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無論如何,紀陳陽的那張支票我們還是沒收,他只好改給了普通紅包。

我朝小岱說:“收吧。”

小岱這才收下了,禮貌地朝紀陳陽點頭:“謝謝,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紀陳陽可算是消停了,服務員也總算是開始上菜了。

氣氛重新熱鬧起來,大家都在三三兩兩地寒暄。大約是今年天降橫財的緣故,雖然官司還在打,但大伯和大姐夫、三姐他們都還是挺喜氣洋洋的。

只是我們仨都吃得不多,小岱是一貫吃得少,我是看菜都被紀帥挑過一遍就飽了,岱樾是忙着剝蝦。

其實我的意思是我本來也不是很喜歡吃蝦,別這麽浮誇,但岱樾低聲回複說很難有紀帥不能用筷子翻來翻去的菜,我也不能全程吃饅頭,吃點蝦墊墊肚子。

半年不見,紀帥饑餓的程度更上一層樓,大概是長身體害的。

我估計我二姐三哥的想法也跟我們差不多,我二姐挂着尴尬而不失禮貌與疏遠的目光頻頻看向紀帥,我三哥斜斜地靠着椅子,按了會兒手機,居然擡頭問我:“一起不?”

我問:“什麽?”

“叫外賣。”三哥說。

我:“……”

“要不要?”三哥不耐煩了,回頭問我二姐,“你吃什麽?”

三哥不愧是我三哥。

二姐好笑地踢他椅子一腳:“你算了吧啊,過年呢,給長輩們一點面子,我才不陪你過年一起被罵。”

“操,那你餓着吧,我中午就沒吃什麽,餓得頭暈。”三哥繼續按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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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外賣很敬業,大年夜飛速地送來了,就是大家的表情比較尴尬。

大伯皺着眉頭看三哥:“你又搞什麽?一桌子菜不吃。”

“我有潔癖。”三哥把外賣盒拿出來,拆開就吃,“你們吃你們的啊,我又沒影響你們。”

“像什麽樣子?”大伯叱呵他,“什麽潔癖,就是欠。”

“真要我說實話?”三哥問。

大伯估計就很怕三哥說實話,哪怕并不知道這實話是什麽,但直覺令他保守,瞪了一眼就沒說話了。

反正大家都放生三哥很久了。

羨慕三哥。

吃了會兒飯,大人們就勸起酒來,小孩子們也差不多飽了,又懷揣着壓歲錢,約着一起到附近商場去玩,現在的商場大樓裏能玩的很多,不少小孩子的娛樂設施。

我五妹跑過來叫小岱一起去,但小岱搖頭拒絕了。

我說:“想去就去吧,也看着點他們。”

小岱還是搖頭。

好吧,這孩子就是有點黏人,這段時間我跟岱樾在哪兒他跟到哪兒,生怕把我倆給跟丢了。

這點倒不像我,像岱樾。

我五妹和我五弟領着一幫子小孩兒出去了,裏面有幾個讀中學的,所以大家也放心,沒太管。

小岱繼續坐在位子上,安安靜靜地剝花生吃,還記得分給我和岱樾吃。

我覺得我是人生贏家了。

我們一家三口正在這兒天倫之樂呢,突然大姐夫的聲音就插了進來:“紀總。”

我看向大姐夫。

“就真待家裏帶孩子了?”大姐夫笑嘻嘻地隔着桌子問我,“都大半年了,還沒想好幹什麽?”

我說:“在幫忙做一個慈善組織,有興趣?”

“拉我捐錢啊?”大姐夫說,“行啊,做善事,你早說啊。”

岱樾二話不說,拿着手機起身過去說:“大姑爺,這是我們捐款的戶頭,臨時出來我也沒帶資料和名片,您看着這個捐吧。”

“……”大姐夫有點無語地看他,“有這麽急嗎?你們這是不是沒人捐?”

“哦,這倒不是,”岱樾微笑着說,“大姑爺經常說醉話,醒了就忘了,所以打鐵趁熱,多一百萬,就有一百來個孩子能吃一年飽飯了。”

大姐夫:“……”

吃外賣的三哥轉身搭在二姐肩頭就狂笑。

二姐略微嫌棄他:“你先擦嘴洗手,我新衣服。”

三哥回頭,一邊扯濕巾擦手一邊說:“姐夫,捐,不捐不是人,當場捐,不然岱樾看不起你,拿錢甩他的臉。”

大姐夫:“……”

也許是出于微妙的心理,大伯這一次并沒有出聲呵斥我三哥,假裝沒聽到,笑眯眯地在給紀帥剝橘子。

我大姐咳嗽了一聲,岔開了話題:“等會兒吃了飯就直接回去嗎?明早上回鄉下祭祖是吧?那今晚都別玩太晚了啊。”

“是啊,姐夫你捐完就早點回去休息。”三哥說。

大姐不愉快地瞪他一眼。

“這麽看我就不對了,我幫你們呢,姐夫不就想抽紀洵陽那臉嗎,這就是個機會,抽死他倆。”三哥一拍桌子,說,“姐夫,三百萬,給他一家三口全抽了,捐!都這份上了,要臉不要錢了!”

“紀小風你是喝多了吧?”大姐皺眉,“喝多了早點回去休息,胡說八道什麽,一天到晚給家裏丢人。”

“上回不是分了那麽多錢嗎?怕什麽?你們可不止分了三百萬,我還沒算上我不知道的呢。”三哥說着又吃了口外賣。

大姐又瞪他:“那你怎麽不捐?你也分了吧?一天到晚,事不做事,家也不回,錢倒是也都有你的份。”

“所以我分得少啊。”三哥又吸了口外賣贈送的果汁,“我去,兌了多少水這是?哎,姐夫,你到底捐不捐?我飯都涼了。”

爺爺到底看不下去了:“小風!”

三哥看向他:“怎麽了?”

“趕緊吃你的,飯都冷了。”爺爺說。

“冷了就不吃了呗,姐夫,捐錢啊。”

我隐約覺得不太對勁。

三哥向來喜歡看戲,但他是更喜歡“看”,而非自己演。偶爾幾次也是逗逗樂就立刻撤了,一般不會這麽不依不饒的,這得是結仇了。

大過年,沒必要制造事端,我們也只是回來孝敬長輩,不是來搗亂的。

我就朝岱樾使了個眼色。

岱樾點點頭,轉身就打算撤回來,卻被三哥給眼快叫住了:“別走啊岱樾,姐夫這還沒捐呢。姐夫,要錢還是要臉,你至少說句話,我看你平時話挺多的啊,這時候就變大姐說話了?”

“小風!”奶奶也說話了,“怎麽了?大過年的,突然怎麽了?”

就連二姐都不動聲色地拍了拍三哥的背,低聲說:“小風——”

“過年我也沒打算說的,不過話到這兒了,我也不是個藏着的人。”三哥冷笑了一聲,“王冕,我就把話擱這兒,我不是紀洵陽,你也不是紀陳陽,把紀洵陽弄走了,紀家也還有個紀陳陽,你別把自己太當回事兒,還聯合縱橫呢,照照自己什麽德行。你跟我爸的事是你們的事,你倆要合作要撕要被紀陳陽當槍使都他媽別扯上我,我也不是白出來混的,要找人幹我多花點錢,別舍不得,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看看你找的什麽破玩意兒。再有下次,當心我沒事,但你自己不出門都能被車撞死。”

大家都安靜得吓人。

主要是三哥這番話吓人。

還好孩子們出去了。我心想。

岱樾立刻回到我和小岱身邊,警惕地看着三哥和大姐夫,生怕起武力沖突殃及池魚。這人有了家庭就是保守些了,擱以前的Derek,我懷疑他會時刻準備着趁亂上去以拉架為名伺機踹兩腳。

過了好一會兒,還是我二姐問:“到底怎麽回事?小風,你把話說明白。”

到底是感情好,二姐和三哥是真愛無疑了,畢竟要換個人來,二姐絕對嗑瓜子,管你東南西北風。

三哥冷笑一聲:“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去問王冕啊。”

大姐夫鐵青着臉說:“你瘋了吧?什麽亂七八糟的,吃錯藥了?你要瞎說拿證據。”

“證據是吧?我早晚給你證據。”三哥持續冷笑,“不過也不一定,這年頭死個人也不一定會有證據。”

“夠了!”爺爺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喝道,“都在這撒什麽——”

可能是起得太急,他停頓了一下,晃了晃,臉都白了。

我離得近,急忙起身過去扶着他:“爺爺你慢點,別動氣。”

爺爺往後一跌,坐在椅子上,半天沒喘上氣來,像是厥過去了。

紀陳陽和我爸媽,還有小姑他們也趕緊圍過來了,掐人中的掐人中,喂藥的喂藥,灌茶的灌茶,好不容易見爺爺醒了點,紛紛勸他。姥姥和姥爺也忙着勸,至于奶奶,抓着我爺爺的手,哭得都快跟着暈了。

大伯也終于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卻是問:“小風,你說什麽?你出什麽事了?”

紀陳陽忙說:“這事回去再說,在外面吵什麽吵。小風,姐夫,都別說了,先送爺爺回去。”

三哥拉開椅子就要走,卻聽到爺爺突然出聲:“小風站住!”

三哥站在門口,回頭冷漠地看過來。

“洵——洵陽!”爺爺叫我。

我原本見其他人圍了過來,就已經退出人群了,這時候只好頂着衆人的目光過去:“我在。”

“我知道你不想管……”爺爺的氣息很不穩,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呼吸着,斷斷續續地說,“當爺爺求你,今晚把這事兒給管了。我要今晚熬過去了沒死,你再不管。”

話都到這份上了。

他必然也是發現這事隐情太深了才會這樣。

之前半年,紀家的公司其實有不少的波瀾,靠一廠天降橫財也掩蓋不了公司主業業績一落千丈的事實,公關自然只說這是我和紀陳陽交接過後的自然過渡現象,但其實業內也都清楚,公司不少骨幹都跑了,紀陳陽一系列改制措施也不是很見效,基本屬于做一個決定錯一個決定。

其實也難怪紀陳陽,他可能确實有本事,但術業有專攻,他坑地賺錢一把好手,不代表就精通公司經營,尤其是小商品。何況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鐘百花趁機挖了不少牆角,從公司骨幹到原料商,甚至到省市地區的門店,憋了好幾年的勁兒終于使出來了,那叫一個瘋狂反撲。

更何況,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紀陳陽在外界看來“紀氏大權在握”的處境也不見得就好過。

當初大姐夫、三姐、大伯為首來串通紀陳陽剿我,我走了,他們就一定會各自為政,誰也不會服氣誰,都想着能搶對方的份額,平時公司內部說不定是怎麽互相扯腿呢。

甚至有幾個骨幹私底下聯系我,說得很明白,他們就是受不了這幾個人打架給小鬼遭殃才走的。

這幾個骨幹的意思是想還跟着我幹,但我去意已決,只根據他們的意願和特點推薦去了合适的地方。

——我想說的是,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爺爺他們也沒找過我了。大概是我當初那一番話也令他們寒了心,骨氣誰都有,我話到那份上,長輩們也到底是有氣的。

如今,爺爺說出這話來,已經不是為了公司和錢。

我懷疑老人家們已經心中有數了,都不管公司和錢財了。

現在是人命的事。

聽三哥的意思,為了這點明争暗鬥,大姐夫甚至已經走到了買|兇|殺|人的路上。

我都想爆粗口了,真他媽有病。

我又想起了二哥。

我想起當初爺爺他們退讓,請着我退,也是為了家裏人不再出事。人老了,只想子孫都平平安安,別無他求,為此能對一切事情進行退讓。

這些想法只是一瞬間的,爺爺和其他人都還在看着我。

岱樾忙拽住了我的胳膊。

我看他一眼,低聲說:“沒事。”又看向爺爺,“好。”

爺爺靠坐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看着我,眼都紅了,顫巍巍地擡了擡手。

我把手伸過去讓他抓着。

他使勁兒地攥着我的手,哽咽着說:“洵陽,別再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我死之前,誰也別死了,要死我去死。”

“沒有這回事。”我說,“您覺得胸口悶嗎?耳鳴有沒有?”

爺爺半晌才緩慢地搖了搖頭,但臉色還是很難看。

“岱樾,”我轉頭朝岱樾說,“聯系任醫生,請他到家裏去。”

岱樾點點頭,趕緊打電話。

我回過頭來朝爺爺說:“爺爺,我們先送你們回家,有事回家說。”

岱樾跟手機那邊的任醫生問答了幾句,突然說:“萊萊,任醫生建議送醫院比較安全。”

我改口跟爺爺說:“去醫院好不好?”

爺爺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我看了眼也不太好的奶奶,說:“奶奶一起去吧。小舅,你送姥姥、姥爺回家休息,路上開慢點,我們送爺爺奶奶去醫院,檢查完穩定下來再回去。二姐,你陪着三哥,一起去醫院。媽,你跟爸去接小五他們回家。”我看了眼一直沒說話的紀陳陽,“你——陪着大姐和姐夫吧。”

紀陳陽的神色有點複雜,過了幾秒才點了點頭。

這時候也顧不上其他的,一群人扶着兩位老人家浩浩蕩蕩地下了樓,上了車,奔醫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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