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三十八章

消毒藥水。

來來往往的病患。

他坐在搶救室前,一片茫然。手裏只是攥着一個天藍色的布袋,被血浸透了一半,濕濕黏黏的,裏面裝着一對對戒,是沈望在那家小店裏買的,內環刻着他們兩個人的名字縮寫。

推進搶救室前,沈望的身上還戴着紋了他名字的那枚,因為失血太多,戒指又箍住了手指的筋脈,所以護士把它蛻了下來放在顧重的手心裏。細細小小的一枚,根本不值錢,現在也看不出原本的花樣。就只剩下血。卻成了壓垮顧重的最後一根稻草。

坐在他身側的老婦人哭得搶地呼天,一雙渾濁的眼睛泡在淚水裏,旁邊她的女兒、女婿都哭喪着臉安慰他。只有他身側靜悄悄的,沈望的通訊錄裏只有他的電話號碼,備注是一個孤零零的“A”,連護士給他打電話時都要确認一番,是不是認識沈望,怕找錯了人。

他流不出淚,心卻随着沈望一塊去了。支撐着他的不是恐懼和絕望,而是憤怒,他憤怒得可怕,只有握着沈望那些零碎的東西才能緩解他的憤怒。

他怎麽能這樣?

為什麽?

他的問題太多,卻沒有人回答他。

只有那對浸了血的戒指。

他一聲不吭地坐在那裏,直到沈望被推出手術室,一圈醫生護士圍着他,他甚至看不見沈望的臉,只能見到一截繃了紗布的手腕,他下意識地站起身子想去看一眼,卻向後退了一步。他害怕沈望不在了,怕手術失敗,怕他的憤怒找不到人發洩,怕那枚戒指真的沒了主人。旁邊的護士似乎看出了他的心境,安慰他說,病人情況穩定,讓他先去繳費領藥。

他長長地呼了口氣,卻更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沈望。

枯坐在小花園的長凳上,他眯起眼睛看沈望留下的兩枚戒指,護士說沈望已經醒了,但他卻不敢進去看沈望,他害怕見到沈望那雙脆弱的眼睛。如果他當時追問一下沈望身上的淤青,對他和顏悅色些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但他依舊想不通,他怎麽敢自殺,怎麽在直播間說這樣的話,讓整個娛樂圈陪他一起沉浮。沒有理智,沒有回旋餘地,簡直不像是一個正常人會做的。

“你傻坐在這裏,怎麽不進去看他?”

回頭去看,果然是徐斯,穿了件皮夾克,臉色憔悴,但笑起來依舊是欠扁十足。顧重看他手裏領着兩袋外賣盒,徐斯也順着他的視線,還向他展示了下裏面的飯菜,但他一點胃口都沒有。徐斯徑直地坐在了他的身側,道:“本來以為你不會聽我的,謝了。”

顧重難得不想跟他拌嘴,沒搭理他。

“護士在給他換藥,惡心得很,我只好出來買飯。”

“病人沒吃,你倒先吃起來了。”

徐斯掰開木筷子,笑道:“味道還不錯,挺正宗的,還有一份是你的。”

顧重皺着眉看向他,徐斯道:“不是我不想給他吃,他本來就有輕微的厭食症,現在又整天情情愛愛的,吃得下飯才奇怪,倒是你,你怎麽不進去看他?我還以為你挺想見他的。”

“誰想見他?又不關我的事。”

“那你捧着他那兩枚戒指幹嗎?不過你能這麽想最好,的确跟你沒關系,你別放在心上。而且自殺又立馬叫救護車的人沒你想得這麽脆弱,頂多是選擇困難症,糾結着想死還是不想死呢,但別覺得這是他的苦肉計,就算你這麽想也別這麽在他面前說,他還是挺虛弱的,別又割腕了,他可沒那麽多血流了。”

顧重聽見他這樣雲淡風輕、說說笑笑的語氣就忍不住擰起眉,說:“這就是你的喜歡?他昨天要是再晚幾分鐘,你過來就是為他收屍了。”

徐斯笑笑,說:“我都習慣了,你要看看他身上就知道了,這回只不過是鬧得大些,對了,牛肉飯再不吃就冷了。”

“你愛的人躺在病床上剛活了命,你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

“那怎麽辦?跟他一塊哭?以前我希望你離他遠點,別整天在他面前愛愛愛的,像他這種人,一輩子沒見過也就這麽稀裏糊塗過了,你天天跟他說愛呀恨的,就難免要有血有肉地活了,那還怎麽不清不楚地過一輩子?現在我希望你多愛他一點,但你自己照照鏡子,你現在的臉色跟沈望有什麽區別?他是腦子有病,但不會傷害你,只會傷害他自己。放心,他把自己割得全身沒一處好的,也不會舍得你留一滴血。”

“我才不怕他,他那點力氣,能害我什麽?我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麽會……”

徐斯平平靜靜地看了他眼,道:“這你自己問他,我不說,我要是說了這個,他就真的要跟我翻臉了,我好不容易擺正了心态就想做個大哥的角色,你別讓我跟他連兄弟都沒法做。”

“你放心,不管你想不想跟他過,接下來我都努力帶他去看病的,但他肯不肯又是另外一樁事,但不論如何,你也見不到他幾回,所以你不必有負擔。”

“我是不是還應該感謝你?”

“不客氣。”

顧重和他對視許久,說:“徐斯,你真挺混的。”

徐斯說:“還行吧。我得回去了,監督他挂水,跟小孩似的,至于他直播說的那些事兒,就麻煩你了,我娛樂圈的事情沒你懂。”

顧重道:“你怎麽知道我肯替他收拾爛攤子?”

徐斯朝他擺擺手,沒理他。

他沒有去病房,也沒有走,只是留在長凳上,靜靜地看那兩枚對戒。他也說不清自己的想法。他想讓沈望健健康康地活着,希望病痛永遠地遠離他。卻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愛。沈望把他的愛情揉捏成一團混沌,變成了攪和不清的東西。愛、恨統統交織交錯在一起。

但同時,他也因此感到愧疚,沒有臉面去見他。他自稱愛他多年,但卻從來沒有發現他居然一直這麽渾渾噩噩地生着病,說到底,他的愛又何嘗不是少年人的顧影自憐。

只有等晚上,整個病房一片寧靜的時候,他才拉開門,悄悄地看他,他不想給沈望沒有盼頭的希望,也難以忽視自己的愧對。

徐斯不知去了哪裏,竟然沒有守夜,而沈望就這麽安安分分地躺在病床上,手腕上還纏着繃帶,另一只手在吊水,瓶瓶罐罐的,挂得手上一片淤青。

顧重透着月光,走到他的床前,才看到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沒了之前病美人的風韻,而是慘慘淡淡的灰白,嘴唇也起了皮。但長長的睫毛又像是雨夜被淋濕了翅膀的蝴蝶,安安靜靜地貼着他白淨的面皮,醫院裏的杯子是極厚的,蓋在他身上,像是要把他最後那點微弱的呼吸壓沒了,顧重替他掖了掖被角,想讓他透點氣。顧重輕輕地握住他沒受傷的那只手,冰冰冷冷的,手腕上的雛菊紋身也似乎被雨打殘了,暗淡了許多。

顧重把洗淨了的戒指重新套進他的手指,這短暫的幾秒,卻有了虔誠的滋味。十八歲的顧重做夢都想給他套鑽戒,都想跟他結婚,卻不知道世事難料。

他在他身旁坐了許久,坐到外面的天蒙蒙亮了,才輕悄悄地拉開房門走了,卻不知道他剛走不久沈望顫顫地睜開眼睛,摸着戒指縮在被窩裏哭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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