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秦遠的表情沒什麽變化,既不驚訝也不慌張,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心虛。

他只垂下眼,沉吟一會,而後淡淡地道:“那件事啊……已經過去很久了。”

“确實很久了。”歐陽睿看着秦遠。

秦遠回視他:“所以我怎麽可能還記得誰給辦的保險賠付。”

歐陽睿沒說話。

秦遠繼續道:“當時發生得非常突然,情況太混亂了。無數的人來找我,警察、記者、老師、保險公司……”

歐陽睿道:“那時候你剛滿十八。”

秦遠點頭:“發生意外那天,是我十八歲生日。”他頓了頓,“所以我後來再沒有過過生日。”

“可以說說保險的事嗎?”

秦遠道:“保險公司的人通知我,我才知道他們買過保險。當時許多事情還是老師幫着我辦的。保險公司那邊具體賠付是誰經手,我還真不清楚了。事實上跟那天有關的事,我都不太願意去回憶。”

“秦先生有創傷後應激障礙嗎?”

“PTSD?應該沒有。”秦遠想了想,“當年國內可不流行心理醫生之類的,老師和鄰居們倒是常安慰我。”

“秦先生當時肯定很痛苦。”

“難道會有人因為這樣的事興奮嗎?”秦遠道,“我有自己的疏解方法,我不停讀書,不停寫代碼。”

“那一年秦先生就出國留學了。”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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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出去?”

“不想留在傷心地是人之常情吧。”

“出國留學的錢就是那筆保險金吧。100萬在當年可是非常巨大的財富了。”

“我自己賣程序也掙了不少。事實上,我出國後拿了獎學金,而且也在繼續做程序設計開發,我很快就有了客戶,我不但能養活自己,還能讓自己過得很好。我的老師評價我,是個天才。”

“這麽說來秦先生在國外的日子過得不錯。”

“确實是如此。”

“那為什麽回來?”

秦遠忽然笑了笑:“如果不是沒有攝影師攝像機在一旁擺着,我都要以為我在接受采訪了。”

歐陽睿道:“有時候我們警察問話,比記者可煩人多了。”

秦遠客氣道:“那倒是沒關系,只是我不明白這些跟安航有什麽關系?”

“安航失蹤了。他最後的蹤跡,是通往麒麟山游戲場的方向。”

秦遠搖頭:“我不認識這個人,游戲場的監控也确實沒有拍到他。我不知道我還能給警方提供什麽幫助。十七年前他處理過我家的保險理賠,又跟現在這事有什麽聯系?”

歐陽睿道:“暫時是還沒發現有什麽聯系。”

秦遠笑了:“我特別希望能幫助到警方。”他優雅地坐着,表情有些無奈,似乎是在說“可惜你們什麽都沒找到,那我也無能為力”。

歐陽睿看着他的姿态,突然問道:“秦先生回國,是因為想念父母嗎?”

秦遠斂了笑容,認真想了想,嘆氣:“也有這個原因吧。”

“他們是怎樣的人?”

秦遠沉默片刻,道:“他們是一對可憐的人。”

歐陽睿與秦遠四目相對,秦遠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歐陽睿站起身來:“謝謝秦先生的幫忙,今天就先不打擾了。”

秦遠站起身來,伸手與歐陽睿一握:“今天也确實很忙,沒法好好招呼歐陽警官。下回歐陽警官最好能提前打個招呼,我這邊也好安排時間。”

歐陽睿點點頭,說了聲“告辭”,轉身走了。

秦遠也不送他,回轉到辦公桌那邊,接起了電話。

歐陽睿走出秦遠辦公室,手伸進口袋裏,關掉了錄音筆。

倪藍到Blue娛樂開會很有些緊張。

跟去鋒範是完全不一樣的心情。

她挑衣服就挑了一晚上。後來想到藍耀陽給她頒獎,與她簽合約那天穿的是藍色,所以她最後決定也穿一件藍色的。

藍耀陽安排了一輛車子來接她。

約好了車子9點半到她家樓下等她,但9點20的時候,倪藍接到了李木的消息。

「藍總是不是派的車接你呀,藍灰色勞斯萊斯,車牌號******,現在娛記們都在盯這輛車呢。它現在已經開到豐慶路東口了。」

倪藍:“……”

倪藍把這消息轉給了藍耀陽。藍耀陽正在辦公室裏試衣服,一直關注着手機有沒有倪藍的消息,聽到響聲趕緊看,頓時傻眼。

倪藍的電話撥過來了。

“是這車子嗎?”

“對的。”藍耀陽不高興了。這群狗仔是特工嗎?只是拍點娛樂八卦新聞真是大材小用了,國家安全需要你們啊!

“你通知司機,別來我這兒,直接開吧,随便開到哪個小區,能進去停的就去停一會。”

藍耀陽:“……”他家新簽的這位姑奶奶也像特工。

“停上二十分鐘,然後再開出來,接着再回Blue大樓。”倪藍道,“我自己去公司,你讓司機幫個忙,把狗仔引開吧。”

“你自己來?怎麽來?”

“騎自行車啊。沒人會知道的。”倪藍很果斷,“我們公司見。”

倪藍挂了電話,藍耀陽心裏酸酸的,他派的車上,特意放了鮮花和香槟,還有剛買的草莓奶昔和蛋糕。

藍耀陽看了看鏡中的自己,算了,準備的驚喜沒派上用場,人帥就行。

藍耀陽按倪藍說的,給司機打了電話。

司機照辦了。

跟蹤這輛車的那幾個狗仔,跟着車子朝前一直開去,只有李木暗笑,讓開車的下屬慢吞吞開,落在後面,沒人看到時,拐了個彎。

李木又給倪藍發消息:「不用謝。」

倪藍不理他,她收拾好背包,帶上了她的各樣裝備和電腦,戴上了帽子和口罩,出發了。

倪藍騎着車子出了小區,一眼就看到李木那輛面包車。李木正駕着相機,對着她咔嚓咔嚓使勁拍。

倪藍好煩,沖他比劃個中指,蹬着自行車箭一般地從這車子前面過去,上了馬路。

李木的車一直跟着,緊追不舍,倪藍拐小巷,穿過道,行了一半時把李木的車甩掉了。李木索性也不追了,讓車子直接開到Blue樓前去,在那裏等着。

倪藍順利到達Blue,她走向前臺時摘了帽子和口罩,在前臺姑娘面前站定。

前臺姑娘看着她有些愣,然後恍過神來:“你好,請走這邊。”

她領着倪藍去了VIP電梯,幫她刷了卡,按了樓層數,然後退出去了。

倪藍覺得她的表情怪怪的,但也沒放在心上。

到了18樓,電梯門一開,就見得藍耀陽站在門外。

啊,穿對了。這家夥也是藍色的。

倪藍有些驚喜,笑開了顏。藍耀陽卻是一臉沒好氣,腳還打拍子。

倪藍笑他,指了指電梯樓層顯示面板:“你是從幾樓開始擺這姿勢的?”

藍耀陽“啧”的一聲,按着她腦袋揉了一把。倪藍哎呦哎呦笑,被藍耀陽押着去了會議室。

會議室裏坐滿了人。

藍耀陽快到會議室門前就變得嚴肅狀,倪藍也趕緊學端莊。可她一假正經,藍耀陽就被逗樂了,藍耀陽一樂,她也沒端住氣勢。兩人互相嫌棄地瞪了對方,然後藍耀陽先擺正姿态,推門進去了。

倪藍醞釀了一下氣質,這才緩緩走了進去。

進去後學着女明星那樣落落大方地笑,稍稍欠了欠身:“大家好,我是倪藍。”

會議室裏衆人站起身來,紛紛打招呼。

藍耀陽就在一旁給她介紹,這是藝人部的,這是公關部的,這是藝人統籌,那是宣傳,巴拉巴拉一堆。

倪藍維持着好姿态,特別有禮貌特別淑女的向大家問候寒暄。

一屋子人都招呼完了,倪藍坐了下來。藍耀陽丢過來一臺IPAD,嚴肅地道:“先說這個問題,以後這個手勢,絕對不能再出現了。”

倪藍接過一看:“……”

那是她之前出小區的時候給李木豎的中指。李木工作室獨家報道:“倪藍簽約後首次到Blue,環保出行依舊樸素。”

配圖放了那張中指,還有她騎車的背影,她進入Blue大廈的樣子,她摘下了帽子口罩向前臺走去。

沒法否認,就是她倪藍。

李木工作室還很貼心地幫她把這張照片做成了表情包:豎中指.JPG

倪藍垮臉,再裝不成淑女,嘴角都撇下來了。

一屋子都盯着她的表情,倪藍也不想裝了,她瞪着那表情包,真的好讨厭李木啊。

藍耀陽嚴肅又溫和地道:“以後不能再做這個動作了,記住了沒。”

倪藍很乖地點頭。

藍耀陽滿意了,驕傲地看着大家。看看,有他出馬,就是這麽聽話,很好管理。

歐陽睿從瑞心醫院心理科出來,他剛跟範德文咨詢完。範德文聽完了錄音,看了歐陽睿帶過來的資料,他的看法跟昨天歐陽睿從心理學副教授陸鈞那兒得到的意見一致。

兩個人都說這麽短短一段對話不能做什麽判定,但疑點确實是有的。

比如在談話中,秦遠一直沒有直接稱呼過自己的父母。他承認自己回國的部分原因是想念父母,但語氣之中對父母并沒有思念和感情,反而在說“他們是一對可憐的人”時,沒有通常人們說這話時的憐憫和惋惜,卻帶着高傲和評判。

當歐陽睿說“你當時肯定很痛苦”,秦遠用了一個反問句:“難道會有人因為這樣的事興奮?”

通常人們會承認或否認痛苦,會用一些委婉的詞彙講述自己的心情,比如說“難道不讓人難過”或“難道會有人高興”,但秦遠用了“興奮”這樣的詞。

歐陽睿拿到兩位專家的意見,确認自己的直覺沒錯。

歐陽睿去保險公司與廖新會合。

廖新在保險公司沒拿到什麽有用的消息,當初這個保險賠付,沒有不正常的地方。手續齊全,流程完整,身份證資料和簽名都是驗過的。警方結案書資料也是有的。對于巨額賠付款,保險公司都會調查得很仔細。

歐陽睿聽完廖新的報告,思索着。

廖新跟保險公司的人說了很多話,渴得一個勁喝水。完了道:“我覺得就算有什麽細節上的小問題,隔了這麽多年,也找不出來了。當年的流程也不像現在這麽嚴謹。人員也有流動。他們也算配合了,翻檔案就翻了半天。”

“他們對安航怎麽評價?”

“那些老同事覺得安航沒吸毒前是個好人。不過父母有些坑兒子。”廖新道,“我都問了。安航這些年沒跟他們聯絡過,他們也沒人跟秦遠有過接觸。倒是知道秦遠這人,畢竟商界名人嘛,時不時上個新聞。”

歐陽睿點點頭,啓動車子:“我們去找安航的前妻。”

廖新有些糊塗:“隊長,你覺得秦遠當初和安航聯手騙保嗎?但是這跟孫靓和陳炎有什麽關系?我們是不是繞了一大圈?”

“有圈子繞總比原地打轉要好。”歐陽睿道。

“但是會不會跑錯方向?”

歐陽睿道:“如果警察跑到你的公司,要看這個查那個,你都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像藍耀陽那樣叽叽歪歪一堆問題讨人嫌的,才是正常的做老板的反應。”

“那秦遠很好說話很配合,是心虛?”

“不是,是想在警察面前耍牛逼。”歐陽睿冷冷道。

廖新:“……”

倪藍開完了會,累得不行。雖然她只是在聽,但她也得給反應。藍耀陽就坐在她旁邊,所以她聽得特別專心,一專心就費腦子。

會後倪藍跟藍耀陽回到了辦公室,終于可以癱成泥狀。

藍耀陽把筆記本電腦擺過來,上面連着一個硬盤。他跟倪藍道:“我找到你從高鴻博身上偷卡的片段了。”

倪藍一聽是這事,趕緊坐成了人形,認真看電腦。

藍耀陽在硬盤文件裏點開一個,然後拖到了某個時間點,屏幕裏播放着畫面。

這是9月9日的晚宴宴會廳裏,徐湘和高鴻博在宴會廳角落嘀嘀咕咕說着什麽,然後高鴻博似乎把一樣東西在徐湘面前晃了晃,收進了口袋口。

他們的位置在畫面的一小角,人很小,又有些遮擋,只隐隐看着像是一張卡。而他們斜前方的自助餐臺邊,倪藍正捧着盤子在挑蛋糕。

之後有人叫徐湘,徐湘和高鴻博都朝那個方向看過去,徐湘跟高鴻博說了一句,便離開了。倪藍仍在挑吃的。

高鴻博又呆了一會,把手裏杯子裏的酒喝完,然後起身也要離開。倪藍這時候放下盤子轉身走,正好就撞在了高鴻博身上。高鴻博伸手扶了倪藍一把,倪藍看上去像是說了對不起之類的。高鴻博也沒為難她。

兩邊就是這麽打了個幾秒的交集,然後就各自分開,各走各路。

接着倪藍離開了宴會廳。

“後面呢?”倪藍問。

藍耀陽給她退回硬盤界面,上面寫着各個地區的鏡頭。倪藍挑着宴會廳外頭的鏡頭,點開了,拉到剛才的時間點,看到自己走出了宴會廳,繞到了花園外。

倪藍又退回去,找到花園的鏡頭,繼續找尋自己的行蹤。

藍耀陽的電話響,他去接電話,讓倪藍自己看。

倪藍就按自己行走的路線一直往下看,上了電梯到了20層這些她就跳過去,翻到了她從電梯下來後的情景。

她走在過道裏,似乎是想回宴會廳,但她看到了什麽,轉身進了一旁的衛生間通道裏。

衛生間通道裏沒有攝像頭。

倪藍就在過道這個鏡頭裏看着,藍耀陽忽然過來:“這裏怎麽回事?”

藍耀陽伸手把一段視頻退回去,重新播一次。

“這是我從電梯下來想回會場的那個時間。”倪藍告訴他。“好像是看到什麽人了,但沒拍到,那人在監控外。”

“不是。在你過來之前,這裏有人走過的。現在為什麽沒了?”

倪藍一愣。

藍耀陽前前後後拉了幾回,一直認真看。

“你确定?”倪藍嚴肅起來。

藍耀陽點頭,他更嚴肅:“我确定,這視頻被人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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