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情深不壽

“你——你怎麽可能是元清神君!”

最先否決的是魏樂甚,他不可置信地擡頭望着遠處立足于北冥妖魔之首的人。在他的印象中,元清神君是一個性格溫和,待誰都親切和藹的人。如果說,這世上還有心懷天下,擁有赤子之心的人,非元清神君莫屬!他總是一副漫不經心,随緣随性的樣子,可是關鍵時刻,永遠是友人最堅毅的後盾!

眼前這個身上充滿了負面能量,滿身戾氣的人,哪兒有一點元清神君的身影!

當年在天山,他所認識的元清神君,寧可天下人負他,也不願負天下人!

所以,如此貪生怕死,和北冥妖魔狼狽為奸,甚至不顧天下人安危的人,怎麽可能是元清神君!

“對不起,讓你失望了。可是,我真的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好,我非聖賢。”陰未離滿臉無奈地笑了笑。

雖然,他知道幻想破滅的滋味兒不好受,可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啊。關于神樹扶桑,一直以來都是北冥妖魔的心頭大患。扶桑不除,它們根本無法踏足六界九州。四顆神樹相繼倒塌後,結界已形同虛設。

魏樂甚緊咬牙關,下意識看向齊躍塵。只和元清神君有過三面之緣的他尚且不能接受,難以想象小塵的心境此刻該是怎樣的驚濤駭浪!

信仰崩塌的時刻,人,可是會瘋的!

“小塵,你不要相信他的鬼話,神君六百多年前便已肉身俱滅,死人,怎可能複活!”魏樂甚大聲喊叫着,企圖喚回對方的理智。

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從始至終都異常冷靜的齊躍塵忽然露出一個由衷地笑容。

“神君,歡迎回來。”

“小塵!他不是……”話還未說完,一陣勁風幾乎是擦着他的臉頰過去的!魏樂甚表情極其驚恐地看着已然化成一道黑色閃電的東皇墨淵,此刻,他正以旁人肉眼極難捕捉的速度,直奔人而去!

雨爵冷眼持劍,剛想有所作為時,卻被陰未離阻攔,“大人稍安勿躁,把他交給我來應付吧。”

“切莫勉強。”雨爵回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終是收劍退後。身為北冥九幽魔侯之首,她有義務保護自己的下屬。

若是東皇墨淵有任何出格的舉動,她會在第一時間告訴世人,被北冥九幽魔侯盯上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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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清……”一聲喟嘆,似滿足又似飽含遺憾。

時隔多年,再見之日,東皇墨淵卻站在了一丈之外舉步不前,這是他和對方之間從未有過的遙遠距離。

他已經不敢奢求什麽,只要、只要阿清還活着,他不會再去奢求任何。

“墨淵,你可知,六百年前,你已經殺過阿易一次了。”陰未離帶着溫和的微笑,一如當年,漫步走向墨淵,只是說出的話,縱使無心,也宛如一把鋒利的刀子在對方心頭絞割。

阿易不愧跟随了他多年,對他的心境脾性都了如指掌。他不知道本該死在東皇殿的阿易是如何死裏逃生,并且習得了魔族的禁術。但無疑的是,不管是神器音祭也好,神樹之種也罷,阿易想要的東西,總是能争取到。原來,連那麽單純簡單的孩子,現在……也變得善攻心計了啊。

他一步步走向墨淵,面帶微笑,心底卻是一片蒼涼。衆目睽睽之下,他緩緩抽出上邪。衆所周知,神劍上邪,除其原主人和當任東皇外,其餘人等皆不可拔出!

神劍上邪劍身震蕩不斷,似是和主人産生了共鳴!

若是說,先前,魏樂甚指責對方滿口胡言,是因為口說無憑,那麽此時此刻,神劍上邪已足以說明一切!

“墨淵,當年之事,我不曾怪你。可是,弑母之仇,殺身之恨,不共戴天。元無宮上下六十八條人命,帝君元昊怎就不能心懷慈悲呢?墨淵,你忘了嗎?我們都是在元無宮長大的啊……”

“我……”對上那雙滿是失望悲涼之情的眼神,墨淵想要解釋,卻發現一切都無從說起。千言萬語都卡在喉間,明明……明明有那麽多想說的話啊。

臂如,這六百年,你可安好?可是,他不敢問,他害怕問出之後得到的回應是他無法承受的。若真安好,那麽善良的你,怎會選擇加入北冥魔族陣營。

“墨淵,替我轉告帝君元昊,就說……當年被他逼至絕境,求生無門的東皇元清,回來了。”陰未離一邊說着,一邊轉身将手中的上邪交給身後的安餘。

“主子?”安餘不明所以。

“你先替我保管吧……這是父君親手打造的劍,我不想讓它沾染上無辜人的鮮血。”陰未離惆悵地撫摸了一下劍身,念念不舍地放手。

投身北冥魔族之地,他問心無愧,也不曾後悔。若說唯一的遺憾,便是他有負父君元無的教導。

但是,弑母之仇,殺身之恨,又豈能輕易罷休?

凝視故人遠去的背影,墨淵輕輕一嘆,有遺憾,有悔恨,更多的,卻是故人重逢的欣喜。

對此,追影豈能善罷甘休?!

一同抵禦北冥妖魔的同伴竟與妖魔為伍!昔年名揚四海八荒的東皇元清竟以北冥九幽魔侯的身份華麗歸來!

抛去個人的恩恩怨怨,即使刀鋒已架上脖子,追影仍然毫無畏懼地揚聲質問,“到底是為了什麽?!”

陰未離轉身輕輕一笑,“事到如今,你還問我是為了什麽?當然是——為了複仇啊。”

“複仇?竟然是為了這麽無聊的事情,就輕易挑起神魔兩界的戰争,你!”追影感到難以置信,她的聲音陡然拔高,“你可知,一旦戰争打起,将會有多少無辜的百姓流離失所!會有多少美滿的家庭支離破碎!會有多少幼小的孩童颠肺流離!”

“無聊?”陰未離忽然低下頭,整個人的氣息聚然變化!那種陰暗的、潮濕的,幾乎能将人整個吞沒的黑暗氣息撲面而來!

“我為神界上陣殺敵,兢兢業業數千載,心中所想、所護、也不過一個小小的元無宮,這也不可嗎?”

“要我接東皇之位,我接便是。”

“要我護東海一方太平,我嘔心瀝血想盡一切辦法護便是。”

“可為何到頭來,還是想要我的命?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便将我的一切努力抹殺,甚至連我的存在都是一個罪過!”

“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竟讓神界這般容忍不下!”

一聲高過一聲的質問,令追影無從回答。對方那悲涼到極致的眼神,仿佛在無聲的訴說,她又有什麽資格,去指責對方!

那份無奈與絕望的心情,是如此的沉重!

重到,即使只是旁觀,即使只是事不關己,都要将她壓的喘不過氣來了!

然而,這還沒完!

“元無宮上下六十八人何罪之有?為何我身死之後,還要将我元無宮滿門抄斬!”

“我生母陰末月乃西海上任月神,亦是神界赫赫有名的女戰神。為神界抛頭顱,灑熱血上萬餘年,為何……為何連彌留之際,都要遭受那樣的酷刑?”

眼淚,終于從眼角滑落。

被神界大軍問罪時,他理智尚存。

走投無路時,他哀大莫過于心死,一切已無所謂。

然而,當摯友為救他一命險些死在墨淵的劍下。當他被四姑粉碎心髒,元神随海漂泊。當他偶遇生父忏玉魔尊,死裏逃生後卻又得知……

那一刻,他的世界,已冰天白雪。

愛與恨,難分難解。

“你們知道嗎……帝君元昊命人以風雷撕她體軀,水火斷她神魄。又以天煞溟水粉她身骨,金烏烈焰燒她血肉。在三十三重天無妄天地中将她挫骨揚灰。”

他痛苦萬分地擡起頭,面色蒼白的可怕,“如此,你竟說……這是無聊之事?”

“可是……可是……”被對方情緒所傳染的追影同樣淚流滿面,“可即使如此!逝者已逝啊!”

“但是……”陰未離凄慘一笑,“但是……會留下仇恨的種子,生根發芽,最後一發不可收拾!我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了。此生不覆神界,我無言面對亡者之靈!”

追影終于明白,這等驚天的複仇火炎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形成的。對與錯,黑與白,在鮮血淋漓的遭遇前是如此蒼白無力。

她懂得了,她沒有指責對方的資格。不僅她沒有,整個四海八荒、六界九州,都無人有責怪他的權利!

他只是,做出了選擇而已。

背上這樣沉重的複仇枷鎖,其本身,又何嘗不是一種痛苦呢。

追影垂頭喪氣地低下頭,手中緊握的雙刀齊齊落地,已毫無鬥志可言。平心而論,若是換她經歷了那樣痛苦的經歷,她怕是早就心智盡失了!在這樣的對手面前,此刻,只是此刻,她真的沒有揮刀的勇氣啊!

“幹的不錯呢,敵方兩大戰力已毫無鬥志。接下來……只剩下……”懷泠将目光投到齊躍塵身上,還未多說什麽時,身前卻突兀橫來一把巨劍!

劍魔冷冷一瞥,語氣森冷,“你少說兩句吧。”

“哼。”懷泠冷哼一聲,心生顧忌,終是有所收斂。

一直默不作聲的齊躍塵終于擡起眼眸,令所有人驚訝萬分的是,他既沒有指責,也沒有安慰對方,反而只問了一句令所有人都摸不着頭腦的話!

“你……又要再一次抛下我嗎?”

!!!

齊躍塵在努力保持微笑,神情中卻帶着一絲苦楚,“千年前,在天山,你已經抛棄過我一次了。”

陰未離腳下一頓。

啊嘞,有這種事情嗎?

好像有吧……

可是呢……

“別傻了。你所謂的信仰,僅僅只是相信你願意相信的罷了。你了解我嗎?了解,從未展現在世人面前,如此肮髒卑鄙的我嗎?”

他的腳步再也沒有絲毫停頓,擡首目視遠方,“年輕人,莫輕言愛恨,莫妄言生死。”

“還有,一直以來,承蒙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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