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大丫鬟床前教心術,小主人命懸太子湖

福嬷嬷走後,流蘇揮着巴掌給菜籽兒後腦勺輕輕來了一下,訓道:“你這個棒槌!你花種的再好,草剪的再妙,能有什麽出息?

花婆婆就幹了一輩子,誰不說她的手藝好?你看她混得如何?一把年紀還要在外頭風吹日曬的,實在做不動了,就靠着一點積蓄和府裏每月發一些米面過日子,死後有人收屍安葬罷了!柳嫂子就得了你一個,那麽費勁把你塞到園子裏當差,就是盼着你上進,在園子有立足之地,你——若不是福嬷嬷防着原管事塞人,急着要湊數,這到嘴的肉差點就飛了!”

菜籽兒并不把這教訓當回事,說道:“纓絡姐姐別生氣呀,福嬷嬷說了你要好好養傷,不能着急上火,來,我扶你坐下,把福嬷嬷剛送來的藥丸子沖水給你喝。”

“說你是個棒槌吧!”纓絡瞪着眼說道:“明知我屁股上有傷,這還能坐下嗎?”

“哎喲,該死該死!我忘了。”菜籽兒扶着纓絡,“我把姐姐扶到床上趴着吧。”

纓絡趴在床上,菜籽兒化開藥丸,等着涼下來的功夫,輕輕褪下纓絡的褲子,雖已經上過藥了,臀上棍傷摞棍傷的創口還是很吓人,菜籽兒見了,倒吸了一口涼氣,淚珠兒又落下來,滴在傷口上,這鹹味的液體刺激的臀肉都疼的跳動起來!菜籽兒忙說對不起。

纓絡疼的呲牙咧嘴,心想若不是看在你苦苦為我求情的份上,我早就一腳踢出去了!纓絡狠狠說道:“你——笨手笨腳的,幸虧有自知之明,推脫不去貼身服侍表小姐,就沖着你這愚笨的勁頭,不是去伺候小姐,小姐反過來伺候你倒輕松些。還愣着做什麽?快去把福嬷嬷帶來的膏藥抹上啊!”

纓絡又氣又疼,拳頭直捶着床板,趴着确實舒服多了,但是她的右臉被流蘇打了一耳光,為了演的真切,流蘇是真打,她也是真豁出去挨了一下,此刻五指山紅腫成火焰山,不能壓着,所以她趴着也只能把左臉壓在下面,時間長了,頸脖甚是酸疼,卻又不能換臉,很難受。

此時菜籽兒已經将藥膏在纓絡臀上厚厚的抹了一層,湯藥也涼下來了,服侍着纓絡喝下,幫着她往左邊側躺,又在她頸部加了一個軟枕,福嬷嬷的膏藥一抹上,就像敷着冰塊似的,涼飕飕的,那股火辣辣的疼被漸漸熄滅了,果然是有奇效。

鬧騰了大半夜,纓絡側躺在床上,很是困倦,卻被疼痛一次次趕走睡眠,只得閉着眼哼哼唧唧養神,安慰自己說,四天連升兩級,從三等丫鬟到了一等大丫鬟,有什麽不值得?若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苦肉計。再疼再苦,也比回到那個豬圈般的家,給哥哥弟弟做牛馬強。唉,我倒是不怕苦,可是如今身子帶着傷,輕易出門不得,如何完成小姐的重托?

睡在竹榻上值夜的菜籽兒聽了,還以為纓絡疼的哭呢,嘆道:“纓絡姐姐,換成是我,我就做不到你這樣的,我怕疼、怕苦、又笨,被人算計了都不知道,今日這事就是教訓,伺候小姐雖然風光,但是我肯定做不好,做不好呢,還不如不做,不做就不會出錯,不會出錯就連累不了我娘。我娘在大廚房辛苦那麽多年才當上一個管事呢,雖辛苦些,但也小有成就,都叫聲柳嫂子,再過十年,我大了,出嫁了,就把她接回去養老,起碼圖個安寧。”

“我好好跟着花婆子學手藝,老老實實和花草打交道,我施肥澆水修剪花枝,這花草就長的好,開的花多又漂亮,不會辜負我的勤勞和照料;而人心太複雜了,我不懂,估計被人算計到死都死不瞑目,何必擠進正院争強好勝得表小姐喜歡呢?至少花草不會算計人對不對?花婆婆雖然累些苦些,至少能活着不是,只要活着,我就能陪着母親,給她養老。我若是走了,誰養她?估摸我剛走,她就跟着去了。”

纓絡幾乎被菜籽兒說服了,但她想了想,說道:“不是誰都天生會算計、會察言觀色、這好比戲水,你不跳進水裏頭,啥時候能會游水?再說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你以為只莳花弄草就能躲過一切是非?不妨告訴你,只要有人,有利益沖突,就有是非,就有算計。我以前在大廚房打雜,那專門剝蔥蒜的都能和劈柴的成了仇人,非要拼出個你死我活來。”

“我給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不是我自貶或者看不起人——這地方越是窮、越是地位低的地方,就越多醜惡的嘴臉,強的欺負弱的,弱的欺負更弱的,更弱的被欺負的心理扭曲了,就去踩最弱的,最弱的毫無反抗之力,整日愁苦,就回去拿妻子孩子出氣,這妻子受了氣,三從四德嘛,從不敢和丈夫抗争,怕人罵不賢惠,就拿幹脆孩子撒氣,人都重男輕女,怕兒子将來不養老,不敢十分打兒子,絕大部分的怨氣都撒在女兒身上。所以窮人家的女兒是最倒黴的,在家裏做牛馬,長大了被胡亂打發嫁了,當然也是窮人,這女兒呢,多半會重複母親的人生。”

菜籽兒聽了,忙辯解道:“才不是呢,我母親對我就很好。那窮人家的女兒從小被打罵忽視,肯定是傷心的。她自己有了女兒,怎麽可能像她母親當年那樣也虐待自己的親骨肉?若是我,我會發誓保護好女兒,加倍對她好。”

纓絡冷冷道:“你家裏世代在內宅大廚房做管事,算是過的不錯的,沒見過外頭真正的窮人。柳嫂子是個好人,又只得了你一個,她當然會好好保護你,不讓那些惡心事被你聽見。那窮人家的女兒不重複母親的人生又如何?她周圍的人都是這麽過日子的啊,都是這麽對待女兒的啊,她為什麽不可以這麽做?一輩子都困在窮窩裏,過着病态的生活,就覺得這病态是對的,那正常喜歡兒女,對女兒好的人反而可笑可怕了。表小姐經常看的一本書叫做《山海經》,那裏頭有個獨眼國,國家裏全部是獨眼,若來個有一雙眼睛的人,是不是就成了異類,是不是要被排擠?就算是為了你的子孫後代,也要好好努力打拼,不要讓他們堕落到與那些窮人為伍的地步,否則,你的女兒孫女就要重複我剛才說的人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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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籽兒覺得纓絡說的好像很有道理,可是——她就是不願意相信,太殘酷了。

纓絡說道:“遠的你不信,我就說近的。拿大廚房舉例子吧,我初去大廚房,初來乍到,又沒有後臺背景,哼哼,有後臺的人誰會去大廚房打雜?那些劈柴的、殺魚片肉的、剝蔥蒜去皮的、竈膛裏送柴火的,做的最辛苦的活,拿着最低的月錢,主子們打賞時連個銀角子都分不到,那個沒欺負過我?刁難過我?看到我弱小好欺,個個恨不得騎在我頭上拉屎拉尿才解她們平日的怨氣呢。你母親可憐我,時常照顧我,有人欺負也時常上來解圍,我感激你母親,所以才和你說大實話,其他人吶,我才懶得開口。”

“聽我一句勸,不要怕來正房當差,你自己會算計了,才會躲過別人的算計。你細想去,這世上有幾人學功夫是為打人的?大部分是為了自保吧。我纓絡爬到一等,若不是有些本事,如何能躲過金釵的毒計?金釵這是要整死我,把我當替死鬼呢。我和她不同,我會算計,不是為了害人,只是要自保往上爬。”

菜籽兒忙說道:“我相信纓絡姐姐是好人的,紫霞欺負我娘,就是你解的圍,我娘說,你是知恩圖報,不是那些白眼狼。金釵就是白眼狼,四夫人對她多好,副小姐似的養着,她居然包藏禍心,合着外頭害表小姐。”

纓絡有些語塞,其實那天幫柳嫂子,大部分是為了自己,幫柳嫂子只是順帶,卻沒想菜籽兒當了真,在自己被打了二十幾板子的情況下挺身而出護着,雖說幼稚可笑,還幫了倒忙,可這拳拳赤子之心,又使得她心軟下來,不忍捅破自己在菜籽兒心中慷慨正義的幻象。

或許同意菜籽兒一心跟着花婆婆做園藝才是明智之舉?或許她再長大些、看的事多些,就不會這麽單純無知?這幅呆傻的樣子來正房伺候小姐有些拔苗助長了吧。算了,由的她去,種花就種花吧,總比柳嫂子将來白發人送黑發人強。

纓絡說道:“算了,睡吧,你愛跟着花婆子就跟着,我不勉強你,橫豎正房也不缺你一個。只是以後好歹是個有品級的丫鬟,就該擺出三等的款來,別只要是個人就能指使你掐花送草的,已經不是小丫頭子啦。”

菜籽兒應下,又問:“做了三等,是不是要改名字了?我的名字太土氣了,叫出來就是個村姑,纓絡姐姐的名字就很好聽。”

纓絡打個呵欠,說道:“改不改的,等表小姐回來,你是她的三等丫鬟,理應她改名字。”

福嬷嬷送的藥物,參了安神的藥,纓絡漸困,只是疼痛似乎不甘寂寞,總是将她喚醒陪伴自己。每次被疼醒,纓絡總是拿着我明日就是一等丫鬟了來安慰自己,這比什麽良藥都管用,次數久了,居然漸漸戰勝了疼痛,睡着了。

且說終于揪出了鳳鳴院的內鬼金釵,流蘇親自帶人連夜查抄金釵的家,結果卻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順利:金釵一家五口,只捉到金釵爹一個,她娘、哥哥、弟弟妹妹全都不在家。據金釵爹爹交代,說金釵的外祖母去年去世了,中元節将至,金釵娘帶着幺兒幺女回娘家祭母,這金釵娘不是世仆出身,她是外頭買來簽了死契的,娘家是松江府的普通莊戶人家。至于金釵的大哥金大,這金大沒有在國公府當差,整日在外頭游手好閑,橫豎有做一等大丫鬟的金釵填補着家裏,這金大日子過的滋潤,十日倒有九日不在家,連金釵爹都不知道兒子去了那裏,什麽時候回來。

此時還是半夜,街道上宵禁,倒是也可以打着魏國公府的旗號出行查找,但是要去松江府抓金釵娘和弟妹,城門這關就過不去,南都金陵,除非有聖旨或者緊急軍情,這城門不到時候,絕對不開的。

流蘇只得派一小隊人預備明日開了城門就去松江府,還半夜将自己的夫婿齊三叫醒,想要他連夜去尋覓金大的行蹤。齊三正做着夢呢,聽到娘子的聲音,閉着眼就去扯她的手,流蘇沒站穩,倒在齊三懷裏,忙推開夫婿說道:“我有要緊事,此事現在不好驚動家裏,要你幫忙找個人——咦,你的臉怎麽了?怎麽都打破了?誰幹的?”

齊三伸着懶腰坐起來,說道:“是我自己不長眼,沖撞了懷義公公,自己扇了兩巴掌,公公總算放過我了。你放心,咱們表小姐和公公的關系好着呢,此事到此為止,公公不會再追究的。”

流蘇聽的雲裏霧裏,“什麽公公?表小姐怎麽會和公公關系那麽好?你不是送表小姐去了雞鳴寺嗎?怎麽遇到公公了?”

“唉,這說來話長。”齊三将昨晚在雞鳴寺的經歷和流蘇說了,感嘆道:“這位表小姐還真與衆不同,反應忒快了,要不是她跑到我前面和公公打招呼,阻了我犯渾,恐怕你就要當小寡婦了。”

流蘇說道:“你也該得點教訓了,以後可不能如此孟浪,咱們哥兒還小呢——不說這個了,我找你有要緊事。”

流蘇将金釵一事說了,齊三說道:“這金大我也見過,仗着有金釵這個妹子養着家裏,他諸事都不操心的,行事說話魯莽狂妄,只是不敢在我面前托大罷了。可我瞧着他并不是酒色之徒,身高八尺,孔武有力,尋常四、五個家丁都近不得身。可這人挺奇怪,有人勸他,說你一身本事,為什麽不去參選國公爺的親兵?他只是不去,我親眼見過他一杆銀槍舞的水潑不進,真真好本事。”

“這可就麻煩了,若是酒色之徒,我倒知道該從那裏找,秦淮河的河樓個個店大欺客,只做權貴富商的生意,金大這個武夫逛不起,只能去珠市那邊找找樂子,可這人好不在此,偌大的金陵城,雖說宵禁我拿着魏國公府的腰牌可以暢通無阻,但找金大好似大海撈針啊。”

流蘇蹙眉道:“總不能漫無目的的瞎找一氣,幹脆這樣,你跟我去審問金釵和金老頭,看從他們嘴裏能不能套點消息來,也好出去找人。”

齊三說道:“審問這種又髒又累的活計交給我就行了,你一女人家心善,下不了手,也挨不住哭求,我怕你晚上做噩夢,乘着天還沒亮,你趕緊睡會吧,瞧你眼圈都一片青黑,重回瞻園才幾天,都瘦了好多,回去哥兒怕是不認得你了。”

流蘇含含糊糊說道:“我省得,忙過這陣,等表小姐上了學,我就晚出早歸在家裏陪哥兒。”

齊三嬉笑的搓着流蘇的手,“怎麽就不能陪我了,有了兒子就忘了兒子的老子。”

流蘇含羞的啐了一口,不在話下。

子夜,沈今竹悠悠轉醒,異常的颠簸讓她立即警醒過來,怎麽回事?這雞鳴寺的淨室是建棉花上嗎?怎麽晃晃悠悠的?正欲翻個身,卻發現自己被縛住了手腳,動彈不得!睜開眼睛,眼前卻是暗黑一片,眼睫毛碰上了布料,原來眼睛被黑布罩着了!

沈今竹心中警鈴大作,動彈不得,又看不見,這可如何是好?莫非是在做夢?沈今竹咬了咬舌頭,舌尖一股刺痛傳來,不是做夢!

莫急莫急,慢慢想,這是怎麽了?難道是看上沈家的錢財,想要綁票?瞻園戒備森嚴不好下手,所以等我到了雞鳴寺再動手?可是我來雞鳴寺是臨時決定的,綁匪是如何知道?又如何把我從香客衆多的淨室裏偷綁出來?

正思忖着,身下猛烈晃蕩起來,陸續有兩個腳步踏上板子的聲音,一個男聲低聲道:“捆結實了?待會鬧起來就不好辦了,這太子湖靠近皇宮午門,常年有守衛巡視的。”

沈今竹暗道:原來我居然被綁在太子湖的船上!

這太子湖也叫燕雀湖,就在金陵城牆腳下,這個湖波并不大,蘆葦叢生,各色禽鳥無數,城牆後面就是煙波浩渺的玄武湖,兩個湖泊一大一小,一前一後,遙相呼應,梁武帝長子蕭統才華橫溢,組織編寫了《昭明文選》,可惜在玄武湖溺水,重病而亡,封為“昭明太子”,以太子禮儀葬在燕雀湖,所以此湖後來叫做太子湖了。

另個一男聲道:“我用迷香迷暈了她,按照藥效,一般大人早上醒,她一個小孩子,至少明日中午才能醒吧。不敢下太重的藥,要是迷成傻子了,如何把她當人質交換。”

沈今竹聽了,猶如晴天霹靂,聽聲音,這第二個說話的男人就是晚上招待他們的知客僧圓慧啊,那個胖彌勒佛的模樣,渾厚圓潤的聲音,想要過耳即忘十分不容易。

第一個男人說道:“還是小心些,聽金釵玉釵說過,這孩子十分不好對付,一般孩子被掐脖子、被恐吓,早就哭喊着跑了,死都不敢繼續住在鳳鳴院,她居然敢撲過去撕咬人偶,是個任性刁蠻的野孩子。”

什麽!金釵是內鬼?玉釵是操縱無臉鬼之人?難怪,瞻園守衛森嚴,我又住在內宅,外人是進不來的,第一晚是冰糖值夜,那個掐我脖子的無臉鬼八成是金釵在平棋裏頭搗鬼。肯定是了,冰糖叫人,金釵第一個跑進來,她本該和纓絡都住在後罩房裏頭,平日裏纓絡腿腳最快,她如何跑得過纓絡?定是裝神弄鬼之後驚動了衆人,跑回去會被人懷疑,所以幹脆藏在附近,聽到冰糖叫人,就伺機跳出來啊!

沈今竹細想回憶,破綻就越來越多,鳳鳴院和沈佩蘭院子挨得很近,玉釵動手也方便,第二晚金釵值夜,她不能親自動手,藏在平棋裏頭操縱人偶的應該是玉釵,對了,肯定是她,因為第一晚沈佩蘭半夜來看自己時,福嬷嬷和玉釵都跟來了。第二晚沈佩蘭半夜再來看她,是福嬷嬷和另一個一等大丫鬟跟着,玉釵并沒有跟來,按照慣例,一等大丫鬟是輪流值夜的,那晚玉釵當休,其實是被金釵放進鳳鳴院裝神弄鬼來了。姑姑真是倒黴啊,怎麽兩個一等大丫鬟都是內鬼,身在曹營心在漢。

圓慧不以為然說道:“金大啊,我辦事,你還不放心?事關金釵玉釵和你爹的安危,我不惜違抗主子不得輕舉妄動的命令,冒着偌大的風險把她偷出來,這是我們唯一的籌碼,你說我還能不仔細嗎?”

金大嘆道:“我以前總是嘲笑爹爹膽小,有點風吹草動就坐不住,昨日一再催促我娘帶着弟弟妹妹先去避避風頭,等我們把事情辦好,确定沒有被懷疑再回來。我本以為金釵和玉釵裏應外合,定能把表小姐吓跑,鳳鳴院空下來,我們才能有機會找到那東西,完成主子交給的任務,可如今真是雞飛蛋打,東西沒找到,妹子和爹都被抓進去了,生死未蔔,若不是玉釵飛鴿傳書報信,我明早還要傻乎乎的回家,被齊三家的甕中捉鼈。”

沈今竹暗道:原來這金大是金釵的親哥哥,姑姑抓了金釵和她爹,金大想要以我為人質,交換妹妹和父親,虧得他們還是瞻園世仆,居然全家都被人收買了。金釵和玉釵吓唬我,是為了将鳳鳴院騰空,方便她們尋找東西,什麽東西那麽重要?

圓慧安慰道:“別太擔心了,玉釵這會子應該把交換人質的信交給了四夫人,四夫人必不敢動你爹和金釵一根汗毛,今日看齊三送表小姐來雞鳴寺,我本想安排她與人合住,齊三寸步不讓,堅持要單住,想必這四夫人對這位表小姐十分在意。也多虧後來單住了,不然從那麽多人眼皮子底下把她偷綁出來,我是沒有把握的。”

沈今竹暗道:如此看來,這圓慧剛開始并無此打算,是金釵父女被抓了,圓慧臨時起意把我迷倒綁來,想必這金釵一家對他而言很重要吧,要不然他如何說不惜違抗主子的命令呢?他們的主子到底是誰?要從鳳鳴院拿走什麽東西?

“那要是金釵剛被發現時就受了刑呢?她嬌生慣養長大的,如何受得住那些婆子們的折磨。”金大憂心忡忡說道:“除此之外,我還擔心玉釵,這麽快就送上交換人質的信件,她會不會也被四夫人懷疑呢?”

圓慧說道:“玉釵很聰明,她是借着福嬷嬷的手把信送給四夫人的,而且我特地飛鴿傳書給她,要她明日一早就找借口離開瞻園,逃出金陵城,去找主人會和,從此不要回來了。玉釵小時候就被主人送到瞻園,一直和主人暗中聯系着,自保是沒問題的。”

金大說道:“我相信玉釵的本事,只是這一次我們集體違抗主子的命令,東西都沒找到就打草驚蛇了,丢了自己人,不得已把表小姐捆了當人質交換,我看四夫人一收到信件,八成是要禀明國公爺幫忙的,一旦連國公爺都驚動了,派人将鳳鳴院翻個底朝天,把那東西先找到了怎麽辦?主子還期望靠那個東西奪回本該屬于他的爵位呢!”

圓慧手裏的木槳一滞,黯然說道:“這爵位給誰,還不都是徐家人的?和我們有什麽關系?特別是我,在雞鳴寺十幾年了,當慣了僧人,來雞鳴寺上香的權貴誰不認識我這張臉?即使主子奪回爵位,他也會要我繼續留在雞鳴寺遞送情報吧,要說世上是非之地,那裏能趕上寺廟呢。我們不過是棋子,下棋的人放在那裏,我們就在那裏,必要時還可以當做棄子,棄車保帥。”

金大拿着船槳敲了一下圓慧的光頭,說道:“你怎麽可以如此诋毀主人?我們家三代都為主子賣命,從無怨言,你的命都是主子救的,怎可忘恩負義說這些風涼話?”

圓慧不避不讓,硬生生受了一下打,反諷道:“我知道的,主子說若事成,他承了爵位,便納了金釵做妾,許她生兒育女,到時候你們金家脫了奴籍,搖身變成國公府的親戚,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嘛。”

金大冷笑一聲,說道:“原來如此,你是嫉妒主人吧?金釵不同意嫁你,是因她只傾心主人一個,無論等多少年,只要主人沒奪回爵位,她就發誓不嫁人。你怨天怨地,不過是覺得自己沒投個好胎,坐不到主人的位置吧。”

圓慧被揭穿了心思,有些惱羞成怒,說道:“難道你們從來沒有懷疑過主人說的話嗎?他總是說,他爺爺是第六代魏國公世子,在承爵的前天,被庶出大哥污蔑在父孝期間逼奸親表妹,還進京告了禦狀,皇上派錦衣衛指揮使親自來南京徹查,指揮使收了現在魏國公太夫人的親爹——第五代曹國公的銀子,啓奏皇上說一切屬實,他爺爺不僅丢了爵位,名字也從家譜中劃掉,全家都被出了族,從此流落天涯。又說這魏國公世子被逐出瞻園之前,去祠堂把當年太祖爺賜給的金書鐵卷偷出來,藏在鳳鳴院某處,橫豎出園子會被搜身,帶不出去。世子的幼弟、太夫人的夫婿承襲魏國公的爵位後,找不到金書鐵劵,丢失金書鐵卷是大罪,他們夫妻兩個害怕被奪爵,以前一石幾鳥的謀劃成空,幹脆用了假的蒙騙過關,如今瞻園祠堂供了四十餘年的金書鐵卷早就被貍貓換太子了!一旦找出真的金書鐵劵,證明兩代魏國公都犯了欺君之罪,這爵位就要移主了。”

“又說那年污蔑世子在父孝期間做出禽獸事情的庶出大哥和親表妹知道會被滅口,兩人寫了手書證實魏國公世子的清白,後來果然庶出大哥淹死在秦淮河,親表妹喝了堕胎藥,流血過多死在床上,這兩人的手書如今都在主人手裏,只要再拿到真的金書鐵卷,主人禀明了聖上,加上這些年在朝中安插的暗釘推波助瀾,定能奪回爵位,将瞻園這些沐猴而冠的主子們趕出去。”

“可是,金大你想過沒有,我們聽的只是主人一面之詞,四十多年過去了,親歷此事的人還有幾人活着?誰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事?你我親眼見過庶出大哥和表妹的手書?你家世代都在瞻園當差,有誰親眼見過、親手摸過祠堂的金書鐵劵?你怎知祠堂的肯定是假的,真的一定藏在鳳鳴院?正如我說的,已經是太久以前的事情,即使真丢失金書鐵卷,兩代魏國公都沒暗中找過?說不定他們已經先我們一步在鳳鳴院找到真的了,把祠堂假的金書鐵劵換成真的呢。如若不然,金釵和玉釵怎麽都快一年了都沒找到?”

金大急紅了眼,撲過去抓着圓慧的衣領,厲聲道:“若不是看在你我兄弟多年的份上,我早就把你扔進這太子湖喂魚了!我祖父是當年世子的書童,他臨死前也是如此對我們講的,瞻園正經主人被污蔑逐出家門,世代承襲的的國公爵位被卻鸠占鵲巢。人之将死,如何會說謊騙我們?何況那是我們的親祖父!”

幸虧來瞻園之前,福嬷嬷整日教沈今竹國公府各種規矩、各房主人的來歷親戚家譜等等,有時候沈今竹嫌棄太枯燥無趣了,福嬷嬷便把歷代瞻園發生過的各種驚心動魄的狗血曲折往事當做故事将給她聽,否則沈今竹還真聽不懂這金大和圓慧在說些什麽。

太祖爺朱元璋在建國之後,給功臣們頒發了金書鐵劵,在瓦狀的鐵板上刻上太祖爺的封賞,魏國公徐達是開國第一功臣,得到的是“開國輔運推誠”,刻字都是用金粉填充,便叫做金書鐵卷。在隋以前,一般用的丹填制,因此都叫丹書鐵劵。這金書鐵卷就像歷代魏國公的身份證明,是血統和世襲爵位的象征。而且在關鍵時刻,這金書鐵卷也可以當免死金牌用,當然了,太祖爺晚年時,持有這面“免死金牌”的功勳之家大部分都被他滅了滿門,這金書鐵卷非但不能免死,反而成了“催命金牌”了。

所以魏國公一大家子能夠一次次躲過被滅門的劫難,還真是祖宗保佑。金書鐵卷傳到第五代魏國公,當時還是曹國公嫡女的太夫人李氏嫁給了國公嫡出的幺兒。第五代魏國公死後,七個兒子禍起蕭牆。本該承襲的世子被庶出大哥告了禦狀,說他在父孝期間逼奸親表妹。皇上派了錦衣衛指揮使來金陵查案,最後世子一家都被家族除名、驅逐出了金陵城,從此杳無音訊。世子一家剛出城,庶出大哥的屍體就飄在秦淮河上了,總之那時瞻園和整個徐氏家族都亂成一鍋粥,為了争奪爵位從口水戰升級到肉搏戰,天天好戲連臺,皇上怒了,派錦衣衛聯合南京刑部、應天府查庶出大哥落水一案,幾兄弟為爵位互相攀咬,只有太夫人夫婦早早的去鐘山徐家墓地結廬守墓去了。

最後嫡出的老二和庶出的幾個都被查出一摞子髒污事,斬的斬,流放的流放,全部從家族中除名了,剩下一個病秧子嫡出老三,這老三連下床的力氣的都沒有,而老三的長子還是個剛留頭的無知少年郎。兜兜轉轉的,這爵位便落在了嫡出老四——太夫人李氏的夫婿頭上。

按照金大和圓慧的說法,世子是被陷害的,八成還是太夫人夫妻聯合岳父曹國公搗的鬼,一石幾鳥,推着不可能襲爵的嫡出幺子坐上了魏國公的寶座。

一個故事有兩個版本,福嬷嬷版本是官方版本,即類似趙匡胤不得已被黃袍加身,時機成熟加上衆望所歸;而金大的版本是民間版本,類似趙匡胤他弟弟趙光義燭影斧聲,殺了哥哥,搶了大侄兒的皇位。

到底誰的話是真的,對沈今竹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沈佩蘭是她的姑姑,徐柏是她的親表哥,好吧,沈佩蘭對她要求太過苛刻(她以為);徐柏那張狐貍臉看起來太欠抽了,可是她還是希望沈佩蘭繼續做四夫人,徐柏可以繼續當飛鷹走狗的纨绔子弟。像喪家之犬般被逐出家門,驕傲了大半輩子的沈佩蘭如何忍得?

那圓慧呵呵冷笑道:“你們金家三代都活在雞犬升天的夢幻裏,膽戰心驚的過着日子,和誰家關系都不敢處的太好,和誰都不敢交心,連你娘都是主子父子安排進來的探子,你們三代得到了些什麽?穿着錦衣連也行都不敢吧。随便一個纰漏就讓你全家都陷入萬劫不複之地,我若不是想要救金釵,才不會把自己拖進這個泥坑,擅作主張綁了這個丫頭。主子的性子你們不知道,我清楚的很,此刻若他在南京坐鎮,肯定會棄車保帥,将金釵和你爹滅口了事。你有力氣和我争辯,還不如想着明日如何交換人質,救出金釵和你爹。”

“等你們一家團圓,還是從此消聲滅跡,遠遠的找個小地方,換頭換面過小日子吧,別說魏國公府不會放過你們,主人八成也不想要你們活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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