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千

原棠保持着手摸着那雪球的動作一動不能動, 只有眼珠子可以随意轉動,想喊人來救他都不行。

這時, 一個小小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在幹什麽?”

一個巴掌大的小人兒跳到了雪球上面,跟他四目相對之後, 他忽然一愣:“你怎麽跟我長得一模一樣?”

原棠也想問呢, 為什麽崇昊的記憶獸跟他長得一樣, 他腦袋上尖尖的小耳朵什麽情況啊,為什麽崇昊的記憶裏面每一個他都像是剛學會化形的樣子。

記憶獸在雪球上跳了兩下,驚疑不定的盯着原棠的臉看, 見他一臉兇巴巴,立刻又縮了縮脖子:“你怎麽還是那麽兇。”

這家夥見過他?原棠心裏奇怪,用眼神威脅:“快給我解凍!”

臉蛋粉嫩嫩的小東西又圍着他看了看,一臉呆萌的樣子讓原棠很想把他打飛, 自己的臉怎麽可以露出這樣惡心的表情。

記憶獸圍着他飛了一圈兒, 又在他面前左右打量自己,喃喃道:“記憶獸會根據宿主的喜好發生變化, 通常都會是宿主記憶裏最美好的東西, 有些人喜歡花,他的記憶獸就是花,喜歡蘋果,他的記憶獸就是蘋果……沒想到崇昊仙尊喜歡的是你的樣子。”

知道我是誰了還不快給我解凍!

原棠眼睛都要冒火了, 這小東西才後知後覺的放了他, 然後道:“這邊是禁制區, 你不可以往裏面去了。”

原棠一被放過就追問道:“你這個樣子多久了?”

或許是因為倆人長得一模一樣, 小東西對他挺親切,道:“都好幾萬年了。”

原棠确定自己只有三千歲,他的修為裏頭寫着呢,這好幾萬年前的人是哪裏來的?崇昊莫不是見他跟那人長得像,才對他好的吧?

狐貍精嘴角扯了扯,若真是把他當替身,哪怕是神神,他也會讓對方付出代價。

他道:“既然這樣,那你應該知道我有多重要,禁制區有什麽不能進的?”

“這些記憶……是塵封很久的,你看這上面的霜都很厚了,仙尊都很少過來查看。”

Advertisement

“實不相瞞,我這次來就是想知道我和他之間的淵源,你若不讓我進去,那你就告訴我你有沒有在這裏見到過我?”

小東西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道:“我只是負責守護這裏不被外人破壞,沒有權限查閱。”

“你以為以崇昊的能力,他若不開權限,我能進得來?”

“嗯……”記憶獸看上去很為難,皺着小臉兒的模樣還挺可愛,原棠愛屋及烏,對自己的臉也說不出責備的話,道:“我不會破壞這裏的,你看,既然崇昊把我當做他最美好的記憶,就說明我對他不壞,對不對?”

記憶獸點了點頭,如果有人幾萬年如一日的喜歡一樣東西,那就說明他瑕不掩瑜。

原棠彎唇一笑,黑發黑眸,紅衣潋滟,記憶獸都看呆了:“幫我吧。”

……

身側的雪山忽然緩緩褪去,原棠肩膀上站着記憶獸,一瞬間發現自己回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原山。

随着一個木屋的出現,原棠印象深處的記憶忽然也從腦子裏洶湧了出來。

三千年前,他被一雙溫柔的手喚醒,緩緩張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雙金色的眼眸。

“你叫原棠,阿棠,記住這個名字就好,其他的,都與你無關了。”

男人撫摸着他的腦袋,小心翼翼的把他從某個地方抱了出來,他那個時候尾巴短的像小兔子,還只有一條,走路幾乎都走不穩。

男人抱着他來到了一座無名枯山上,為這座山重新注入了生命力,水花從地底湧出,順着山崖奔流而下,枯黃的地面生出新芽,開滿無名小花。

他為這座山命名原山,在上面建下一座木屋,揮袖種下一樹海棠,然後托着這個還沒他巴掌大的小東西進了屋內。

小家夥一開始只會呀呀亂叫,除了吃就是睡,笨拙的學習站立,但他與普通狐族不同,将近一個月過去還軟綿綿的站不起來,只會嘤嘤的發出委屈的叫聲。

崇昊将他攏在懷裏,歉疚的摸着他:“我只能做到這樣了,阿棠,不要怪我。”

當小狐貍可以像正常的狐貍一樣站起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年後了。他生性活潑,跟在崇昊屁股後頭蹦來跳去,時不時被蝴蝶吸引,撲騰着追着去玩兒,一玩兒就沒了影子,害崇昊只能給他做了個金鎖,裏頭帶着追蹤陣法,防止他跑丢。

他會把白團子抱在懷裏讀書,一聲一聲的念,小狐貍發生細細尖尖的附和,但很快就會沒心沒肺的睡過去,他從不強迫原棠,只是反複的重複着一些非常重要的話,比如不可以傷人,總是強調傷了人就不可以修仙了,那樣的話,如果有人百年如一日的在你耳邊一聲聲的說,再傻的人,在腦子裏也形成條件反射了。

原山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有不速之客駕雲來到,那日天空是刺目的白日,小狐貍懶洋洋的趴在木屋前的軟墊子上曬着太陽,崇昊從門內走出去,看到一條青龍遮天蔽日,化為青光落在了海棠樹下。

青衣人衣袂飄飄,眉目之間帶着幾分溫和:“原本是言炙要來的,我阻止了。”

“多謝青訓兄。”

“你都陪了他一百多年了,也沒見他開個靈智,他如今就是一只普通九尾,可能連九尾都沒長出來,難道你想陪他一起耽誤下去嗎?”

“阿棠不信命,我也不信。”

“究竟是西界重要,還是他重要。”

崇昊沒有答話。

“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罪嗎?”青訓道:“當年你被他掏心而死,三界衆生均為你祈福,所有人都以為複活臺上躺的人是你!要是讓他們知道,你偷天換日,把原棠放上複活臺……崇昊,這是你欠蒼生的。”

“我也欠阿棠。”

“你欠他什麽?”

崇昊頓了頓,道:“當年……”

“我不想聽,我不信他有心,崇昊,當日紫雲裏圍剿原魔,若非是你,他已經死無葬身之處,可他卻趁機掏了你的心,你真的不在乎嗎?”

“他定然不是故意的。”崇昊道:“若他要殺我,豈會給我機會複活?罷了,你來定然有事,說吧。”

“西界因為群龍無首,已經內亂了,戰火都燒到言炙那兒去了,你若再不回去壓一壓,上界又要亂了,到那時你西界內魔氣四竄,魍魉出世,人族也就沒好日子過了。”青訓遞過來一樣東西,道:“念在他們世世代代禱告祈福讓你……讓原棠複活,這份情,只有你替他還了。”

崇昊将信物收入袖中,道:“我知道了。”

“你把他放在原山,沒有人會傷害他的。”青訓說罷,忽然朝那小狐貍走了過去,看着睡得迷迷瞪瞪的小東西,笑道:“倒是憨态可掬的很,不過他的神魄在捶神臺盡數被粉碎,你只收集到一撮魂灰,雖有三萬年衆生福澤傍身,也定然不可能再成氣候了。”

“他活着就好。”

青訓轉臉看向他,道:“崇昊,我一直想說,他當年雖追着說喜歡你,可他也的确利用了你圖謀三界,你緣何就是看不透他只是在欺騙你,他那一張嘴……”

“我知他真心。”

青訓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他頓了頓,道:“你得盡快做出打算了,遲一時,冥界便會多一條冤魂。”

“牢兄長先行一步。”

青龍騰雲而去,崇昊則彎腰摸了摸小狐貍的身子,不知道哪裏惹了他不高興,沉睡的小狐貍忽然反口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崇昊輕笑了一聲,伸手點了一下他的額頭:“有獸性沒人性。”

小狐貍認出來他,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手,讨好的用腦袋蹭他,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崇昊微微嘆了口氣,道:“無人信你有心,你又素來好強,此生修煉艱難,為防止你再入心魔,我将你七情六欲封印,凡事莫要執着,從此……就做個真正沒心沒肺的九尾狐吧。”

他的手撫摸着原棠脖子上挂的金鎖,緩緩将一團白霧注入,神色未變,可渾身卻很快被冷汗打濕:“我欠你,也欠衆生,這一魂一魄護你修煉……從此相見全做不識,若有來生,我定求月老為你我綁一根紅線,去凡間做一對百年夫妻,全了這數萬年的孽緣。”

他難得絮叨,但小狐貍卻一個字都沒聽懂,他歪着頭看着面前的人,直到又被輕輕拍了一下腦袋,歪着腦袋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木屋內已經空無一人,海棠花開的正豔,小狐貍從地上爬起來,叼着枕頭扯到地上,然後把屋子裏弄的亂七八糟,竄出去跑的不見蹤影。

他知道總有人會提着燈籠過來找他,不管他瘋了多久,只要停下來回頭看一眼,就會發現對方遠遠的跟在身後,白衣黑發,面容俊逸。

但那一次,他瘋到肚子餓的咕咕叫,回了無數次的頭,也沒有等到那人來找他。

小狐貍終究是疑惑了,他灰撲撲的跑回了海棠樹下,木屋的門沒關,掉在地上的枕頭沒有人撿起,打碎的酒壺還躺在地上,小狐貍發出生嬰兒般的叫聲,然後重新趴回到了木屋前的墊子上,烏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的深夜。

他盯了一整夜,到了白日裏,跑出去給自己找了些吃的來,沒有人給他做熟食,血淋淋的鳥雀撕吃起來不太可口,但餓極了,鮮血也足以抱負。

他吃飽了,又重新跑回了木屋前,趴在門前的墊子上,乖乖巧巧的睡着。

那雪白的墊子漸漸變得灰撲撲的,然後變得黑漆漆的,小狐貍終于意識到他的飼養員逃跑了,他憤怒的撕碎了那個墊子,在柔軟的毛絮之中嘶吼了一通,甩着長尾竄了出去,将這個木屋,連同所有的回憶,一起抛在了腦後。

很久很久之後,當他看到一個腐爛的木屋時,還停下來瞅了很久,但那記憶實在太久遠了,他早已忘得一幹二淨。

天劫之後,他先去了傳說中的青丘狐山,仗着美貌與血統占山為王,然後一路沖到了仙界,當腳落在仙界的土地上,絕豔的面容便露出了幾分的得意來。

他那時想的是,他喜歡這裏。

年輕的仙君們未曾參與過當年那場大戰,見他生的好看,只要他說幾句好話,就心甘情願把最珍貴的寶貝交出來,當崇昊再次收到原棠的消息時,已經是訣別後的三千年了,有人修書一封,說原魔複生,又在為禍蒼生,已經有仙君被他騙得開始下生死戰書了。

年輕一輩的仙君多喜歡原棠,但老一輩的人聽到他的名字都恨不得把他活剝了。

狐山有個傳說,說戰神白虎無情無欲,最喜歡剝小狐貍的皮,吃小狐貍的肉,挖小狐貍的心。那日烈焰當空,狐貍精背着大包裹把別人送來的寶貝們扛回狐山的山洞裏,氣喘籲籲的叉着腰歇息片刻,然後美滋滋的流着口水數着寶貝,憨憨的睡得像只豬。

一聲虎嘯忽然從空中傳來,白衣戰神挾着金光緩緩落在狐山的土地上,吓的其他的小狐貍們匆匆攜家帶口竄出狐山逃命,男人凝眉朝‘狐王’的洞口走去,一眼看到在趴在一幹法寶上撅着屁股睡得一團糟的毛團子。

他避開視線片刻,取出乾坤袋開始裝裏頭的寶貝,好幾次差點兒把小狐貍給裝進來,又給他放了回去,小東西終于在來回被吸起來放下去的動靜之中驚醒,一瞧見自己洞府裏辛苦背回來的寶貝少了一大半,頓時大發雷霆。

白虎臉色一沉,揮手把他拍了回去,原棠撞在石壁上縮成一團,眼淚汪汪的把身邊的寶貝都抱在懷裏,怯生生的懇求:“給我留一點好不好,求求你啦,給我留一丢丢就好。”

“不行。”崇昊五指微張,硬是用法術把他懷裏抱的寶貝奪回來,道:“你這孽畜,不好好修煉,一出來就到處行騙,從今日起,你便在這狐山好好反思。”

對于原棠來說,那是飛來橫禍,他恨不得把崇昊生吞活剝了!

而崇昊收了乾坤袋,為狐山布下了無人出入的結界,轉臉把各人的東西歸還回去,哪怕什麽都不說,也有老一輩的私下在傳:崇昊以公謀私,将那狐貍精保護的滴水不漏。

崇昊的金算盤打的好,這一生相見當做不識,可惜就可惜在,狐貍精是個壓不垮的性子,他像是彈簧,你越是壓,他便彈得越高,你對他善,他不一定記得住,你若對他惡,他能記你一輩子。

哪怕被關三百年,他也永遠不會覺得自己有錯,更在崇昊下凡病危之時,趁着結界松動逃竄出來,找崇昊複仇去了。

說什麽相見不識,從他打傷原棠的那一刻,這話就是狗屁。

原棠站在雪山之中,睫毛閃了閃,歪了歪頭。

他知道人間有一句話叫‘今生無以為報,來生做牛做馬,結草銜環’報答的話,雖然沒人對他說過,但他一直覺得這話是個狗屁,就跟葉燼留了個寶貝丹藥舍不得吃一樣,最後不是進了他的肚子裏?講什麽日後來生,人都是有今天沒明天,有今生沒來生的,他沒有想到,崇昊居然也會想那些子虛烏有的事。

來生找月老綁紅線全孽緣?狐貍精想:我呸。

等他出去,就找月老綁一百根,不,一千根,還是不夠,一萬根好了,綁一萬根紅線,這樣他的神神就跑不掉了。

他繼續朝深處走去,記憶獸急忙扯住他:“不能再往裏去了,那裏面的記憶連仙尊自己都不敢碰!”

“他是懦夫,我不是。”原棠一把将他甩開,身影猛然拔地而起,寬袖烈烈,朝裏頭飛去:“他想做感天動地的癡情種,我偏要把他的心寸寸的扒開,我倒是要瞧瞧這裏頭究竟有什麽要瞞着我的!”

記憶獸一邊追着他,一邊喊:“這裏只是三千年的記憶就把你凍成了冰雕,你知道三萬年前代表着什麽嗎?塵封的不只是時間,還有天地煞氣!你可能會被吞噬,迷失在裏面!”

原棠側頭,道:“有那麽危險?”

“對,我看你身體之內隐約有其他生命存在,真的不可以再往裏去了。”

“你也奈何不了?”

“我,我不知道……我也沒去過那裏,那裏是深淵,你聽說過阿無澤嗎,可能跟阿無澤一樣可怕,黑咕隆咚的。”記憶獸可憐巴巴的打了個寒戰。

原棠果真在一處懸崖邊停了下來,沉默的低頭看向那漆黑的地方,記憶獸以為他被吓到,拍了拍小心髒,道:“我們往回走吧,或許啊啊啊啊啊——”

原棠猝不及防施法把他拍了下去,然後豎起耳朵聽了半晌,發覺他在下面還能發出聲音,意外道:“這不還活着麽。”

也跟着跳了下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