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其實Derek的Spa不是很标準,欺負我沒做過正式的,卻忘記我還能偷偷上網查。人家全套一條龍,他就負責放個洗澡水讓我自己去泡一泡,泡完了出來躺着讓他給我塗個全套護膚水乳,意思意思地拍打幾下就當完事兒。
即便如此,也是我貧瘠生活中的難得享受了。
我家長輩對待美容院的看法很辯證,女人去美容院是天經地義,男人,呵,醉翁之意不在酒。好像同一家美容院能在瞬間變身,女人進去的一瞬間就變身正經美容院,男人進去的一瞬間那裏就成為充滿惡欲的魔窟。不瞞你說,我從小到大頭發都是我爺爺給剪的,他年輕時候開過一家理發館。
因此我曾經很羨慕我二姐三哥的挑染漂染做造型,忍不住就想多看兩眼,然後他倆就在我的目光中惴惴不安辯解起來。
二姐說:“別看了,我明天就染回來好了吧?”
接下來一年她都沒回過家,她媽偷偷跟我媽抱怨說我要上告爺爺把我二姐的頭發全部剃掉以儆效尤以正家法,把二姐吓得不敢回來了。
三哥說:“我染個頭發還要你同意啊?你什麽眼神啊?你他媽有種去告爺爺啊!”
他眼神不好還不願意戴眼鏡,我的眼神明明充滿羨慕。
我洗完出來的時候,Derek正坐在沙發上玩手機,見狀把手機關了扔在旁邊,撸起衣袖朝着我努了努下巴,示意我躺沙發上去。
他的手一點也不軟,并且狡辯說美容院裏工作人員的手也都不軟。反正我沒得比較,他吃獨行生意咯。也罷,勉強接受吧,我也沒得挑,我只能提要求,要求他今天要做滿三個小時。
Derek沉默了三秒鐘,說:“紀總,你臉都會被我拍爛的。”
我說:“最近天氣比較幹燥。”
Derek:“哦。”
接下來他默不作聲地給我拍了十分鐘的水就開始塗精華和乳霜,在我的扣工資威脅下勉強按了半個小時臉,剩下的二十分鐘按脖子腦袋和手指。胳膊和腿還好,因為我常年長袖,風吹不到日曬不到,偶爾還偷偷拿九塊五的霜塗一塗。不像臉和脖子,太白太嫩了會被我家人打成三哥同類。
我大哥才是我家小輩的外貌标杆,一米八三,黝黑壯實,臉上兩坨高原紅經年不散,一看就知道根正苗紅祖上貧農。我二哥湊合吧,白是白了點,但他胖啊,所以同樣符合長輩審美觀。我三哥就不行了,日常臉上都看不到毛孔,分分鐘可以不收拾就出道當流量,太堕落。
有句講句,Derek雖然不專業,但對付我足夠了,每次他按着按着我就昏昏欲睡,太舒服了,那些有錢人都是這麽享受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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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爺奶奶姥姥姥爺爸爸媽媽說所以很多有錢人短命,因為他們太奢靡享受,而真正的娛樂活動應該是集體在客廳泡腳以及踩指壓板,太極拳等我老了再打也行,主要是現在沒空。
我就這麽睡了過去,做了一個不是很美好的夢。
那個時候我大一,年少不長眼,誤交狗友,跟對方去酒吧裏慶祝生日。
我平時是一定不會去酒吧的,尤其是那種看起來就不太正經的酒吧,但我這人難得有不跟我談經濟概論宇宙黑洞股票漲跌考試成績大題答案的朋友,所以還是去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并不是真心實意和我交朋友,因為他覺得我難以令他理解,所以他要攻擊他不理解的人事物。托他的福,我第一次知道rush是什麽意思。
Derek救了我,事後救了我也算救,不然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說不定更慘一點被賣去東南亞。
我在半夜兩點醒來,很久都不能平靜,聽窗外的風聲都覺得人心險惡,需要看一看財務報表壓驚。然而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我的電腦,只好起身踩着拖鞋去找Derek。還好為了省錢我倆住的套房,不然半夜亂出門很可能被人綁架或者□□。
半夜兩點,Derek還沒睡覺,正靠着床頭玩手機,聽到聲音擡頭看我,把手機關了扔床頭,擰開燈,問我:“沒事吧?”
我說:“沒睡正好,我電腦是不是在你這裏?給我,我要看上個月的報表。”
Derek:“說好的今晚早點睡呢?”
他可真是虛僞,他自己玩手機到現在。
Derek:“那我白給你Spa了啊?”
我不想理他,直接去拿電腦,拿了就想走。看不看報表另說,我得找點事情做,不然我會忍不住咬手指倒刺,我的手已經糙到不能看了,再滿是倒刺就喪盡天良了,我還得接着泡那個叫什麽來着的新人。
我問:“那人叫什麽來着?”
Derek:“褚玉洲。”
我說:“好名字。”
Derek看我的眼神怪怪的:“說真的,你到底誠心搞對象不?”
夜色令他迷醉,他都敢這樣對我說話了,他甚至會問我這麽一個愚蠢的問題。
我說:“誠心,我三十二了。”
Derek:“那就按我說的做,包你泡到。”又語重心長,“紀總,你別太介意年齡這回事,男人三十歲剛剛開始青春期。”
男人多少歲才開始青春期我不知道,但我站在昭君的角度罵過絕大多數男人對自己這個群體有着迷之自信。
無論如何,我只好祝福Derek不會英年早逝。
按照他那糜爛的生活習性,恐怕很難不英年早逝了。
雖然最近十來年我再沒親眼見過,但十多年前我是見過的。
那個時候我還沒給岱樾取Derek這個名字,他還在酒吧裏看場子,耳朵上面一排洞,頭上挑染一撮白毛,眼神冷酷冰涼,動不動酒瓶子一敲,非出了水平,非得驚人。
我跟着我那位狗友去酒吧,前期上了個洗手間,岱樾就在洗手間裏與人茍且。
他當時靠着洗手臺,一臉漠然麻木地望着窗戶,以及從窗戶旁邊的門進來的我。
四目相對大家都很尴尬,我受到了當時人生中的最大沖擊,大腦自動掉線,盯着他看了足足五秒鐘,接着低頭又看了五秒鐘,接着擡頭繼續盯他五秒鐘,直到他兇狠地說:“滾。”
我轉身就跑。
後來我發現人也不可貌相,至少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我那位狗友是讀書人,岱樾他是屠狗輩。他在火場中救出了我,否則我不但失去貞操,還要在同一天失去生命,這就太過分了,我只是年少禁不起誘惑去了無照經營也無防火設備的酒吧一次而已,祖先對我的懲罰也太嚴重了,那我二姐三哥得每天過着什麽樣的悲慘生活啊?
總之,我與岱樾從此相互拯救,相依為命,他幫我隐瞞我的秘密,我給他開二萬八月薪。
和L.d公司高層開會,這件事令我如臨大敵,緊張得不行,要求Derek再給我做一次Spa。
Derek殘忍地拒絕了我的合理要求,說:“沒太看出來你緊張。”
他當然看不出來,所以我是他老板。身為老板,泰山崩于前而不色變,股市炸了也不能上天臺,沒這點心理素質的人怎麽當老板?
Derek說:“股市炸了當然也不要當老板的人上天臺啊,都是老板搞出來的。”
我仇視年輕貌美的人,他仇富,我覺得我們這對主仆沒有社交前途了。
但這不重要,我們有錢,至少我有錢,錢不能買來一切,它不能買來健康和愛情,但它能買來使我健康的高端醫療設施以及愛情顧問。
開會當天,制作部的負責人笑眯眯地提出抗議:“紀總,現在綜藝節目已經呈現疲态,似乎不應該繼續往裏面投入。”
現在什麽沒有呈現疲态呢?現在的年輕人都是一副等待羽化成仙的樣子了,每天白天我家裏都只有超過四十歲的人活動,年輕人見到太陽就會融化成一攤卸妝水,真羨慕他們有妝可卸。
Derek說:“綜藝成本小,周期短,冠名費多,捧人快,随時能抽身。”
制作部負責人繼續抗議:“可是我們已經在談兩部電影的制作了,公司一直都在做電視劇和綜藝,在電影圈裏落後了很多步,再不趕上去,蛋糕就分完了。”
Derek問:“打算誰扛票房?”
制作部負責人說:“當然是趙選文和祁明珠。”
Derek說:“可是他倆還沒續約。”
制作部負責人不慌不忙:“續約與否這是另一回事,我不負責公司藝人,只負責項目制作。這兩部電影都是我和趙選文祁明珠面對面談好的,續不續約都不會影響和他倆的合作。”
Derek說:“不續約,公司就不會捧。”
他這句話說得不好,看來我要準備救場了。
制作部負責人果然笑了:“岱總以前可能不是負責這塊的,所以會有點不太懂,娛樂圈講人情,趙選文祁明珠給公司做了這麽多年,沒功勞都有苦勞,這行擡頭不見低頭見,不續約就雪藏這不太好,我們公司也不這麽做。”
Derek還要說話,我擡手制止了他,親自和制作部負責人講道理,道理就是我連這兩部電影都不打算拍了。
這位負責人姓孫名登,其實看履歷來說業務能力不錯,想必心理承受能力也好,所以我開門見山得很心安理得,告訴他一個事實:“電影劇本我看過,一定會虧錢。”
孫登不服氣:“劇本是請——”
“不管請誰寫的,虧錢就是虧錢。”我給他分析,“你我都知道現在國內的電影圈是純粹資方運作,看起來百花齊放,事實上每年死多少家都不知道,能賺錢的只有那麽幾部,基本都是很成熟的商業電影。公司計劃中的這兩部電影劇本,一個是懸疑,一個是倫理,寫得不錯,可以考慮和編劇繼續合作,但請他們繼續寫電視劇。至于趙選文和祁明珠,Derek的話我不贊同,但他的立場是我的立場。不是他倆不續約才不拍電影,無論他倆續不續約,電影我都不會拍,直到有我認為能賺錢為止。”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補了一句,“拍電影我也不讓他倆主演。”
經紀部負責人是位雷厲風行的女士,名雷眉,江湖人稱雷姐。她聽了這話不樂意,立刻說:“紀總,這話說出去,他倆不續約可就不是我的責任了。”
大家很捧她的場,都笑了起來。
我說:“當然不是你的責任,你專心帶新人就好。”
雷眉就更不樂意了:“現在是完全要放棄趙選文和祁明珠是嗎?”
我說:“沒有人要放棄他倆,但他倆不肯續約,我又不能逼着他倆續。”
雷眉:“這種事情很正常,公司本身有變動,藝人就會有擔心,我現在還在和他倆談,都合作這麽多年了……”
“雷姐,咱們不求着誰,也不拘着誰。”我安撫她,“藝人想跳槽就跳,有更廣闊的發展空間就放心大膽去飛,我們是他們的老東家,不應該用情分束縛他們。”
散會之後Derek問我為什麽要這麽做,而且先前說好要做電影的也是我,現在不要做電影的又是我,我真是太喜怒無常了。
我只好語重心長地告訴他:“我最近事情多,不記得之前說要做電影這件事了,你得多顧着點,我們現在進娛樂圈和以前不一樣,人心更複雜,事情也更多,你多長點心吧。”
Derek很長時間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我試圖暗示他一些事情,說:“娛樂圈的生活太高壓了,我需要放松一下。”
他說:“紀總,你剛接觸娛樂圈。”
我說:“所以無法适應,壓力更大。”
我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和小說裏面寫的一樣的,運動。
解壓。
Derek想了想,問:“怎麽最近突然急起來了?”
我說:“我三十二歲了。”
Derek:“又不是什麽整數。”
我說:“我的抑制劑用完了。”
Derek疑惑不解:“什麽?”
算了,他不懂,他什麽都不懂,懂也裝不懂。我說:“沒事了,你去安排,我今晚跟周玉出吃飯。”
Derek問:“周玉出是誰?”
我說:“那個新人。”
Derek說:“他叫褚玉洲。如果你說的是褚玉洲的話。”
我日理萬機,記不住一個名字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Derek卻不這樣認為,他問:“你是不是還在發燒?”
我說我沒有,他不信,并且拒絕安排褚玉洲和我吃晚飯,要我把燒退了再說。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把話給他撂這:“你不約我就自己約。”
他終于正視起來,蹲在地上仰着頭看我,看了半分鐘之後問:“真的看上他了?”
我說:“他挺好的。”
Derek重複了一遍:“挺好的?”
我說:“是啊,他每一條都是照着我喜歡的點長的,在他出現之前我沒想到世界上面還真會有一個照着我所有要求長的人。”
Derek愣了愣,一時沒說話。
我說:“所以我就不錯過了吧,怕愧對這麽好意的上天。”
他就更愣了。
我說:“去安排他今晚跟我吃飯。”
他猶豫一下,點點頭:“但是吃完飯你必須回來休息,燒退了再想別的。你不要瞎想,很多事情是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