我都是學法律的, 遇到任何案子都會先想到動機。那麽,你覺得王翀态度上的轉變,背後的動機是什麽?因為你聘請她當這個案子的律師——沒必要啊,案子是昭陽讓她負責的。或者是她看你可憐, 突然良心發現, 對過去的所作所為進行補償——呵, 這種突然大徹大悟、峰回路轉的橋段只會發生在胡編亂造的影視劇裏,現實生活中你見過幾件?哦,那就只有第三種可能了——為了利益。”

田芳沉默了。

徐爍露出微笑:“看來我說中了。”

田芳忍了忍,還是剛才的問題:“徐律師,你到底想說什麽?”

徐爍卻不答反問:“你如果不想見到我, 完全可以把我從訪客名單裏排除掉,為什麽你沒這麽做?或者應該是我來問你,你是不是希望從我這裏知道些什麽, 一些王翀絕對不會透露你的事?”

全中!

徐爍已經摸透了田芳的心态, 她的擔心、恐懼, 她對王翀的不信任, 她對昭陽的忌憚,她對妹妹的挂懷,以及這個案子裏的諸多疑點, 和她在證詞上的謊言……

有那麽一刻, 田芳幾乎以為徐爍已經知道了全部。

這時, 徐爍放下二郎腿, 身體前傾, 雙臂就架在桌面上,擺出一副“知心大哥哥”正準備挽救迷途羔羊的誠懇善良。

“其實在整個案子裏,你是最無辜的那一個。你被你的上司王翀擠兌,被昭陽事務所打壓,還被當做捆綁住那些大客戶的工具。”

徐爍邊說邊擡起手指,比了比田芳勃頸上的指痕,“哎……瞧瞧連啓運給你造成的這些傷痕,他有先天性心髒病還敢這麽搞,分明是自殺行為,憑什麽死了還要拉上你當墊背?你為了這種人去坐牢,甘心麽;昭陽犧牲你一個來挽回流失的客戶資源,你心裏平衡麽;還有立坤那邊的人多次接觸你,給你洗腦,讓你以為他們可以把你從火海裏救出去,沒想到事發之後倒打一耙,利用媒體大肆炒作,把你推到風口浪尖,你不憤怒麽?”

田芳一邊聽着一邊低下頭,她的身體在細微地顫抖,雙手在膝蓋上緊緊交握,手指關節沒了血色,正是因為徐爍的陳述,她腦海中開始回放着過去這段時間的種種不堪,每一件都是恥辱,她每時每刻都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

可是,她不能啊……

她還有妹妹。

想到這裏,田芳一下子醒了,她突然擡起頭,眼睛裏布滿血絲:“那你呢,你跑來跟我說這些是什麽意思,你要接這個案子的動機又是什麽?”

徐爍笑了:“昭陽承諾你打成‘過失致人死亡罪’,我卻可以讓你無罪釋放,只要你跟我說實話。”

田芳:“我憑什麽相信你。”

徐爍反問:“你難道不想早點離開這裏,和你妹妹團聚麽?”

田芳怔住了。

徐爍見狀,很快拿出手機和一個文件夾。

在田芳的呆滞的目光中,他先将文件夾打開擺在她面前:“這是一份律師委托書,你可以先看看我的條件。”

田芳吸了口氣,強行将紊亂的心緒壓下去,低頭一看,愣了:“報酬,一元?”

徐爍努努嘴:“嗯,只要我幫你洗脫殺人嫌疑,我的名聲就打響了,律師費在我眼裏根本不值得一提。”

田芳:“說得好聽,要是你沒做到呢?”

安靜一秒,徐爍說:“我一定可以做到。”

田芳沉默了。

她的眼裏閃過一瞬間的猶豫,說不上為什麽,只是某種直覺——這個男人有本事挖到這麽多內幕,以他的能力或許真的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但這樣的想法很快就消失了,田芳閉上眼吸了口氣,沒有讓自己沖動行事。

她臉上的細微變化都看在徐爍眼裏,徐爍沒有繼續追問,随手劃開手機,将剛才小川錄下來的視頻播了出來。

……

……

杜瞳:“……你只要記住,這次的罪名是‘過失致人死亡罪’,而不是正當防衛。為了大局着想,田芳必須為整件事買單。”

王翀:“那田芳的妹妹那裏……”

杜瞳:“都安排好了,她不會亂說話,如果你需要她出庭作證,我也可以安排。”

……

……

視頻到這裏被徐爍切斷了,他沒有播杜瞳轉移視頻的那段。

可即便是這三言兩語的對談,也足以撼動田芳,田芳臉色瞬間白如紙,連呼吸都忘了,只能直挺挺的坐在那兒。

直到徐爍低聲問她:“你和你的妹妹就要在法庭上重聚了,你覺得開心麽?”

田芳一個字都接不上來,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徐爍假設的場景,就只剩下恐懼。

徐爍扯了扯唇角,卻是冷笑:“你妹妹田恬還沒有成年,她的人生可以說是剛剛開始,但她在這幾個月內經歷過什麽,那些事會給她以後的人生造成多大的陰影,你心裏應該有數。”

田芳一愣,下意識看向徐爍,身體抖動的比剛才更厲害:“你……你都知道什麽……”

徐爍:“你想,如果田恬成為證人,她勢必要面臨檢方的盤問,法庭上有那麽多人,她一個未成年的女孩要在一群成年人的圍觀下描述自己人生裏最不堪的一段經歷。雖然她這樣做,将會給你的行為找到一個合理的而且非常不得以的理由,向所有人證實,你作為她的姐姐,在得知親生妹妹遭到連啓運的禽獸行為之後,出于憤怒而痛下殺手,明知道死者有先天性心髒病,還在短時間內和他頻繁發生關系,甚至還讓死者服藥助興。可站在人情角度上,你或許值得同情,死者也的确豬狗不如,也許審判長會對你輕判或是量刑呢?”

田芳已經面無血色,眼淚也奪眶而出,她顫抖着聲音說:“我不會讓我妹妹出庭的!”

徐爍點了點頭:“你這麽做是出于對她的保護,很好。可是這樣一來你就少了一張同情票。你知不知道連啓運的妻子和父母對這件事有多激動,他們還多次在媒體面前痛斥你的惡行。我猜你一定在警方盤問口供的時候,解釋自己身上的傷都是出于你和連啓運的獨特癖好。這就等于直接隐瞞了你的苦衷和真實動機,你說審判長看到這樣的口供會怎麽看你?根據這樣的犯罪情節、主觀惡性以及連啓運家屬的不諒解,法院是絕對有理由限制減刑的。也就是說,王翀這場官司會打得很辛苦,你獲得輕判的可能性也幾乎為零。”

徐爍話落,探監室裏沉默許久。

田芳低着頭,閉着眼,努力消化着徐爍的話。

大家都是學法的,徐爍說的事她心裏很清楚,可是她畢竟是當局者迷,加上王翀和事務所那邊都一再保證可以幫她獲得輕判,最多坐三年牢也就出來了。

可是王翀卻只字不提田恬的事,田芳根本不知道獲得輕判的代價是田恬的一生,直到徐爍當着她的面戳破所有窗戶紙。

徐爍沒有打斷田芳的“沉默”,他知道這件事換做任何一個人,都需要一段時間的消化和思考,畢竟他對田芳來說就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人,他們之間沒有信任基礎,田芳憑什麽相信她呢?

事實上,這個問題小川也問過他,徐爍只是笑道:“我不需要讓田芳在短時間內相信我,我只需要摧垮她和王翀之間薄弱的‘信任鏈條’。”

田芳對王翀本來就有怨言,站在人性的角度考慮,王翀突然受理她的案子,還對她關懷備至,田芳一定會從本能上懷疑王翀的動機。只要田芳對王翀的工作不認可,她就随時可以解除和王翀的辯護協議,就算不解除,她也可以再聘請一位律師。

所謂攻心為上,徐爍就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默默觀察着田芳的情緒起伏和肢體語言,也多虧了顧瑤冷言冷語的給他上的那幾課,這一刻他基本可以确定田芳內心的堡壘已經完全崩塌,就算她今天不在委托書上簽字,等到明天開庭後,她也一定會改變主意。

果不其然,片刻後田芳擡起頭,她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聲音沙啞的問:“就算王翀的辯護令我不滿意,我需要換律師也不一定會選你。你總要跟我證明自己的本事,憑什麽你能贏過王翀……她在昭陽的刑辯勝訴記錄是數一數二的。”

徐爍輕哼一聲,帶着一點不屑說:“王翀那些勝訴記錄和你這個案子有什麽關系?那些人可以逃過牢獄之災,你就覺得自己也可以?”

田芳詞窮了。

徐爍繼續道:“我現在能告訴你的就是,我會為你進行無罪辯護,而且不需要你妹妹田恬上庭。不過我也知道,你不會輕易相信我,一來我和你是陌生人,二來一般律師都不願意接受刑辯案件,不僅收費低、取證難,而且風險高。要是我輸了,你就得去坐牢,而且一定會比王翀能比你争取到的刑期要長。現在有兩個選擇擺在你面前——一種是王翀幫你争取的‘過失致人死亡罪’,坐牢三年到五年,只要你選擇她就要準備早牢裏度過這幾年,還要讓你妹妹出庭作證,這意味着你将沒有機會陪她到成年,未來的三到五年裏社會輿論不會放過田恬,媒體記者會沒完沒了的挖掘她身上的故事,外界的指指點點她一個未成年少女要獨自面對,不僅要休學還要接受心理治療。另外一種就是你選擇我,這對你來說是一種賭博,一局定輸贏,贏了你就可以和田恬團聚,輸了你可能要多做幾年牢,但是最低限度田恬不用在這個年紀就承受輿論的壓力。”

說到這裏,徐爍又看了眼手機,探監時間差不多了,他也沒打算多廢話,直接站起身,将委托書收起來。

田芳的腦子裏正在進行天人交戰,見到徐爍起身不禁一怔。

徐爍微笑着将文件夾夾在腋下,同時說:“明天就開庭了,你今晚一定會失眠,你有大把的時間考慮我的建議。不過我必須要提醒你,無論任何時候都不要忘記最重要的‘無罪推定原則’——只要法院沒有依法判決你有罪,那麽你就是無罪的。在開庭之前就已經開始考慮未來三到五年的牢獄生活,這絕對不是你現在該做的事。”

徐爍從看守所出來,一路驅車往事務所趕,半路上他那只改裝過的老爺機突然響了,來電顯示不用說自然是顧瑤。

徐爍挑起眉,戴上藍牙接聽:“怎麽,才跟我分開不到兩個小時,就想我了?”

有了前面幾次鋪墊,顧瑤那邊大概已經練就了金剛不壞一般的耳朵,還自帶過濾功能,對徐爍這些吊兒郎當的廢話一概不理。

她上來就開門見山的問:“你從別墅出來以後去哪兒了,沒有回事務所?”

徐爍輕笑:“哎你們這些城裏人啊,剛才不就是讓你上了一下我的車麽,怎麽咱們就發展到互相查崗的階段了?”

顧瑤繼續過濾:“我在你們事務所門口,小川正在拆卸我車上的監控裝置,他說你一直沒回來,又不肯說你去哪兒。這個時候還有什麽事可以吸引你離開。你是不是去見田芳了?”

徐爍“啧啧”兩聲,說:“還好我沒跟你搞對象,要不然以後思想上開點小差都不成,哪個男人受得了和測謊儀一塊生活啊?”

顧瑤的語氣又平又淡:“你還沒回答我。”

徐爍嘆道:“對,我是去見田芳了,目的你應該知道。如果你有興趣,明天可以去旁聽席坐會兒,我保證這場官司會非常精彩。”

顧瑤一怔:“你已經拿到委托書了?”

“沒有。”

“那你剛才說……”

“我指的是王翀。”

“我不明白。”

“王翀拟定的辯護方案一定需要一個關鍵認證,就是田芳的妹妹。但我敢跟你打賭,田芳的妹妹一定不會出席。田芳是她的唯一監護人,只要田芳堅持,王翀就不能強制她妹妹出席作證。那你說,少了一個關鍵性的證人,王翀這場仗會打得有多辛苦?”

顧瑤想了一秒,說:“就算沒有田芳的妹妹作證,王翀也可以證明連啓運的暴力傾向和對田芳進行虐待。”

“站在‘江城基因’和昭陽事務所的角度,連啓運必須幹淨的像是一張白紙,他不能背負任何‘污點’,否則‘江城基因’的形象也會受損。還有,田芳曾經給過假口供,稱自己有特殊癖好。你知不知道被告的口供對刑事辯護有多重要?在昭陽的控制下,田芳已經失去了先機,只要她繼續聘請王翀,就等于承認王翀做的是有效辯護,她就不能推翻自己的口供,那這場官司可就難喽……”

這天晚上,顧瑤依然很晚才入睡,她回到家就一直在想田芳的案子,想“江城基因”,想祝盛西,想那幾張女人的照片和調查資料。

其實就在顧瑤折回明爍事務所卻沒見到徐爍的時候,她就已經想到了田芳。

徐爍在別墅那裏拿到了關鍵性的證據,加上他之前調查的種種資料,足以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他趕在開庭前一天去見田芳,目的也不過是為了進一步擊潰田芳的防禦殼,尤其是今天在別墅裏錄到的杜瞳和王翀的幾句話,絕對是動搖田芳最有力的武器。

奇妙的是,此刻的顧瑤竟然有一點提前相信徐爍的“預言”了,明天的庭審恐怕真的會很艱難……

顧瑤想事情想的出神,直到手機忽然響了一下。

她翻開一看,是祝盛西發來的微信:“今天一天都在醫院忙,沒顧得上家裏,我現在已經沒事了,晚點回來陪你吃飯?”

顧瑤安靜了幾秒,才回道:“你不要兩頭奔波了,還是在醫院再休息一晚吧,再吊一瓶營養液,我有點困了,今天打算早睡。”

祝盛西發來一個笑臉:“好,那我就不打攪你的睡眠了。我待會兒叫醫生給我開兩瓶營養液。”

顧瑤歪着頭盯着手機片刻,突然說:“要不是在新聞裏看到你,我都不知道你是熊貓血。”

“抱歉,是我忽略了,我有時候會突然分不清,什麽是你失憶後知道的,什麽是你失憶前知道的。”

“沒事,我只是随口問問。”顧瑤話鋒一轉,問:“對了,我看你這段時間忙公司的事都沒有好好放松,正好我現在在放大假,要不咱們找個周末去看看比賽?不過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麽類型的,足球賽,籃球賽,網球賽?”

“那些場合我都不怎麽去,我記得你也對這些不感興趣。”

“哦,我只是想到,如果能把自己放在一個人山人海的環境裏,和一群陌生人一起high,一起尖叫,感受現場的氛圍,對舒緩壓力非常有效。”

祝盛西笑了一下:“我記得差不多下個月,立心和江城其他幾家孤兒院會聯合舉辦一次運動會,到時候咱們去看?”

“好啊,我還沒見過那些孩子,去幫忙加個油也好。”

“那就這麽說定了。”

祝盛西放下手機,臉上的淺笑也跟着瞬間消散,他躺在病床上,背脊靠着床頭,眼裏是一片肅穆。

坐在床邊正在削蘋果的杜瞳在,這時擡起眼皮,說:“你有沒有問她,她今天去別墅的事。”

祝盛西沒有回答,只是說:“別墅的事,不要讓顧先生知道。”

話落,祝盛西就緩緩合上眼。

他是真的很疲倦,不僅臉色蒼白,而且整個人精神都很差,捐血過後他就一直留在醫院裏等候院方通知,雖然那位受血小朋友的手術很成功,但是術後還要觀察四十八小時,以防有并發症。

祝盛西沒有力氣回公司,便留下來,順便做個全身檢查。

公司裏的幾個高管下午輪流過來了,一是為了看望他,二也是為了彙報工作。

祝盛西索性就将VIP病房裏變成了臨時辦公室。

直到傍晚,杜瞳代表顧承文來看他,還帶來一個讓人吃驚的消息——顧瑤和那個無聊律師一起去了別墅調查現場。

可見,顧瑤對這件事的關心程度已經超過了這一年來她經手的所有case,連心理診所那些病人她都沒有這麽上心過。

杜瞳削完蘋果,放在盤子裏,她見祝盛西半晌不說話,便率先打破沉默:“就算失憶了,她和以前還是一樣,她想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止。我還記得她以前說過,做事不要瞻前顧後,不要問自己應不應該,只需要問自己能不能做成。”

祝盛西沒有睜開眼,低聲道:“她想做什麽就讓她去。”

“就不怕她知道點什麽?”

“你以為她現在什麽都不知道?”

杜瞳一噎。

祝盛西緩慢道:“一年,我只需要一年時間。到時候一切都會成為定局,不管她知道多少,都不能改變什麽。”

這時,杜瞳的手機忽然響起,是王翀的來電。

杜瞳接起來聽了片刻,臉色忽然凝重,挂斷電話時,剛好對上祝盛西的目光。

祝盛西問:“怎麽了?”

“田芳拒絕讓她妹妹上庭,她說寧可‘故意殺人罪’罪名成立,都不能讓外人知道她妹妹的事。”

祝盛西微微皺了下眉。

杜瞳肯定道:“我想,應該是那個姓徐的律師搞的鬼。”

隔了幾秒,祝盛西嘆了口氣:“如果田芳堅持,那就按照她的意思辦。”

“那……”

“至于那個律師,老金已經在查底了。暫時先不用理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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