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正在追擊的目标驟然消失在視線內,季克的士兵陷入了片刻的茫然,很快又在首領的調度下一刻不停的在森林中搜查起來。
然而兩人就像是憑空蒸發,無論怎麽找都找不到半片衣角,只有土地上還殘留着新鮮的血跡。得到這個結果,黑袍男人全身的氣壓越來越低。
季克的士兵在他無意釋放的寒意下瑟瑟不語,越發賣力的向四周搜索。
從追捕那日開始,已經過去了整整七日,大王子與其他幾位殿下越來越不滿,每次與目标失之交臂只差一點的感覺也讓黑袍男人越發惱怒。
大王子心胸狹隘,他馬上要成為季克王國下一任的繼承人,能讓他考慮動用鄰國關系聯合追捕,想必那些人身上一定有他急切要拿到的東西。
這次他本想打算好好教訓一下那兩只小老鼠,卻沒想到讓他們鑽了空子,再一次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
那個金發小子明明只有三階,卻能在身為五階的他面前消失的無影無蹤,這樣的術法太過出名,以黑袍男人的閱歷,輕而易舉就猜出這是獨屬于耶頓家族的空間類法術,匿跡。
耶頓家族尤其擅長空間系法術,族長卡瑞娜·耶頓就是一名在大陸聲望無兩的空間系專精法聖。
而匿跡最卓越的,就是能在短時間內完全掩蓋自身氣息,并瞬移到別處,但缺點也很明顯,就是瞬移的地方只會出現在他周圍的三百米以內,以季克的士兵人數,找到他們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區別。
可男人已經失去了耐心。
貓捉老鼠的游戲,從來都只有貓說了算。
在五國之首的意志面前,即使是耶頓,也不過是顆礙眼的石子。
幽暗的月光下,黑袍男人無聲的裂開一個令人遍體生寒的冷笑。
佩奇正飛快把手上戴的一個戒指塞到了伊梵手上。
“這是耶頓家族的銅牌鑰匙,也是我身份的象征,有了這個鑰匙,你可以在大陸各地耶頓的駐地要求他們提供最優質的服務,還有這個……這個,你也拿着……”
伊梵幾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佩奇将身上所有僅有的東西給了她,在她呆滞的視線下,佩奇又鄭重的執起她的手,輕輕吻了吻她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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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耶頓家族之名在此起誓,我的雙眼為你而生,我的雙手為你而握……”
絲毫不知這些話意味着什麽的伊梵,很快看到念完了一長串話的佩奇,眉心慢慢浮現出一枚紅色的印記。
希萊爾大陸的主從身份可以根據自己的意願随時做出選擇,但很少會有人在成為主時又變為從。以佩奇那樣的環境裏,這樣的選擇甚至意味着對身份的侮辱、亵渎、貶低了身為耶頓的尊嚴。
但他毫不猶豫的宣誓了。
當他選擇從時,身為主人的身份就被規則摒棄了。他所擁有的所有侍從,因為他的選擇被抹消了效忠印記。
而他宣誓的內容,是成為伊梵的“劍”。
在這種情況下,佩奇的行為實在太過敏感,伊梵不由生出了不祥的預感,也因為太過震驚而讓質問在嘴邊不停打轉。
他們也就認識了幾天,這位看起來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到底為什麽?難道不知道他這樣做的結果嗎?
伊梵問不出口,她怕答案會是她不想知道的那個。
佩奇宣誓完畢,正在猶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訴伊梵。
她曾經說過幾個侍從對她的效忠宣誓,那時他就發現,她的兩個侍從中有一個的宣誓不知道改成了什麽奇怪的契約。
他對契約學的了解不深,但那種形式的契約,卻讓他隐隐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躊躇半晌,他不敢說出他的結論,最終還是決定提醒她:“你小心一下……你的侍從。”
“嗯?”伊梵剛發出一個疑惑的音節,一枚巨大的岩石飛速擦過他們身邊,撞斷了他們旁邊的一棵大樹,激起的木屑和碎石瞬間在身上劃出細碎的血痕。
黑袍男人已經找到了他們。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金發少年的眼眸變得凜然又銳利,出現了上位者才有的殺伐果斷。他最後看了眼面前的少女,用力的像是要将她刻進骨髓裏。
他有很多話想對她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有很多事想對她做,卻已經知道來不及。
他不是直白、熱烈的亞雷諾人,他的骨子裏與生俱來矜持、高傲與清高,讓他無法輕易說出那四個字。
他理智且敏銳,知道沖動說出口的愛慕,會成為永遠桎梏她的枷鎖。
也許他可以故意讓她忘不掉他,但他……
不忍心。
于是金發少年痛苦又冷靜的割斷了心底的愛慕,哪怕是對自己殘忍,也不忍讓她永遠背負着沉重的鎖鏈,無法去觸摸更精彩的世界。
銀月終于緩緩劃上了枝頭,少年的心中湧動着千言萬語。
然而最終他只是捉住她的指尖,調皮的用虎牙磨了磨,像是淘氣的惡作劇,但力道又過于溫柔。
随即他立刻站起來,連聲道別也沒對她說,只留給她一個單薄的背影。
接着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劍戟林立,是鴉雀無聲的上百個士兵,站在正後方的五階法聖面容陰沉,猶如來自地獄。
金發少年毫無畏懼的舉起手中的法杖。
賭上姓氏之名,壓上耶頓的尊嚴與性命,我将誓死堅守,毫不退縮。
……為你而戰!
“亂風!”佩奇一揮法杖,召來飓風,憑空生起的狂風怒吼着沖擊着最前方的士兵,将整齊的隊伍吹拂得七零八落。
“攻擊無效!詛咒!混亂!”成為侍從的能力得到了成倍的增長,佩奇一連召喚了三個魔法,成片沒有防禦的士兵中立即出現了暴動。
黑袍男人不悅的擡起手,一道重擊頓時狠狠擊打在佩奇身上。他連退幾步,猛地吐出一大口血,血中甚至還混合着內髒的碎塊。
他勉力穩住魔力波蕩,繼續快速吟唱:“雅姆拉的聖盾啊,我請求你……”
禁咒?
黑袍男人耳朵動了動,擡手召出了一道巨大的風刃。
佩奇面如金紙,飛快趕在了風刃降臨前念完了咒語。所有的魔力在這瞬間被抽幹,他幹涸的魔力源幾乎連最微小的魔法都用不出。與此同時,一道巨大的白色晶盾出現在他身後。
結束了。
他最多能撐過五階的兩擊,現在即将面臨的,只有死亡。
金發少年平靜的看着在眼前放大的風刃。
他秀氣的臉龐甚至還帶着一點孩子氣的雀斑,即使在這一刻也依舊背脊挺直,猶如一只弱小的翎雀,即便翅膀被折斷也不願向将死的命運低頭。
生命即将終結的前一刻,他的腦中走馬觀燈般浮現出他過去的人生。
他雖出身名門貴族,卻從來過的不幸福。
他的父親整日尋花問柳,從出生後,他對父親的所有了解都來自街頭巷尾的風流豔史中。
他的母親表面賢惠持家,背地裏卻豢養了無數男寵,長大後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是誰?”
他們貌合神離,他的出生不過是一場家族需要的結合。
無人關懷的童年、枯燥乏味的練習、終年陰暗的房間……直到她出現在他世界中的那一刻,黑白的回憶忽然出現了顏色。
眼前又清晰浮現出她的笑臉,佩奇看見了天上銀色的圓月。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巨大的風刃将金發少年整個切成兩半,漫天的鮮血把整個月色染成血紅,仍未平息的飓風仍在不停攪亂着士兵。
眼睜睜看着佩奇在自己面前被風刃從中切開,伊梵感覺到不祥的預感仿佛都被一一應允。冰冷帶着窒息的死亡向她襲來,她的腦袋一陣陣發麻嗡鳴,手腳徹骨冰涼。
她忽然就明白了他之前種種行為的意義,哭得幾乎喘不上氣。
孱弱的少女的手腳酸軟顫抖得厲害,她哆哆嗦嗦的流着眼淚,邊跌跌撞撞的拼命朝前奔去。
不想死,她想活下去……
如果現在還有什麽她能做的,那就是拼命逃出去,才能讓佩奇換來的短暫時間有價值。
所以哪怕只有一點點希望,她也想要好好的……用力的,活下去。
不辜負少年毫無保留付出的犧牲。
巨大的晶盾暫時抵擋住了敵人的追擊,但黑袍男人及時阻止了士兵們發起攻擊,他知道只容一人的守護聖盾,不會維持太久。
因此一群人就這麽站在了白色屏障前,沉默的看着那個遍體鱗傷的少女倉皇逃向森林深處……
………………
幾乎在他們甩掉奇怪敵人的那一刻,閃電他們就發現伊梵竟然從隊伍裏消失了,三人的臉色頓時一變。
“殿下去哪了?!”
“怎麽會這樣!”
“她不會出事了吧!?”
幾人臉色難看的在一棵蒼天大樹下停下。
星辰首先定位了一下雙頭龍戒指中藏的追蹤術,過了一會兒陰沉道,“戒指被偷了,追蹤到的是商隊的位置。”
閃電上前感知了一下,不悅的皺起眉,“怎麽是一個光頭大漢……”
幾人對視了一眼,星辰開口詢問:“能建立單向聯系通道嗎?”
奇娜搖頭,“不行,她還沒有取得神器的權限,也沒有允許開放侍從單向聯系的權限。”
也就是說,他們無法追蹤到伊梵的真實位置。
如果不知道位置,就沒辦法趕過去救援。
就在這時,閃電上前一步,面臨虛空,深深吸了口氣。
感知了下空氣中微弱的元素與信息,他極力辨認,“是傳送标記……她在森林以南的位置,周圍是……季克追兵。”睜開眼,閃電急切道:“我們趕緊去救她吧!這麽久她都沒回來,一定是出事了,她一個沒有階級的普通人,說不定會有危險!”
這話一出,星辰和奇娜忽然沉默了。
奇娜沉吟片刻,非常冷靜的分析道:“她現在所處的位置幾乎在敵軍的大本營,非常危險。我應該告訴過你,那裏有個五階法聖‘納言者’,還有數不清的三階、四階的劍師和法師,哪怕有我們之前給她的法器,她恐怕……也是兇多吉少。”
閃電更急了,“那我們還等什麽?趕緊去救她啊!”
“我的意思是,”奇娜平靜的說:“即使是我們趕過去,恐怕不僅救不了她,自己也會陷進去。我們這裏只有卡洛斯是五階,你是四階,而我是三階,明知必死還去,只是無意義的犧牲。”
閃電不可思議的看着她,“試都沒試過,你怎麽知道救不了?!”
“你還沒明白嗎?”奇娜微微蹙起眉,“如果伊梵死了,我們可以茍延殘喘等下一個神器之主出現。但如果我們死了,計劃就徹底失敗了。”
四周突然安靜得能聽見蟲鳴。
“我明白。”閃電慢慢的擡起頭,“你分析得一點沒錯,敵強我弱,而且單憑我們幾個也沒法阻擋千百個敵人的追殺。”
“但是我還明白,她是我宣誓永遠效忠的主人,她甚至覺得契約太過不公平,想要讓我們這樣的侍從也珍惜自己的性命。”
閃電的聲音越來越堅定。
“就算有五階法聖又怎麽樣?如果怕死,那我就不會是現在的茶維頓。即使只有一點希望,我也要去救她!當然,你們大可以等第二個閃電騎士出現,實施你們的計劃。”
“好歹同伴一場,我就在這裏和你們道別,珍重。”
閃電說完,毫不猶豫的轉過身向前奔去。星辰和奇娜欲追上去,卻看到前面的閃電突然停下了腳步。
“真不愧是殿下。”
他帶着笑意說着,從虛空抽出巨弓閉上雙眼,腳底一瞬間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六芒星的陣法,讓他的全身都散發出淡淡的輝光。
星辰愣了一下,忽然眼神一變,随即也找了一塊地方,召喚出長劍閉上雙眼。
他們兩人的腳底俱都浮現出瑩白的魔法陣,本命武器在他們身側上下浮動,與潔白的華光交相輝映。
奇娜不可思議的看着眼前這一幕,眼底湧現出巨大的震驚,幾乎是顫抖着喃喃:“這……怎麽可能……”
………………
伊梵跑到實在跑不動了,找到一棵微微發紅的樹,用盡最後的體力躲進了巨大的樹根洞裏。
她已經盡了全力在逃跑,她不知道那個屏障能撐多久,但她一個孱弱的人類,無計可施,窮途末路。
幾乎是毫不停歇的徒于奔命了幾個小時,這樣高強度密集的運動讓伊梵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全身脹痛得讓她幾乎想要昏迷,大腦卻像上了發條般一刻不停的催促身體運作,現在停下放松後,全身的肌肉立刻痙攣般陣陣抽痛,把伊梵疼得差點沒疼抽過去……
靠在樹根裏面死死壓抑着痛苦的□□,伊梵忍得滿臉汗水,疲憊的身體卻在無比安靜的環境敏銳察覺到了怪異的聲響。
頭頂好像有什麽濕黏的東西在緩緩蠕動,由遠及近,很快蔓延到了自己的頭頂。
伊梵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她膽戰心驚的擡起頭,頓時看到了好幾顆熟悉的白色眼珠慢慢覆蓋上盤根交錯的樹根,正詭谲的不停四處亂轉着。
伊梵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她屏住呼吸,拼命壓抑着喉間幾乎要竄出的瘋狂尖叫,肺部的空氣因為停止呼吸而幾乎快要爆炸,與此同時,她的雙眼不受控制的死死被眼珠黏住。
這麽努力的不想死……最後,還是要死了嗎……
所有的辦法都已經用盡,再沒有人在這個時候救她。伊梵絕望的徒勞掙紮着手指,全身卻在那些眼珠的控制下只微微抽搐了下手指,感受到冰冷逐漸從胸口開始蔓延,她臉上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流下。
大顆大顆的淚水滑下臉頰,順着下巴淌到了胸前不起眼的神泣之淚上,卻像是被什麽吸收了般,幾顆晶瑩的淚滴沒入神泣之淚中,很快消失不見。
也就是在這一刻,藍色的晶石忽然間流光四溢!
從幾千萬年前就誕生的神器中,盤踞着的遠古神力從沉睡中被喚醒,伴随着時間的齒輪開始隆隆啓動……
伊梵忽然聽到了一聲低沉的男聲低低響起。
“是何人……在此召喚我們……”
哭得滿臉眼淚鼻涕的伊梵,抽抽搭搭的聳着肩膀回答:“我……我、嗝!”我怎麽知道啊!
伴随着這聲沒出息的打嗝聲,十二道巨大的塔羅星門驟然憑空升騰而起!懸浮在碩大的六芒星法陣上環繞着聖潔的銀光出現在她眼前。
來自大陸不同角落的聲音,一個接一個從深邃的塔羅門中傳出。
“我——盾之霜雪,博辛莫。”
“盾之星辰——卡洛斯。”
“盾之暗——那瑟斯葉。”
“盾之聖光——扶裏亞。”
“智之随風——特蘭多。”
“智之暮曦——西撒恩。”
“劍之火焰——霍林。”
“劍之光明——亞爾曼。”
“劍之霧——薛。”
“影之閃電——茶維頓。”
“影之雷光——狄薩蠻。”
“影之夜——修。”
“在此回應你的召喚!”
下一秒,白光大盛!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終于寫到了!這章有人給我愛的評論麽★_★!
我大概真的不擅長寫虐……不過小少爺會在二周目時開啓救他的選擇,便當是可以吐的!
謝謝YOUzi先森、喵姬、汝女的地雷!
謝謝元氣十足的蔥、涳虗! 惢麻ㄋ灌溉的營養液!
困到不行的作者先去睡覺了 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