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貴妃走鴻運
碧情園位于上海寧安街後,它是明朝時候遺留下來的老園子了,當初蘇家搬到上海之後,趕上原主人要賣,這就花了相當一大筆錢搬了進去,幾次翻修,原先叫碧落園,老先生還在世的時候,說碧落不吉,所以改名叫碧情園,如今可稱上海的四園之首,占地廣大。
蘇家原是醫學世家,在這個園子生活了近百年,幾代同堂。
園中分祥雲軒,留情院,碧水樓等小院,大園套着小院,園林設計精巧,一路走來,能領略到山水園林的自然風景,也有假山石景,池塘泉水,全然是個小蘇州景致。
蘇家正門朝南,人能進門,車不能進,院中都是蔓藤植物,青磚鋪路,兩邊別致的小花,叫不出名字,卻在風中搖擺,別有一番鮮美。
自住宅大廳一直往東,經小院二重和小客廳,即達東園。東園名喚蓬萊仙居,占地面積最大,其中水景最雅,夏日時候,賞景最好,水面荷花,花鳥蟲兒,住在這園子裏可謂目清神明,怎一個美字了得。
平日一早起來,東園最先開門,蘇家最早出晚歸的人會早早離去。
今日東園門開了,人卻未走。
機靈的下人們大氣都不敢出,悄然觀察着樓上動靜,二樓上最大的一間客廳當中,桌椅都是梨花木的,男人坐在餐桌邊上,正在看報紙。
他一身剪裁合體的灰色西裝,兩手拿着報紙,手腕上露着手表的一個邊。
少時,樓下有人上來,快步到他面前,将一張照片放了桌邊,低下頭來:“大少爺,我親自去了照相館,可只知道這位小姐姓徐,附近也打聽了,沒有查到別的。”
照片當中的女子一身旗袍,眉眼精致,淺淺笑意,看着十分的溫婉可人。
聽着說沒有查到,報紙随手放了一邊,男人這才擡眼。
他伸手将眼鏡摘了下來,鳳目微挑:“繼續查,上海有頭有臉的人能開汽車的人裏,徐姓少之又少,民生照相館門前不通電車,只有黃包車才能到,問問那些車夫,可有見過此女坐車,都去過哪裏,什麽線索都不要錯過。”
來人連忙點頭:“是。”
男人一擡手将照片拿了眼前細看,照片上的人似對着他笑,他随手放下,看向了廳堂當中的擺着的那副畫,畫中亦有一女子,雖然衣着打扮不同,但是樣貌同照片上的人卻是像極了。
他別開目光,眸色漸沉:“老太太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還有兩天就是她的壽宴,在那之前,務必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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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有些不解:“找到她之後呢?”
男人靠坐椅背,伸手又将報紙拿了起來:“找到人,立即帶她過來見我。”
說着又似嘆息:“常福,老太太時日不多了,那孩子是她的心病,拐子說捂死了,我們送一個活的過去,假的也叫她變成真的,此事不得聲張,你悄悄地辦。”
被他稱作常福的人當即應下,拿着照片悄然離去。
他人才走,樓下一個女人旋風一樣沖了上來,她一手拿着報紙,穿着一件西式背帶褲,條紋襯衫,走起路來腳下生風,蹬蹬蹬就上了樓來。
樓上悄然無聲,她一上來,屋裏像多了幾個人,一口氣沖到男人面前,已是氣喘籲籲地了:“哥,看見了嗎?文繡登報要和溥儀離婚了!今日報紙頭條新聞,天哪,這簡直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男人自報紙後面擡起頭了,臉色不虞:“她離不離婚和你有什麽關系?我倒是看見你上報紙了,當明星還不夠,還要滿街游1行?”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蘇家那個叛逆之女蘇婷,她見他不快,當即把報紙拍了桌上:“蘇謹言!你是我堂哥,怎麽像我爸似地,思想能不能進步點?這是女性平等意識的覺醒,是我們國家未來的标榜!”
二人是堂兄妹,蘇謹言等她把話說完,這才開口:“你最好先醒醒,老太太壽宴之前,別胡鬧。”
跟他永遠不在一條線上,不過,提及老太太了,蘇婷還是收斂一些了:“知道了,我這兩日沒什麽事,您老人家就放心吧!”
正說着話呢,樓下的傭人上來了:“大少爺,大小姐,陸律師來了。”
蘇謹言自然是讓請人進來,不過傭人口中的陸律師,還能是哪個,當然是蘇婷的丈夫哦不,是前夫了,吓得她拿報紙遮臉,趕緊朝着長廊跑了:“千萬別說我來過,我走了啊!”
她腳步也快,順着長廊向西側走去,那邊還有一個側樓梯,等到陸修遠上了樓,也只瞥見她背影匆匆而過,他目光稍沉,站了一站,才走上前去。
蘇謹言見他目光所及,将報紙放了一邊:“從小到大,你就是太由着她了。”
陸修遠不置可否:“習慣了。”
随後坐下,二人談起了公事,報紙被擱置一旁,那上面的頭版頭條,赫然用醒目的大字寫着:昔日皇妃,正式遞交律師函,訴求離婚。
這條新聞已經發出,真是人盡皆知。
徐迦寧也看到了,驚得她都忘了跟徐鳳舉提及那些尋找她下落的黑衣人,在黃包車上匆匆看了報紙,又到圖書館買了幾本書,趕緊先回了顧家。
整個一下午,她都沒有再出去過,也不許別人打擾,一直在屋裏看書來着。
幾千年的歷史,一目十行,徐迦寧在史書當中看見了自己的朝代,那時皇帝勤政愛民,可惜也只寥寥幾筆,至于她們後宮的人,更是一點筆墨都沒有。
再往後來,時代變遷,歷經幾朝幾代國家統一,止步于清。
如今皇帝變成了特別的人,但他連最後的遮羞布都被一紙離婚律師函扯掉了,可見皇權已經不複存在。民主民生,後來某人也曾想恢複帝制,但激起了民衆的民憤,當然以失敗告終。
幾經周折,為數不多的人還在這條路上奔波,然而後來南京的國會議員紛紛離京,到最後形成統一,一共沒有幾年時間,現在的時代,已經不允許有皇帝的存在了。
她的貴妃夢,碎了。
在屋裏看了一下午的書,天快黑了也沒出屋,紅玉在院子當中來回地轉,可她不敢上前去問,偏這時候顧君行回來了,到跟前問起徐迦寧,只得說了。
顧君行才在英租界回來,他一身青衫,上了石階輕輕敲門。
屋裏很快傳來輕輕一聲:“誰呀?”
他聲音也不由柔了許多:“是我。”
很快,房門在他面前被人打開了來,徐迦寧一身桃紅旗袍,映得人面桃花,嬌豔溫婉。兩個人一個在門裏,一個在門外,都看着彼此。
好似沒有想讓他進門的意思,顧君行便站了一站:“今天去英租界做事了,有些事想跟你說。”
徐迦寧側身相讓,讓他進門。
她轉身就走,腰肢纖細,背影極美。
顧君行不由跟着她走進門去,她先一步坐了桌邊,兩手自然搭在了一起,就連坐姿也帶着股說不出來的雅致,一時間竟讓他入了神去。
徐迦寧此時已經平靜許多:“要同我說什麽事,說吧。”
顧君行似在夢中驚醒,不由別開了眼去:“母親讓我和你一起去蘇家送壽禮,你準備一下,離婚的事等回來再行商議。”
他今日去英租界做事,不知怎的,總想起徐迦寧來。後來跟着那英國人做翻譯的時候,遇見了一位留洋回來的女翻譯,她一身洋裝,卷卷的頭發,站在那些洋人當中侃侃而談,幾乎是一見傾心。
那樣的人,才是心中向往,壓下心頭的那點亂緒,直想着快刀斬亂麻。
畢竟在顧家住了這麽一段日子,幫他個忙也是應該的。
徐迦寧淡然一笑,站了起來,深宮的枷鎖似在她身上一下解除開來,她竟然不知道,來到這個時代,最先開始的,她得先學會做個人,是她自己,不是誰的妃子,不是誰的附屬品。
好像,從現在開始,她才真正的重活一回。
女人可以張口說不,結婚了不合适可以随便離婚,真是有點意思。
那以後再結婚也不用怕了,不舒坦還可以再離嘛!
本就不懂情愛,一場毫無利益,于她無益的婚姻,還留着幹什麽:“是了,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顧君行……”
她彎眉叫着他的名字,笑道:“這樣很好,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