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貴妃你好嗎

華安街本身就是小吃一條街,這個時候了,吆喝的小攤販都要收攤了,什麽鮮花餅滋飯團紅棗糕蔥油餅,叫賣聲不絕于耳。顧君行走在街頭時,想起兒時曾坐車來過,那時家境尚可,想起來唏噓不已。他這是繼求親和迎親之後第三次來,一進門,就被他那個大嗓門的岳丈叫住了。

登門拜訪,出于禮貌,來之前,他拿了家裏的洋酒。

徐老爹一生愛喝酒,見了姑爺特別高興,見了洋酒更高興,親親熱熱迎了他往前堂去,迫不及待叫着女兒和兒子,嚷嚷着說他姑爺來了。

他每叫一次姑爺,顧君行心中的愧疚便多一分。

徐家無辜的,徐迦寧在他眼裏,若說錯的話,那就是她在顧家走投無路時候闖進了進來,給了她們一絲希望。傳統的封建思想束縛下,非說出個錯處,那就是她喜歡他,當初提出結婚這個建議,令他蒙羞。

祖父還活着的時候,顧家還算有頭有臉的人家,顧君行從小聰慧,頗有文識,後期求學路上良師益友相伴,生來驕傲。沒想到會娶一個不識字的妻子,結婚那天,掀開蓋頭之後他甚至不想看她一眼。坐了一旁,問她可讀過什麽書,平時都做什麽,新娘子說她不認識字,她在新房偷喝了點酒,說話語無倫次,可言語之間粗鄙得很,他震驚得很,逃了出去。

他母親也知道他委屈,直安慰着他,說她和他爹也這麽過來的。

他爹這一輩子,憋屈一輩子,成日喝酒吸大煙,更覺恐怖,當夜,顧君行收拾了行李,在書房坐了半宿,天一亮就離開了家裏。

他擺脫還來不及的婚姻,完全就是個失敗品。

今日登門,還好。

畢竟,他懷揣着地契,如同交易,很平等。

只不過徐老爹好像還什麽都不知道,見了他特別熱情,直引着他往裏走,他在門口站了一站,一眼就看見了徐迦寧。

她臉色不太好,似有點疲态。

但這并不妨礙她帶給他的意外,婚前見過她兩次,這姑娘平時穿着打扮就像個大傻妞,開口之前必定傻笑,說起來這次回家之後,還真的覺得她有些不一樣了。

正面看着迦寧,她額前的劉海讓她看起來更小一些,耳邊的短發服帖得很,顯得她巴掌大的小臉,更為精致多了些少女姿态。徐老爹一嚷,她看了過來,那目光帶着幾分欣喜幾分期盼,看得出來,她一直在等他。

畢竟是他妻子了,真心為他,他心中一動,對她安撫地點了點頭,這才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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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爹特別熱情,拉着他往裏走:“來得正好,來得正好,我正要做飯,可得燒幾道好菜,平時家裏就我一人,今天熱鬧最好,我就喜歡人多多的……”

按着他就坐了桌邊,顧君行手裏的洋酒也被他伸手接了過去。

想老爹還顯擺似地在閨女兒子面前吊了一吊:“看見沒有,這是我姑爺孝敬我的,看看你們兩個,什麽時候能想起給爹買酒了?成日不願我喝酒,我喝酒怎麽了?唱唱小曲做做飯喝酒更添雅興不是?”

說着,到了女兒面前,戲興大發,還擺出蘭花指模樣,對她點了一點:“嗯?你說呢?小寧寧?”

徐迦寧:“……”

好在徐鳳舉嫌他爹礙事,讓他做飯去,直催着他:“快去做飯吧,既然君行來了,正好喝兩杯。”

這個主意好,徐老爹将洋酒往桌子上面一放,豪氣沖天:“好,老夫去也!”

說着,況且況且況且地走着臺步出去了。

徐迦寧盯着他的背影,莫名想笑。

可她可是貴妃,當然不能失态,更不能在這個時候笑,擡眼一看,顧君行從懷裏拿出了一個帕子。

他打開帕子,裏面是折着的地契和他已經寫好的文書,統統推到了徐鳳舉的面前。徐鳳舉上下看了一遍,滿意地點了點頭:“好,既然你這麽痛快,那我也不說什麽了,按了手印再去公證下,從前舊賬一筆勾銷,我一會去錢莊取錢……”

徐迦寧在旁低着眼簾,沒想到竟然會這麽順利。

她自懷中摸出懷表來,啪嗒,打開看了眼時間,又扣上了。

下午了,她困乏了,也是該回去換衣服寫字了,今日應對父兄,真是身心疲憊,許是今日走路多了點,高跟鞋磨着腳也有點疼。徐鳳舉和顧君行說着話,兩個人都按了手印商議着要去公證的事,徐迦寧正有點困頓,院子裏傳來雜碎的腳步聲,一個半大小子奔着前屋就跑了進來。

“鳳舉哥!七少叫你出去,說是六號倉庫那出事了!”

“……”

徐鳳舉一下站了起來,他往出走了兩步,臉色沉重,到了門前,又轉回來将地契什麽的,都推了徐迦寧的面前來:“你先替我收着,出大事了,我怕一時回不來,錢的事不用擔心……”

說着,他看向顧君行:“若是信得了我,那就先去逍遙館,告訴他們,湊着錢了,但是得等晚上再送過去,人給照看好了,一手交人一手交錢,少不了他們的。”

顧君行見他有事,當即點頭。

徐鳳舉還有點不放心妹子,回頭看她:“哥沒事,不用擔心。”

說完跟着那半大小子快步走了出去,兩個人腳步匆匆,一邊走還一邊說着什麽倉庫的事,徐迦寧将地契連同帕子都卷了起來,跟着往外走。

院子當中靜悄悄的,仿佛沒有人來過一樣。

她站了屋檐下面,聽見大門外有汽車發動的聲音,顧君行也走了出來,站了她的身邊。

窗外不知名的蟲兒叫得歡快,兩個人卻是相對無言。

過了好半晌,徐迦寧才是開口:“回去吧,你跟我爹說聲,不吃飯了。”

她言語之間,都和原主不一樣,吃飯時候規矩更多,只怕惹人懷疑。徐鳳舉一時半會回不來,她對着那個太過熱情的爹,也怕應付不來露出馬腳。

讓顧君行去說,可能更好些。

顧君行其實也不想留下用飯,轉身去了後院。

徐迦寧下了石階,站在空曠的院子當中,四下打量。不同于顧家的深宅園藝,徐家院子當中空蕩蕩的,只牆邊擺着一排花架子,上面插着幾樣兵器似地東西。

她遠遠看着,沒有過去。

片刻之後,顧君行自後院快步出來,到她跟前:“跟你爹說了,咱們走吧。”

點頭,迦寧同他一起往出走,她腳疼,走得很慢,落了他身後。

大門口還有汽車車印似才走過,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院子,站着張望一下,巷口并沒有黃包車。

才要再往前走,顧君行一手攔住了她,他站在她的面前,頭也未回:“腳都磨破了,你別動,我去叫車。”

說着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巷口去。

徐迦寧看着他背影,未動。

她習慣了疼痛,即便是當貴妃時候,也有各種的痛事,可痛着痛着就習慣了,她自己都麻木了,只會調養,不會外露。

沒想到他竟然發現了。

不多一會兒,顧君行果然叫了黃包車來,他雖未上前攙扶,但站在一旁,等她上車了之後才上來。

迦寧靠坐車內,松了口氣,好歹還知道讓她坐車回去。

才要吩咐車夫走,徐家大門中,一人又沖了出來!

徐老爹手裏提着個舊時食盒,身上還系着圍裙,直奔了車前來:“閨女閨女!爹知道你們都有事挺忙的,才做好這菜,你帶回去吃,啊,都是你愛吃的,下回你再來時候,咱們再一起吃飯!”

他伸手舉着,頭頂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神色急切得不行,動作卻是最小心翼翼的。

徐迦寧看着他這般模樣,眼底發熱,嗯了聲。

真是太久沒有這種感覺了,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徐老爹見她模樣,又哈哈大笑起來:“別,這才幾天沒見着爹,該不會是要哭了吧?別哭啊,不用太想爹!”

他笑得爽朗,硬是生生将她不穩氣息平了去,迦寧伸手來接,徐老爹卻未放手,只看向顧君行:“不行,你拿不動,重。”

顧君行連忙伸手,徐老爹遞給了他,才退後兩步,對他們揮手作別。

他身上的舊圍裙,随着他的動作來回擰着,誇張得很。

車夫轉身,徐迦寧沒忍住回了頭,徐老爹見她回頭,更是兩手來回揮起,她像鬼迷心竅了似地,也對着他擺了下手。

能看得出來,他很高興,揮舞着雙手更歡快了。

他這個人,很有意思,就那麽一直看着他,到黃包車出了巷口,再看不見才回身坐好,她閉上眼睛,仔細想着所有的記憶,可還是有太多根本毫無頭緒。

一路無話,甚至還有點尴尬。

顧君行手裏拿着食盒,想起自己那個煙鬼爹,竟覺他連徐老爹都不如了。

黃包車一直到了顧家大門前才停下,顧君行付了車錢,先拿了食盒下車,他站在車邊,徐迦寧從來穩當,她在車上正了正被風吹亂的劉海,也撫平了旗袍上的小褶,才要下車。

只不過,一擡眼看見了顧家大門前的小可憐。

林慧如在旅館睡了一夜,沒想到早上等來的是顧君行的兩塊錢。

他說家中有事,讓她坐車回老家。

她老家在那小縣城,她回去幹什麽。

在旅館思來想去地,還是跑來找他,可到門前人不讓進,一邊哭一邊等,這會兒雙眼通紅。

可算盼着人回來了,人成雙成對的,心中頓時涼了半截。

不過,她堅信顧君行無論如何看不上那個不識字的媳婦兒,還是走了過來,哽咽着看着他:“君行……”

臉色蒼白,兩眼紅腫。

啧啧啧……

徐迦寧眼看着她到了顧君行的背後,慢步下車。

顧君行本來就看着她,高跟鞋剛着地,她嘶的一聲,似沒站穩歪向旁邊,驚得他一把扶住了她。

她順勢站穩,低頭看向自己那只磨腳的鞋,皺眉,也吸着鼻子:“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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